“你倒是会想心思。”时雨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菜谱,语气平淡。
年轻的掌柜垂手立在桌前,微微欠着身子,想要观察时雨的神色,却也不敢把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太久。他原是计划着去咸阳城谈一桩瓷器生意,偏偏人刚到咸阳,就收到东家突然去到汉中的消息,当即决定推掉要谈的买卖,火急火燎地往回赶。
昨天下午刚进城,稍作安顿后,今天就被东家喊来问话。
刘顺掌管汉中市的青澈轩已有两三年的光景,能把这盘大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自然也见过不少大风浪,他自认遇事是能沉住气的。但这次不太一样,眼前的东家面相上看着很是年轻,问话也无半分厉色,可他只是随意地往太师椅上一靠,便是惮赫之意尽显,让人不由地紧张起来。
顿了顿,刘掌柜瞟见时雨神色并无不虞,才斟酌道:“这次我也是大着胆子想要试一番,这般实行已有一月余,目前看来店里的收成还算不错。”
细究起来,这法子也是无奈之举。近段日子河里的银鱼产量骤减,以银鱼为原材料的芙蓉鱼羹恰是青澈轩的招牌菜之一。宴席上的压轴大菜时不时就供应不足,对营收的影响不小。
刘掌柜干脆另辟蹊径,在原有的午市、晚市之外,加开早市和下午茶,热粥、糖水、糖糕等各式小点变着法子供应,把原本的闲时利用起来。
试行之后算下来,店里的营收竟比银鱼丰茂时还略微多了些。
“行了,这几日我再看看。”合上菜谱,时雨慢悠悠起身,踱到窗前,掀起卷帘的一角向下探去,一楼本应坐满食客大堂,桌椅却被清空大半,专门腾出一块空地用来摆上演出皮影戏所需要用上的舞台。
原因无他,仅是因为墨倾喜欢看。
汉中市远比太白镇要热闹,数十年未踏足此地的时雨本打算带着墨倾在街上逛逛,谁料刚出门墨倾就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喜好——看皮影戏。
幕布后皮影做成的小人动起来能跑会跳,还可以踩着锣鼓声的节奏舞蹈弄剑,好不热闹,可是比连环画要精彩多了。台上一出戏落幕后,台下的墨倾还坐在人家摊子前面不想走,眼巴巴等着第二场开演。
瞧着他这副模样,时雨干脆大手一挥,把演出的戏班整个请到青澈轩来,每天准点开演。
时雨站在卷帘后向下俯瞰,戏台前围绕的观众中有一个身影格外出挑,一头乌发用素色发带随意扎在脑后,垂下的几缕碎发间露出一节纤白的脖颈,清瘦的肩背越来越往前倾去,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指尖捏着一颗花生,随着戏中剧情的发展,“啪”一声,薄脆的外壳碎在掌中,全场最入迷的观众非墨倾莫属。
戏台一侧的小鼓猛一连串快速敲击,戏份来到正**。
铜锣重重敲了一击声响,看客们被惊得纷纷坐直身子,秉着一口气等待主角进一步动作。
砰!
看客的左侧突然发生重物状击到地上的声音,连带着又发出的是瓷器碰撞的响声。大堂众人皆被这一连串的动静惊到,纷纷侧头去看。
竟然是负责在一楼跑堂送茶的小二直愣愣摔倒在地,手中的托盘滑落到地上,果盘、茶壶应声而碎,泼出的茶水打湿了他的大片衣襟。但小二无瑕顾忌这些,他正满脸痛苦的蜷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痛苦呻吟着。
“小石头,你怎么了。”有与他相熟的客人问道。
一楼的大堂掌事反应迅速,立刻命人把小石头抬到后院安置,茶水狼藉地面也已经被杂役清理干净。
戏台上已经演到故事的关键时刻,锣鼓声未曾中断分毫,将军正身骑骏马,手持长枪,踩着鼓声节点冲向大殿。
因意外稍显骚动的观众,已经重新将目光投向幕布。
刘掌柜跟在时雨身后,楼下种种自然也被他尽收眼底,见时雨只是静静地看着,沉默未作声,赶紧上前解释:“小石头这孩子年纪不大,手脚还是有些毛躁,是我疏忽了,不该把他安排在前面跑堂。”
“你去看看这孩子有没有伤着哪。”时雨淡淡道。
咚!
