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被摔死的江覆一直呆在天台上,直到「江覆」离开,把张通也带走,调查的人也都撤退之后,才从天台下来。
当她走出住院楼的时候,已经用怨气把自己变了个模样,连衣服的版型颜色都改了。
她很顺利地离开医院,之前那个伪装的身份已经不能用了,她便找了个住宅区里的空屋子暂时落脚。
空荡荡的木板床上,她盘膝坐着,闭着眼睛感受体内恶骨和脏器的变化,怨气时不时从她皮肤里渗透出来,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黑气腾腾的。
黑猫呆在她身边,一会儿趴一会儿卧,一会儿又站起来围着她打转,一刻不能安歇。
这一坐就从天亮做到了月上中天,江覆才终于睁开眼睛。
黑猫忙问:“怎么样怎么样?”
江覆活动了一下肢体,然后起身下地,把双腿解放出来:“恶骨被咬掉了一块,变得安分了不少,不过也正是因为少了这一块,其中的恶意如同泄露的能量一样不断涌出……”
“那会怎么样?”
江覆看着黑猫紧张的样子,也不卖关子:“这些能量大多被我的身体吸收了,我的五脏六腑都恢复得很好,身体也没那么不结实了,甚至,我的味觉嗅觉都回来了,包括怨气的恢复速度都加快了。我现在很好。”
黑猫激动:“那太好了,早知道,我就早点咬了。”
江覆淡淡一笑,饮鸩止渴罢了。
黑猫是真的放心下来,开起玩笑来:“你刚才盘腿的样子,真的特别像邪修在打坐练功。”
“异能者冥想的时候,基本都是这个姿势,这是无数人总结出来的最佳姿势,身正、息顺,心神内守……这都是有讲究的。”
黑猫不服气:“可你还浑身冒黑气呢。”
“是吗,那很酷了。”
江覆来到阳台,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之下,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她看着那轮月,问:“你就不怕,我把恶意全部用掉了,到时候你就没得吃了。”
黑猫跳上栏杆:“那么多恶意呢,你怎么用得完?”
“万一呢,你其实,随时都可以吃掉我体内这根恶骨吧,为什么不动手?”
黑猫看了看她,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等你死后,那恶骨自然就是我的,但没了恶骨,你马上就会完蛋,你心里藏着那么深的仇恨,我要是让你死不瞑目,你不得生生世世缠着我,或者来个诅咒什么的?我可吃不消。”
“恶灵也会怕诅咒吗?”
“那要看谁的诅咒,你的诅咒谁不怕啊。”
江覆眉头一扬:“那看来我是挺厉害的。不过我大约真是天生诅咒圣体,经过这次,我已经大致掌握了诅咒的技巧,对怨气的掌控也变强了,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想到她接下来要诅咒什么,她就不由得期待起来。
“真的吗?太好了!”黑猫尾巴欢快地甩了甩,又有些苦恼,“在医院里,你那么威胁这里的你,她怕是要气坏了,恐怕不会愿意配合你。你当时完全可以好好说,和她打好关系啊。”
江覆头看着那轮皎洁的明月,淡淡道:“因为那是最快最容易的办法。”
这个时期的「江覆」把守护基地、保护身边人视作自己最重要的责任,加上她轻松说出了江时月异能的特征和弱点,加强了自己的可信度,「江覆」一定会深深忌惮,立刻停手。
换其他话术,哪怕是直接威胁「江覆」本人,效果都不会这么好。
她太了解自己了。
她伸手接住月光,月光却从她指间洒落,她轻轻捻着指尖,感受着变得清晰许多的触感:“我也不需要她配合,我有的是办法,叫她听我的。”
……
同一片夜空下,研究所附属医疗科的庭院里,「江覆」也在仰望圆月。
说是“医疗科”,但这里和一个小型医院也差不多了,医疗器械都是当下顶尖的,这里的医生也都很牛,并且大多是觉醒了异能的。
白天,他们在普通医院里是可靠高医,晚上,他们在这里就是剑走偏锋的邪修。
张通就被转移到这里来治疗。
江时月从后面快步走来。
「江覆」没有回头:“他交代什么了吗?”
江时月道:“没有,张通还是无法交流的状态,不过,我们有新发现。”
「江覆」转过身看着她。
江时月递上一份新鲜出炉的报告材料:“我把张表案重新理了下,并请昨天办理这个案子的警员协助,对方提供了一个线索。”
「江覆」翻了翻这简单的材料,道:“人呢?”
