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韫看向福宁门,门半开着,哪里有人?门后院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听到风声,但风声听得久些,他就察觉到的确有人声混在风声里,再要细听,他感觉手背一疼,神识瞬间清醒,回头看向闫憬,“幻像?”
闫憬收回自己掐着湛韫手背的手指,“别看别停别想。你不是说明天要回天京城,还不早点回去休息?”他说完对着愿乐招了招手,“你放心,没有十足把握我是不会进福宁门的。我现在只想好好养养我这五劳七伤的身体,别的事都先放放吧。哦,对了,我院子里没问题吧?”
湛韫神色有些无奈,“难说,那个院子没发现明显的问题,但应该也不会太大的问题,你那院子就两处屋子,都住了人,不管谁要做什么都不是易事,除非是院子里的人。但他们不都是你的人吗?”
闫憬看着已经快走到面前的愿乐,笑了起来,“是我带来的人不假,但到底是谁的人,就不好说了。”他说完也不再搭理湛韫,带着愿乐就走,走了好一会后,他听到愿乐嘀咕了几句,大意就是以前听人说过福宁门不干净,想不到竟是真的。闫憬回了自己院子就让愿喜打水来,他洗漱后关了卧房门,询问闫悦可有事,见她摇头,担心了一晚上的他才松了口气。
此后数日,闫憬的日子过得很自在,整天除了吃除了睡,身体恢复的不错,气色精神都好了许多。他此时歪在暖榻上,似睡非睡的看着愿乐教愿愿绣花,愿喜坐在一旁缝补衣服,低声说起了庄子里的事。湛昭闫泠泠张昊关系微妙,艾坤也还没走,与仓木佐知子整天一起喝酒赏花,虽没被人发现做了什么不堪之事,但看两人处事,只怕也是不远的事了。
闫憬瞄了一眼愿喜,心里暗想果然就没有人不爱八卦的,这些日子天气冷,别人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可愿喜身为他两个大丫鬟里年长的那个,有不少事都是她去和庄子里的人对接的,大概也是因此,她的确比愿乐知道的八卦多多了。闫憬知道她是见自己这段日子就是吃睡,怕自己闷出病来,便说了这些八卦。
愿喜抬头看了看窗外,见天色快黑了,便收起缝补衣服的东西,给闫憬换了一杯热茶,“我去看看龙嫂子晚饭准备的如何了。”
等愿喜出去了,愿乐也不再教愿愿绣花,收拾了东西去院子里叫大王回来,愿愿上半身趴在暖榻上看着自己的手,一个下午绣花学的不怎么样,手指上倒是被扎了好几个血洞。闫憬看着她,“愿愿,你之前是怎么进了闫家的?”
愿愿抬头看着闫家,脸上全是迷惑之色,好一会才回答了他,“妹妹病了,娘想卖了自己让爹给妹妹治病。”她声音低了些,眼里有了泪光,“可娘身子不好,没人愿意要,爹就把我卖进闫家了,他跟我说,他跟大奶奶说好了,等我到了十八岁就放我回家去。”她坐了起来,头也低下了,双手紧紧攥起,“大奶奶对我很好,宁姐儿对我也很好,可是,好人为什么没能有好命呢。”
闫憬微微叹气,“那你被赶出闫家后怎么不回家呢?”见愿愿身子僵住了,他揉了揉眉心,“我出天京城那天,怎么就那么巧的惊了马,遇到了偷东西吃被追打的你呢?本来我倒是没起疑心的,只是大年初一问你压岁钱怎么用时,你的回答让我起了疑心,你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你要把钱给你爹娘。那么问题就来了,你当时跟着我就出城了,你爹娘知不知情呢?”