重鼓定音。
将军长枪击出,直取判贼项上人头。
大戏落幕。
看客纷纷起身散场。只有墨倾还沉浸在将军无畏冲锋的余韵中,回味着上演的剧情,全然没留意到时雨走近。
“坐在这看一下午了,随我出去走动走动。”时雨亲自下楼喊人,“你的衣裳应该都做好了。”
那日看完皮影戏后,时雨不忘带着墨倾专门去了一趟裁缝铺,特地选了城中最经营时日最长久、手艺最精湛的一家铺子,要为墨倾量身定制几套衣裳,选定布料、样式后,甚至特地给加了一块碎银子,交代老师傅们尽快赶制。
“两位贵客怎么亲自来一趟。衣裳上午刚做好,师傅嘱咐又嘱咐,一定要熨烫后才能交货,这会儿正打算包好给您送去的。”掌事一眼认出这是前两日来过的贵客。
身材高大的客人是位不差钱的主,不管云锦、蜀绣,来到店里就只看最好的布料。只说要为带来的小公子定制衣裳,他自己的倒是一件没看。
随他一起来的小公子,年纪看着不大,却是个极会花钱的主。店里看了一圈,就中意几款带金线暗纹的布料,选的全是店里最尖的货。
非年非节的,这般大手笔的客人并不多见。
掌事赶紧让小童拿出茶水招待,自己则快步去后堂取来做好的衣裳。
“去试试吧。”时雨拍了拍墨倾的背。
墨倾先是换了一件水色的圆领窄袖衣衫,看着就聪慧利索。
确认肩宽腰围都无需修改后,便脱下换上一身缟色广袖长袍,垂顺的衣料配上他伶俐的面庞,仿佛神仙坐下的童子一般。
又套上一件月白色大氅,细密的金线在下摆处绣着祥云图样,走动时泛起阵阵光泽,灵动而华贵。
每换好一件从屏风后走出来,掌事都会恰到好处地夸上几句,有些俏皮的奉承话墨倾还听不大明白,但瞧着掌事眉飞色舞的神色,不难看出是赞美之意。
连连夸赞下,墨倾难得生出几分不好意思,面上都红了几分。
时雨倒是觉得掌柜说得句句在理,临走前又加了一吊铜钱作为打赏。
从裁缝铺走出时二人脸上都是挂着笑意。墨倾却没由来地问道:“小石头也会被打吗?”
“被打?”时雨把热乎的糖炒栗子拿回到自己手中,捏住纸袋封口,“少吃点,等会回去还要吃晚饭。”
墨倾认真剥干净手上的最后一个栗子,塞到嘴里,甜糯在嘴里散尽后:“摔倒会挨打,我见过的。”
人间的词汇墨倾还有好些不甚明白,连手势划带比划解释了好一会才把事情说明白。
在他作为寻常雪貂被猎户捕捉到的时候,是和很多貂一起,被关在一个不大的笼子里的,塞满活物的铁笼沉重不好搬运。有个身形相对瘦弱的猎户在转移铁笼时手滑,把笼子的一角直接磕在地上,人也连带着打了个趔趄。瘦弱猎户还没站稳,身上就被另一个壮实的猎户狠狠踹了一脚,骂他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这一幕正好被当时挤在笼子最边缘的墨倾目睹到。
今天看到小石头摔到后,他的脑子里好几次都会不受控制地闪现壮实猎户踹出的那一脚。
时雨把手帕拿给墨倾,让他擦干净指缝间的栗子碎屑,两人手指触碰时鲜活的温度让他感到安心:“都过去了。”
在秦岭时,时雨和翦染也没少惩治潜入山林深处的偷盗贼。奄奄一息的朱鹮被关在密不透风的笼子里,就算救助及时,每次仍会有少则三五只,多则大半的幼鸟丧命在猎户手上。
“你担心他吗?”想到小石头摔倒时露出的手腕,时雨提议,“吃过晚饭我们一起去看看小石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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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色上齐,摒退众人后,时雨一边给墨倾布菜,一边说道:“刘顺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以后有不喜欢的事情,不必忍着,直接告诉我。”
“我不喜欢他的眼神。”墨倾如实回答,只有刘掌柜在场,他都会主动别过脑袋看向其他方向,不愿与那人有半分目光接触。
“嗯,看出来了。”时雨把热汤盛好放在一旁晾着,等温度适宜后,方便墨倾直接入口。
刘顺不到而立就能当上青澈轩的掌柜,靠得就是比旁人多出二分的精明,但也坏在过于精明。那日他赶回汉中初见时雨时,只当对方是出游的富家公子。直到见到银杏纹玉佩后,才惊觉这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竟是青澈轩的幕后掌权人。
东家青年才俊、容貌俊美,明明气质疏远冷冽,让人不易接近,偏偏身边又带着一个面容娇好、相处黏腻的少年。尤其是东家对少年人的种种举动都颇为宠溺。让人对两人间的关系让人不由得心生遐想。
有了想法后,刘顺第一时间便付出行动。当天就亲自把晚膳布置妥当,特地把负责上前端茶倒水的侍者换成模样清秀的小男孩,尤其是其中两三个的脸型轮廓,与墨倾竟有七八分相似。
类似刻意迎合的讨好手段,时雨早已见怪不怪。起初,见服侍的少年们举止规矩,未曾做出越界行为,他本不欲计较,但是这安排若是惹得墨倾不快,那就要另当别论。
墨倾头一次遇上这种事,自己都没明白是生的哪门子气,光对着自己碗里的鸡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还是时雨看出些许端倪,把人都请出雅间后,又亲自哄了一番,才让他别扭地吃完一顿饭。
今天换作寻常侍者后,墨倾依旧是满眼地不乐意,这才让时雨找出结状所在。果然,让刘顺“消失”后,墨倾的眉眼自在多了。
喝完鸽子汤后,墨倾主动拿过自己的大氅,等时雨为他系好后,两人便带着前往小石头的住处。
趁着月光皎皎,穿过几条巷子,眼看道路越走越窄,勉强够两人并肩同行时,停在一个贴着白色对联的门前。第三次叩响后,木门才在卡顿的吱呀声中缓缓拉开。
门后,小石头面色苍白。
其实时雨是《奇迹墨倾》的忠实氪金玩家[墨镜]
好玩,爱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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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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