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倾醒过来时,时雨正坐在窗子边,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什么。
听见床榻发出响动,抬眼望过来,语调舒闲:“还当你要睡个懒觉,倒是醒得早。”
昨天夜里睡得极好,墨倾早把醉酒赖皮的事忘到脑后,还当是做雪貂时那般,一骨碌爬下床就往时雨怀里扑。
“当心!”时雨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展臂,把小跑来的少年接个满怀。以墨倾现在的身量,若不是时雨及时站起来,把人接住,这么直愣愣的扑过去定会摔倒。
当事人却是全然不觉,趴在时雨胸口满脸期待道:“今天去哪玩?”
“哪都不去,吃过早饭就回山上。”时雨把人抱到身后的软座上,佯怒道,“化形后你长大了,这般跑过来很危险."
墨倾正想着抱住时雨撒个娇,让他消消气。
时雨却后退一步走开。
折返回来时,半蹲在墨倾身侧,拉过他的脚踝,为其穿上鞋袜。动作间又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过于严厉,缓了缓,补充道:“以后不管对我还是其他人都不可以这样做。”
“哦。”墨倾乖乖应声没有反驳,只是嘴角垂了下来,
他向来听时雨的话。
看到眼神暗下来的少年,时雨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的眼睛,声音缓和道:“回山是因为这是我们昨天就说好的,并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情惩罚你。”
“我知道。”少年的声音依旧乖巧,时雨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情罚过他,只是在山下连着玩了两天他太开心了,忘记了。
“早上我去书市买了几本连环画,你看看喜欢吗?”时雨从桌上的一摞画册中拿起本,翻开给到墨倾面前。
少年人的心性来得快,去得也快,纸张上神态各异的动作小人活立刻就吸引墨倾的注意力,捧在手上连翻了好几页,嘴角越扬越高。
还是时雨及时打断道:“都是给你带回山上看的,你先去洗漱,收拾好了我们出去吃东西。”
“好的,我这就去。”墨倾满眼舍不地放下话本。
许是昨天过了中秋节的缘故,各家各户中还残留着几分团聚的余韵,今日街巷上的人反倒是不算多。
两人循着香味,找到一间巷尾的馄饨摊,锅里正冒着袅袅热气。各要了一份馄饨,担心墨倾吃不饱,时雨又专门给他加了一份烤饼。
墨倾坐在那儿,眉眼弯弯,模样很是讨喜。老板端着两碗刚煮好的馄饨上桌时,禁不住又夸了一句;“小公子模样可以真俊俏。多送你们一份烤饼,兄弟两一人一个。”
“谢谢老板!”墨倾字正腔圆地道谢,惹得周围又是一阵笑声。
吃过早饭,因为惦记着时雨给他买的画本,换成墨倾主动催着时雨快些回山才好。
时雨不紧不慢地吃完最后一口烤饼,没急着开口,只是看着他笑了笑。
墨倾立刻拿过手帕,在脸上急切上抹了两三下:“嘴擦干净了。”
---
两人循着山路往上走,刚望见银杏林中的小屋,便见看到一袭蓝紫色的衣裙坐在长凳上。
墨倾一眼就认出这个给他买过好吃的,还为他诊脉的新朋友。不由得加快脚步,一路小跑到凌悠面前,直到两人相距不过半臂远,才堪堪收住脚步。
“你今天气色好多了。”凌悠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细细打量着。许是小跑过来的缘故,本该藏在衣襟里的红绳被晃了出来,红绳末端的明珠垂在领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
初见时的雪团子模样就好看得不得了,如今化作人形,见他步伐有力、双眼乌亮,愈发是个俊俏的小郎君,让人忍不住就想逗逗他:“来,叫声姐姐听。”
“姐姐。”墨倾从善如流。
“嗯,真乖。”
“别站在门口聊天了,快请你的凌悠姐姐进屋坐。”时雨跟在墨倾的身后,走到近前才开口,悠悠说道。
墨倾自然是热络地将凌悠往屋里引。他心里还惦记着,要给凌悠看时雨今早给自己买的连环画。刚从背包里拿出来,却见那两人已经开始聊起山下病人的事。
“说来也是奇怪。”凌悠双手托着脸,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语气中颇有几分困惑,“这几位婶婶不管是病了好些时日的,还是最近才开始头疼的,我开的药方好像都不太起作用。明明中途也根据她们的情况调整过好几次方子,可就是不见好转。”
“或许,他们不是患了病。”时雨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您说什么?”凌悠没有听清。
时雨未答,走到墨倾身旁,询问道:“我带凌悠去看看药柜,你可以自己看一会儿书吗?”
墨倾点点头,虽然有些舍不得凌悠,但连环画上会动的小人也是他心心念念了一路的。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后山玩也行,就只有一个要求。”时雨强调,“不准变回小貂!”