愿愿依然低着头不言语,闫憬也坐了起来,拿起杯盖刮了刮茶,慢慢喝了一口后又叹了口气,“我在闫家时间不长,但也知道闫家没有你这么大的小丫鬟,大奶奶没了那晚,我是第一次见到你,宁姐儿与你也不并是很熟悉的感觉,不过当时只有你愿意为宁姐儿做事,我就没多过问。可现在你跟了我,我就不得不过问了。”
闫憬说完就不再说话,静静等着愿愿的回答,可愿愿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僵着身子坐着低头不语。愿喜带着愿乐把晚饭拿来时,见气氛不对,便向闫憬笑问,“姨娘,是不是愿愿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愿愿,大过年的,你又做了什么离谱的事?还不快跟姨娘赔个不是,求求姨娘别打你一顿。”
闫憬冲着愿喜摆了摆手,“没什么大事,你带她下去吧。”
愿喜对愿乐使了个眼色,愿乐便把愿愿拉了出去细问她是怎么惹了闫憬不高兴。愿喜为闫憬摆好碗筷,站在一旁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并没有生气,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与愿愿相处下来,她还是蛮喜欢这个小机灵鬼的。等闫憬吃的差不多了,她送上了茶,斟酌着开口,“姨娘,愿愿还小,有时贪玩些忘性大些但没误过事,我多说说她,等她再大些就好了。”
闫憬抬眼看着愿喜,想了想就没说自己对愿愿的怀疑,毕竟他现在对愿喜四人也没有信任。他放下水杯,“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算了吧。”
吃过晚饭,闫憬在院子里溜达着消食,溜达了两圈就感觉冷的不行,见路嬷嬷与龙嫂子都走了,便叫愿平把院门插上,自己快步回屋去了,站在暖榻前画了一会符,听愿喜说时间不早了,便让她把笔墨都收好,自己把画好的符拿到院子里烧了,抬头望屋顶上看了一眼后转身,见愿喜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便笑着解释,“我就想练练手,可惜太丑实在是见不得人,只得每次练完就烧了,免得被人看了丢脸。”
闫憬回了卧房,没急着睡觉,而是坐在桌前听着外面的动静,不一会西房就安静了,再过一会厨房里的灯光也暗了。他又等了会,确定愿喜几人都睡着了,便起身开了窗户,语气淡淡的开口,“下来吧,动作轻些,别吵了旁人睡觉。”
湛中律从廊檐顶上跳下,动作轻巧的翻进窗户,还随手把窗户掩上,又打量了卧房一番,最后才看着闫憬,“闫姨娘,求你帮我一个忙。”
闫憬觉得好笑,上下打量着湛中律,“中律少爷,我与你没有什么可以帮你忙的交情吧?”
湛中律点头,“的确没有,但是你帮我这个忙其实也是帮你自己。你要不要先听听我的请求?”见闫憬没再说话,他笑了笑,“我想请闫姨娘帮忙藏一个人。”
闫憬警惕起来,直觉湛中律就接下来要说的不是好事,但他也的确好奇,到底是谁能让跟他几乎没有来往的湛中律来求他帮忙,见湛中律不继续说,他便知道是等着他开口询问,“藏人?谁?与中律少爷是什么关系呢?”
湛中律看着闫憬,“湛玄月。”他见闫憬脸上浮出疑惑之色便知道闫憬不知道湛玄月是谁,“闫姨娘不知道玄月也正常,她是金姨娘的大女儿,是霜月二姐的陪嫁姑娘,本该此时跟着霜月二姐入宫给六皇子做妾的。”
闫憬皱眉,“既然她是这样的身份,想藏起来不太容易吧。”
湛中律点头,“所以才需要闫姨娘的帮忙。她心里有人,不愿入宫做妾,只是这件事是大帅与老太太订下的,除非霜月二姐自己说不要她陪嫁,不然的话谁的话不能改变她的命运。”
闫憬越发不解,正如湛中律说的那样,湛玄月的命运是已经早就决定好的,若不是湛老太爷突然去世,此时的她已经跟着湛霜月入宫,只怕都是艾坤的人了,她怎么会这个时候要逃了呢?是因为她的心上人吗?而且这事与湛中律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出头为湛玄月求到自己这里呢?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会帮忙这个要命的忙呢?
