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火药

饺子好似能听懂她的话,鼻孔里喷两口热气,撒开蹄子便往金州最朝里的方向跑,快得像一阵疾风。

白马穿过大街闹市,最终踏上距离皇宫最近的街道,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是天子近臣,过去还坐落神机所大理寺等朝廷衙署。

过去的大理寺,如今变成了北越的金乌司。

金乌司附近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弓箭手密密麻麻直指最中间的晀望楼。屹立于晀望楼上的少年素衣染血,连下巴上都是溅的血点,一双凤眼冷冷瞥着底下的人,眼中是近乎麻木的冷血无情。

雪花依旧不断往下飘着,赫连业站在军队之首,身着漆黑重甲,表情已经阴沉到极点。

他不喜钱万户,更厌恶谢无垢,但走狗这种东西,他自己杀可以,别人杀不行。何况眼下北越本就不太平,临近年关,领不到官银的百姓整日对他怨声载道,这时候钱万户谢无垢再一死,他们更会把死因指向身为政敌的摄政王身上。

好在谢无垢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好在这少年扑了个空。

赫连业转着手中的玉扳指,这是他强压怒火的表现,他朝晀望楼扬声喊道:“小子,若不想万箭穿心而死,就快快束手就擒吧!”

少年面上浮现一丝讥讽的冷笑,全然不当回事的样子。

赫连业最恨别人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大手一挥:“放箭!”

于是江芷赶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金乌司下万箭齐发,铺天盖朝李秾射去的画面。

她特别想大叫一声“李秾!”但张嘴之际手把嘴巴死死捂住了,只有惊恐交加的泪顺着眼眶滑下来,滴进掌心里。

李秾那边情况如何她不知,但如果她发出声音引起赫连业注意,她会成为李秾新的把柄,很可能真会要命。

好在第一波箭雨过去,李秾并没有遭到什么重伤。

在场成百上千人的注意力,都全神贯注在晀望楼上的少年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在他们身后,有名少女悄然而过。

江芷先是小心谨慎,等到处境安全又驾马狂奔,眼睛不断在左右两端的建筑上流转,嘴里焦灼地喃喃自语:“神机所……神机所……”

丰帝荒谬,在位时将本该制造火器的税收拿去养花石纲,冷兵器不用热/兵/器不通,以至于后来国门大破,举国上下竟毫无还手之力。后来北越建立,赫连业整天教唆着打仗,打了十来年一无所获,最后双方议和,太平日子尚没过两天,更别说耗费大量军费将神机所重新启用。

粗略一算,荒废了得有二三十年。

过了那么久的时间,江芷不确定还能不能在里面翻出她想要的东西,更不确定翻出了还有没有用。她只知道不能坐以待毙下去。

饺子带着江芷在整条街道飞驰,最后停在最尽头一处破落的宅院门口。

大门敞开着,门槛已经不见了,破破烂烂的牌匾上,被蛛网覆盖了三个大字——“神机所”。

江芷立刻下马,三步并两步奔入其中。

随处可见的断壁残垣,已经令人想象不出工匠们在制造热/兵/器时是何等的场面,几十年风霜雨雪过去,到处黑漆漆的潮湿一片,空气中都飘着一股子浑浊的霉味,引人作呕。

而在霉味下面,江芷仔细闻到了另一股气味,就掩藏在泥土下面。

她用剑不停刨土,动作快而用力,短短时间内足挖了有三尺深,终于挖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江芷将土里面已经腐烂得快不成样子的木匣子搬出来,都不用剑砍,用手轻轻一掰整个匣子便四分五裂,露出里面一只足有人脑袋大的泥瓦罐。

她凑近瓦罐闻了一鼻子,差点把心肝脾肺一并咳出来,揉了通鼻子,起身提上瓦罐便往外走。

金乌司,形势依旧如火如荼。

李秾身手太好,纵使他出不去,别人也别妄想伤他。赫连业气得牙根痒痒,箭都放了三波了,愣是没能把对方的汗毛揪下来一根,心中简直要多憋屈有多憋屈,上一个能让他有这种滋味的还是裴举。

不过冷静下来他便全然不慌,还怡然自得的笑了一下,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

“晀望楼上没水没粮,本王就在下面看着,看你能在上面挨多久。”

雪逐渐下大,赫连业接过手下递过来的羊皮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烈酒。

脱缰,北越禁酒,死对头的最爱,他一喝心里就来气,但喝过这个,便再也喝不了别的。

那上面的小子身手的确有两下子,若是换另一种方式认识,赫连业说不准还挺想招揽他,但他杀了阿史那托,这让赫连业如论如何都要让他拿命来抵。阿史那托的性情很不让赫连业喜欢,不过弄钱的本事一流,一朝被杀,等于断了军费的重要来路。

正冥想着,忽然有随从赶来耳语,赫连业听完,浓眉一皱道:“竟有此事?”