于是,韩晓飞就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基地的新领导,比电视里看起来还要年轻,但也更加威严。
她恭恭敬敬地说:“当时在早点铺看到那个女人,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今天就去调查了一下,私自动用公职权能,是我的错。”
「江覆」已经看到了她调查的结果,一个叫做李晴的30岁女人,三天前跟一支车队进入基地的。
照片都有,她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一个穿着灰色防风衣的女人,带着口罩帽子,肩膀上站着一只黑色小奶猫。
基地门口登记照片和酒店入住照片,倒都是免冠照,中长发,面容普通,是个丢进人海就找不出来的长相。
然而那双眼睛却很特别,看似平静,却像藏在鞘里,收敛锋芒的利刃,当它出鞘之时,会刺伤所有注视它的人。
「江覆」又拿起另几张图,一张是通过慈育院朱老师等人回忆而画出来的画像,一张是医院走廊监控拍到的身影,也就是那个所谓的“调查员邓方”留下的影像。
这个邓方和李晴长得完全不一样,唯独眼神和身形一致。
她放下照片,问韩晓飞:“你当时只看了对方一眼,为什么觉得对方不对劲?”
韩晓飞迟疑了片刻,说:“是直觉,我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
「江覆」来了兴趣:“什么气息?”
韩晓飞抬头看着她:“死亡的气息,如果不是她能动能走,那一刻,我几乎以为,那是一具站在那里的尸体。”
「江覆」挑眉,这说得就很悬了。
但她想到住院楼里,阻拦住自己的阴暗冰冷气息,嗯,确实是满满的死气,比丧尸身上的更甚。
很好,这就连起来了,韩晓飞看到的人,自己间接碰到的人,都是同一个人,什么李晴,什么邓方,都不过是对方的假身份,这是一个乔装水平很高的家伙。
两人说话间,江时月又进来,手里还拿着手机:“我让人把三天前小巴车里的司机和乘客找到了,他们说,那个李晴是行驶途中上车的。当时已经在特云州内,她站在路中央拦车,司机不得不停车。本来也是不敢让陌生人上车的,但她一出手就是数颗晶核,司机就心动了。除此之外,谁都不知道她的来历。”
她停也没停,继续说:“酒店的人我也问了,‘李晴’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唯一一点就是,酒店有提供早餐,但她却要出去吃。
“而早点铺的老板说,昨天早上,店里本来还有空位,但‘李晴’却直接在门口坐下,因为对方特意给猫买了茶叶蛋,老板多注意了几分,发现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在张通父子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惊讶,唯独‘李晴’,一点都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一样。”
「江覆」听懂了,这人是特意去早点铺,特意等着张通的,联系今天她故意针对张通父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了。
但一个三天前才来覆安基地的人,是怎么知道张家的事?又怎么知道,张通会在昨天早上出现在那个地点的?
就如同,她为什么一来就那么熟悉研究所,知道母亲遗体在哪里一样,她的信息渠道到底是什么?
「江覆」摩挲着手镯,这是她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江时月就示意韩晓飞跟她出来。
一出来,韩晓飞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基地长的气场太强了,在她面前她都不敢大声喘气。
江时月倒是挺欣赏这姑娘的,直觉敏锐,胆大心细,行动力还很强。
现在以及未来一段时间,「江覆」身边都会很缺忠诚能干的人,情报部在收集情报的同时,也担负着挖掘优秀人才的使命,这倒是一个可以培养的。
于是她很温和地夸奖了对方一番,韩晓飞被夸得都有些恍惚了,最后是脚底打飘走的。
江时月刚要回办公室去,却见「江覆」已经出来了。
“去哪里?”
「江覆」:“这个人进入基地,第一个目标是母亲,第二个目标是张通,母亲不能给我答案了,只能从张通那里入手。”
江时月跟上他,但张通依然无法正常交流。
是的,张通依然在那里吱哇乱叫,哪怕把他蒙住头,他依然会不停地抖露自己的阴暗险恶心思。
对此,医生的说法是:“他似乎在通过这种自爆罪恶的方式降低身上的痛苦,一旦堵住他的嘴,他很快就会陷入癫狂,高强度的镇定剂都无法让他安静下来,即便物理打晕他,他也会因为痛苦而抽搐,然后很快醒过来。”
「江覆」看着被绑在床上,蒙着头,嘴里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哪怕嗓子都哑了也停不下来的人。
“那他不是时时刻刻都在遭受折磨?”