湛中律等着闫憬开口,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他皱了皱眉,“闫姨娘不言语,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闫憬给自己倒了杯水,若有所思的盯着杯里的水,“中律少爷,你凭什么觉得我听了刚才那番话就会答应帮忙呢?说实话,这件事与我没有丝毫关系,我何必担那么大的风险呢?”
湛中律沉默了会,把一样东西推到了闫憬面前,那是一根黑色的羽毛。闫憬一眼就认出与自己一直藏在小袄口袋里的黑色羽毛是一样的,他盯着桌面的黑色羽毛看了好一会抬头看着湛中律,“原来是你。”
湛中律点头,“所以闫姨娘现在还要拒绝我吗?”
闫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手拿起黑色羽毛把玩着,“说吧,要我怎么做。既然她是湛霜月的陪嫁姑娘,湛家应该不会让她随意出门吧,我要怎么做才能见到她,毕竟现在的我也算是被湛家逐出了。其次,就算她能出了湛家,我又能把她藏在何处呢?我自己都是寄人檐下,身边这几个人,不是二姑娘的人就是花管家的人,她们可都是认识湛玄月的。”
湛中律轻笑出声,“我听说闫姨娘打算自己买个小庄子,再置办些田地,这事我可以帮忙,闫姨娘想离开湛家,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闫憬也笑了起来,转动着手里的黑色羽毛,“你既然这样说,定是有了办法。行吧,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不过,我可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湛中律也倒了一杯水,拿着水杯轻轻碰了碰闫憬的水杯,“闫姨娘不用怕,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定会万无一失的。那我就先走了,等需要闫姨娘的时候,我会让茶香来找你的。”
湛中律走了。闫憬坐在桌边没动,既没继续把玩黑色羽毛,也没去喝那杯被湛中律碰过的水,一阵寒风呼啸着从没关紧的窗户吹进了卧房,让他回过了神。他嗤笑一声,把黑色羽毛丢在桌上,起身到了窗前,拉开窗户,趴在窗台上看着院子里的夜色出神,又一阵寒风吹过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呵,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羽毛就想哄骗我去送死,这湛中律的小算盘打的比湛昭还响啊。”
闫憬并没有把湛中律的话放在心上,径直把那根黑色羽毛放进梳妆台的抽屉里,睡觉去了。睡的正迷糊时,他听到有人在卧房里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他想睁眼看看是谁,可眼睛实在是睁不开,脑子里又是一片迷糊,只想着睡觉。他身子动了动挣扎了会,便放弃了转头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闫憬只觉得浑身都酸疼不已,他龇牙咧嘴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拉起袖子打量着自己的袖子,皱眉看着胳膊上的多处淤青,他能肯定他昨夜睡前胳膊上是没有淤青的。他盯着淤青看了好一会后,放下袖子面无表情的穿衣起床,出了卧房才发现西房的门还关着,看样子愿喜她们都还没起。他也没在意,径直打开了门掀开了帘子走了出去,外面雾蒙蒙的,看起来天色还早的样子,但院子里却亮的很。
闫憬站在廊檐下,看着悬挂在院子上空的那两个小小的却亮得出奇的白色珠子。白色珠子在半空里缓缓转动着,越转越慢,最后面对着闫憬所站之处停下了,上下轻微浮动着一点一点的向他靠近。闫憬握住从袖子滑落的百年,一手抬起虚空画诀,等白色珠子到了廊檐前,他就直接把诀推了出去,同时身子一侧闪到了一旁,抬手用百年对着白色珠子后面虚空砍下。