关在地牢里的年轻人被救走了,狱卒醒来说自己是被个青春貌美的姑娘击昏,醒来人便跑了,身上的钥匙也不见。

赫连业长吁口气,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烦躁起来,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到头来居然被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走,他回想起昨夜那张温软无害的面孔,只觉得可恨。

“调出两队人马,城内城外一起搜,找不到提头来见。”赫连业无情吩咐。

随从汗毛一哆嗦,俯首道:“是!”

人马派出去没多久,便有手下跑来通报,大概意思可分为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是人找到了,坏消息是他们打不过。

赫连业一听头发差点给气炸,堂堂北越雄兵打不过个没柴火重的小姑娘,这像话吗?

他对身边副将道:“你在这看着,本王去去就回。”

“属下遵命!”

另一边巷子中,江芷收拾完这帮色厉内荏的大老粗,靠在墙上静静等待赫连业的到来。

她本来还在想该怎么对付那只老狐狸,结果她不找麻烦麻烦倒先来,赫连业绝对不甘心让她第二次从眼皮子底下逃走,哪怕亲自过来降她。

马上的那罐火药来之不易,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用,一是人少,拎出来容易引起赫连业的注意,弄不好还没点燃他们就逃命了。二是江芷只在兵器谱上了解过火药,并未见识过其真正威力。除了金乌司附近,这条街其他地方皆是人口稠密,其中既有女贞人,也不乏为奴为婢的汉人。

江芷经历过无妄之灾,不想给其他不相干的人生也添上那么鲜血淋漓的一笔。

她看着挂在马脖子的瓦罐,心说:“李秾,你我要是还剩下那么一点默契,你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挨在高楼之上绝非长久之计,智者应当主动出击。

另一边,赫连业走后,高楼之上少年一跃而下,乘风雪之势卷凌冽寒风,身如白鹤,剑同银蛇,先斩敌首,再破敌阵。

整张脸上已经看不出昔日医馆少年半点清润影子,有的只是肃杀之气。

副将见势不妙,连忙大喝:“快去请将军!快去请将军!”

下一眨眼,那柄不近人情的长剑已经穿过风雪,刺进他的喉咙。

鲜血溅上了李秾腰间剑鞘,各种带有美好寓意的草木被一片赤红覆盖,转瞬冰凉。

周围再也没有人敢靠近他,只是举刀对他,脚步却不断往后缩。

他缓缓抬头,看无数纯白碎屑纷飞而来,闭眼,喃喃说:“爹,儿子对不住你。”

或许他终究高估了自己的克制力,江芷不在身边,他这把剑,归不了鞘了。

握剑的手再一紧,新一轮的杀戮即将继续,杀到谢无垢现身,不死不休。

蓄势待发间,一道清亮熟悉的少女声音隔着风雪朝他大喊:“李秾!”

李秾眉宇一颤,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睁眼望去,江芷就在他十丈之外的位置看着他!隔得虽远,但他一眼便认出的确是她!

“阿芷!”

李秾丢掉剑朝她飞奔而去,哪怕她身后是赫连业那双虎视眈眈的鹰眼。

江芷感觉身体里沉寂了许久的血液顷刻间全活了过来,力气充沛到一肘便将身后摁着她的士兵一下击倒!

赫连业没想到方才还过了没两下招便认输的小姑娘,会瞬间像变个人一样轻易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他已经来不及细想这二人为什么会认识,长臂一伸一把抓住欲图逃走的江芷,呲目欲裂道:“你刚才是装的!”

故意落到他手里,然后再让他带她回到这。

而中间将他引走的那段功夫,正好让楼上的人得以脱身。

小小年纪!何等心思!何等手段!

绝不能让她活!

江芷并不为赫连业眼中的滔天怒火发怵,肩膀被抓住,她就利索拔剑,毫不犹豫朝身后那只手砍去!

赫连业只得咬牙松手。

她又一吹口哨,藏在附近的饺子也狂跑而来,与她一起朝李秾飞去!

漫天风雪下,两具久别重逢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温度。

熟悉的安稳感重新回来,李秾上一刻还想着同归于尽,现在抱住江芷,没忍住转了个圈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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