“是的。”医生说,“奇怪的是,一般人承受这种强度的痛苦,恐怕早就疯了,但他没有,您别看他好像很疯癫,但他其实很清醒,仿佛有一股力量维持住了他的理智。”
而这,只会让他更痛苦。
「江覆」沉默,这完全是无解的折磨手段。
不过,想到这个张通骨子里的阴狠恶毒,她又觉得这种人就该这么对待,甚至想为此拍手叫好。
她可不会因为对方还是个孩子,就觉得他还有被改造被拯救的权利。
一个连母亲都如此残忍漠视,并且如此会伪装的人,骨子里就烂透了,让他成长起来,不知道会作出多大的恶。
她问:“能知道,他变成这样前发生了什么吗?”
医生摇头:“他根本没法正常交流,催眠也办不到,用精神力刺探大脑,也查不出什么。”
「江覆」抬抬手,有人掀开张通脸上的黑布,露出那张比白天更苍老憔悴的脸,「江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张通,你连我都敢愚弄,连我母亲都敢利用,你胆子很大呀。”
恍惚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张通一顿,朝「江覆」看去,等看清那张脸,他猛地从那疯狂的状态中醒过来:“是你!你怎么还没死!”
「江覆」:“……”
她看了看医生,不是说人还是有理智的吗?
理智的人能说这种话?
张通会认识「江覆」很正常,「江覆」作为这个基地的内定继承人,从来也没有藏头露尾过,她常常出席各种场合,上过各种新闻,很多地方还会有她的照片、画像。
但一个认识「江覆」的人,不能一上来就问你怎么还没死吧?
她有哪一点让人觉得,她应该死了?
还是说,张通已经恨她恨到这个地步了?
下一刻,张通猛然暴起,小小的身躯里也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强的爆发力,一下子扯坏了束缚带。
众人大惊,就要冲上来挡在「江覆」身前,「江覆」抬手制止,她倒要看这个张通要怎么杀她。
然而张通挣脱束缚之后,没有来攻击「江覆」,而是啪一下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饶了我吧!我错了!我不该、不该……我错了!原谅我吧!放过我吧!”
「江覆」:“……”
对方的恐惧是如此真切浓烈,倒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恨她可以理解,很多老的少的强的弱的人都恨她,尤其是很多男人,简直对她恨之入骨。
但这样惧怕她,就很奇怪了。
仿佛「江覆」曾给他造成了无比可怕的阴影。
她心里冒出一个猜测,那个能乔装易容的家伙,不会是扮成自己的样子来折磨张通的吧?
「江覆」蹲下去,看着张通这张辣眼睛的脸,和他对视:“你,是谁?”
“张通,我是张通。”
“我又是谁?”
张通哆嗦道:“你是江、江覆!”
认知正常,也没有认错人。
「江覆」又问:“你想让我原谅你?”
张通哀求地看着她:“是,原谅我吧!放过我吧!”
「江覆」:“那你倒是说说,我该原谅你什么?”
张通看着眼前这个人,脑海里一时闪过病房里她居高临下像看狗一样看着自己的样子,一时又闪过大约很多年后,她被围攻时,不敢置信投来的视线。
一转眼,又是她口吐鲜血,那血像是怎么也吐不完,她断断续续地说:“要我的晶核?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基地,和平过渡,再不杀一人……否则,我以十阶异能者之名,诅咒你们……”
再一转,又是无数个夜晚,他做噩梦梦到她来索命,吓得夜不能寐,坐立不安,日日煎熬。
他的记忆也在十二岁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这几个时空凌乱跳跃。
他想说,我不该背叛你,我不该在你死后又屠杀了那么多人,但不杀不行啊,不杀他们要造反!况且杀得最多的不是我,晶核的大头也不是我拿的,你去找别人啊!
他还想说,我不该让你身首异处,但不那样也不行啊,你死前那个诅咒,谁不怕?怕到就算把你挫骨扬灰也不能放心。于是,做成铜像大家都是赞同的,亲自动手的也不是我啊!
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诅咒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一个相关的词。
他只能不断说:“我错了!我错了!”
又错乱一般又哭又笑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报仇的!所有人都在怕,所有人都在等,即便……也拦不住……这一天终于来了!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江覆」拧起眉,面色越发凝重,张通这神态、这眼神、这语气,可不像是一个孩子。
尤其,这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让人不得不深思。
她站起身,看江时月:“事情好像比想象得更复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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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生诅咒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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