白色珠子疾速转动起来,灵活的先避开诀,随即跟着闫憬一起往一侧闪去后疾退,堪堪避开了百年砍下的那一刀。还没等闫憬再有所行动,白色珠子已经飞到了他双眼前,与他双眼对上的一瞬,嗖的一声就钻进了他的双眼里。
闫憬顿时感觉到自己的双眼感觉极为怪异,突突直跳的眼珠似乎要脱框而出,看见的事物不断的变换着颜色,颜色从淡到浓,最后定格在黑色上,随即他就失去了视觉。闫憬一动不动的站着,眨了眨眼,确定自己现在真的看不见了,他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握紧了百年慢慢后退,等靠着墙壁了,就贴着墙壁缓缓往门口挪去。
闫憬在心里计算着距离,他掀开帘子出来后也就只往一旁闪了一步,他挪动的再慢,也最多一分钟就能摸到门口挂着的帘子,但是他挪动了很久的脚步都没能摸到墙壁后,就知道出事了。他停住,把百年从左手换到右手,伸出左手摸着墙往回挪动脚步,这次也是挪动了很久后也没能摸到帘子。
闫憬深深呼了口气,再次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着墙壁站着,左手摩挲着自己的双眼,想着到底要不要把钻入双眼的白色珠子弄出来,只是在如今的环境里,他很有可能因为伤口感染而死。他闭上了眼,突然笑出了声低语,“不就是死?也许死了就能回去了,师父师兄四少还有赶死队和我的学生还都在等我呢。”
闫憬话音未落,左手的食指与中指就用力抠挤着左眼的眼珠,随着手指上的力道加大,眼珠一点点的从眼眶里突出,就在眼珠即将从眼眶脱落的刹那,一声高昂的鹅叫声从院门外响起,把他吓了一跳,手上的劲也泄了几分,不由自主的眨了眨眼,就把眼珠又眨回了眼眶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左眼不受控制的哗哗流泪,流了几秒后,他发现左眼能看见东西了,虽还不是很清楚,但视力的确在慢慢恢复。
等左眼的视力完全恢复后,闫憬擦去了左脸上还残留的泪水,回身看向院门。院门开了一条缝,羽白探着长脖子看着院子里,与闫憬的目光对上后,它又嘎的大叫了一声,猛地把头缩了回去,下一秒又探了进来,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径直往院子里一甩,又嘎嘎叫了两声,好似示意闫憬去拿它甩过去的东西。
闫憬静静的看了羽白一会,在它再次嘎嘎叫起时,才慢慢的走了过去,低头瞄了一眼地上的东西,是一把小巧的弓弩,看大小,应该能够佩戴在手腕上藏在袖子里。他记得祝嘉就有一把藏在袖子里的小弩,看起来与地上这把差异不大。他拿起小弩仔细打量了会,抬头看着羽白,“箭呢?”
羽白脖子用力往前伸,把院门推开了些,随即低头叼起一个袋子想甩给闫憬,但它没能把袋子甩出去,直接就砸在了自己脖子上,随即它就被袋子的重量带到往后倒。闫憬挑眉,“拿不动吗?那你是怎么拿到这的?”
闫憬走过去,拉开院门,抓着羽白的脖子把它拉站起来,接过它还叼着不放的袋子,入手就察觉极重,等再打开袋子一看,与小弩配套的小箭每十支绑成一捆,有整整十捆。闫憬拿出一捆小箭装到小弩上,对着不远处的树连射了几支后,他轻轻踢开啄咬袋子的羽白,走到树旁查看情况,小箭支支没入树身,只有箭尾贴着树身露在外面,他捏住箭尾往外拔,用了极大的力气也没能拔-出。
闫憬满意的点点头,拎着袋子往院子走,又顺脚踢开再次凑上来要咬袋子的羽白,“回去帮我谢谢你家四少,就说我试过了,用的很顺手。”
树后有人轻哼了一声,“就不能当面谢谢?”
闫憬回头,语气诚恳极了,“谢谢,湛四少。”
湛韫双手抱胸从树后绕了出来,看见闫憬的双眼立刻神色剧变,“你的眼睛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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