“我不变!”墨倾拿着连环画保证道。
“随我过去吧。”时雨把凌悠领到药柜面前,说是药柜,其实是和书房连在一起的一个单独房间,不仅在这个房间里装满了药材,还把外面的书房占据了近乎两面墙的面积。藏药数量之多比凌悠上次见到的时,已经扩大了数倍。
“药柜外的签纸好多都看不清了。”凌悠看向眼前的几个,有的字迹已经斑驳,要连蒙带猜才能知道写的什么,有些干脆已经不见踪迹。
“还被墨倾挠坏了好几个。”时雨看向低矮处的几个药柜,“好些柜子里的东西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了,可能还有一些不同药材混放的。”
“天麻……我记得是在那边。”伸手指向药柜稍远处的一个角落,“虽说这里的药材绝大多数我都认识,但要论药性药理的运用,我是远不如你的。有能用上的,这几日可以来找我拿。”
“药柜里的我都可以挑吗?”凌悠在“都”字上格外咬出重音,书房里光是她知道的名贵药材就数不胜数。
“都是身外物。能帮上有需要的人。总比放在我的柜子里当一个死物好。”时雨轻笑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好像以前没来我这拿过药材。”
“确实是有拿过的。”凌悠陪着笑脸咽下了后半句话,只是以前很少这么大方。
“这几日你有何打算,是先来帮我清点药柜,还是也会去山下看诊?”时雨语气平常的仿佛在聊家常。
“您觉得我该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安排。”凌悠非常有拿人手短的自觉。
“明日就下山去看诊吧,把墨倾带到镇上去。”时雨终于说到正题说道,“长白镇民风还算淳朴。让他多和镇上的人打打交道。这方面还是你更擅长,也不用专门教他什么规矩礼仪的。让他看看人类生活是什么样的就好。”
凌悠从善如流道,这个好呀,我出诊还能添一个好帮手。”
时雨从书桌下的暗格中取出一块木牌扔个凌悠:“在镇上的花销都记在青澈轩账上。”
“得令。”凌悠笑得眼睛都弯了。
“你自己去挑天麻,我去看看墨倾在做什么。”时雨走出书房,却看到地上添了一个磕出缺口的瓷碗和一滩甜腻的糖水。
闻起来似乎是……蜂蜜。
---
屋里屋外都找了个遍,连门口的两颗银杏树上也没放过,仍是不见墨倾的的踪迹。
望着身后的群山,时雨暗自思忖,就这一会儿功夫墨倾应该不会跑得太远。
起手捏起一个法术。瞬息,便感知到墨倾的方位。
结果却让时雨微微一怔。
他还在屋子里。
犹豫一霎,时雨转身先去了书房,向着还在翻看药材的凌悠催促道:“药找到了你就先回去吧。”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凌悠没有多问,包好要用的天麻,又给自己添了一小撮太白贝母,就利落地告辞。
时雨这才走向卧房,仔细看会发现地上确实多出了一些水渍,顺着这些踪迹,他一路往里,走到衣柜面前。
打开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搅和在一起。
把衣服一件件拿开后,角落里是一只紧成一团的大白团子。
“怎么又变回去了?”时雨尽量让自己的声调与平时无异,想要伸出手把墨倾从衣柜里捞出来。
刚把身体向里探了半分,手还没伸出来,就听到墨倾的喉咙里不住地发出呜呜声,不是撒娇卖乖的样子,更像是在发出某种警告。
时雨只得身子,慢慢蹲下来,让自己的目光尽量和墨倾离得近一些:“我不靠近,你自己出来可以吗?”
“哈!”
察觉到时雨靠近的意图,墨倾的毛立刻炸了起来,张开嘴巴冲着他哈气。
“好,好,我不动。”时雨双手抵在衣柜的边缘保持和墨倾的距离。
但这一举动并没有安抚到墨倾,反而令他更加激动。
“墨,倾。”时雨柔声唤着他的名字。
得到的回应依旧是哈气声和警告。
雪貂本就是耐寒不耐热的动物,墨倾把自己缩在衣服堆里,又一直处在激动的情绪中,时雨担心再这么继续下去他的身体会受不住,当务之急是先把他抱出来。
挽起袖子的手臂刚靠近过去,墨倾一口咬在时雨的手臂上。
一人一貂都愣住了。
点点鲜血沾染在雪白的长毛上,分外刺目。
除了在被咬出血的瞬间感受到了一丝疼痛,这个伤口对于时雨来说并不算什么,只要他愿意,甚至能立刻用法术加速愈合。
但是墨倾被吓坏了。
看到时雨手腕不断渗出的鲜血,他既想凑上去为时雨舔舐伤口,又不断把身体往后缩退。
“没事的。”时雨用手肘灵巧一抖,宽大的衣袍立刻滑落下来,遮盖住被咬伤的地方。
当另一只手伸进衣柜,这一次,墨倾没有躲。
单手把吓得不轻的墨倾抱到床头的多宝柜上放好。时雨从衣柜里拿过一件干净的里衣,撕下一片布条。当着墨倾的面把伤口一点点地包扎好。
“你看,已经没事了。”时雨灵活地翻动着手腕,展示自己并无大碍。
呜呜。
墨倾小声呜咽着,俯低身体,用爪子在柜顶上连连刨动。
时雨试探着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去抚摸墨倾的后颈处,就像做过无数次那样。先用指尖一点一点的触摸,确认墨倾没有排斥后,才逐渐换成手指、换成手心,直至用整只手来安抚他颤抖的身体。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时雨耐心地哄着。
呜——
墨倾发出一声哀怨的长鸣。
“是受了什么委屈,和我也不能说吗?”时雨再一次问道,声音中好似透着一丝蛊惑。
墨倾慢慢地,慢慢地,把脑袋歪向一侧,用沾了血的脸颊去寻找时雨的掌心。寻到后,在时雨身上留恋地蹭了一下、又一下。
而后。
“轰”一下跌坐到床榻上,双眸盈着水光,化作少年的模样:“你……不要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