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凡有个毛病,他喜欢钻进书桌下面做一些事情,不管是看小电影还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书桌下面屯着薯片,辣条和小蛋糕,随便在这里苟一个礼拜没有任何问题。郑凡甚至还放了一条小毯子,上面画着哆啦A梦。
当初郑士成给叶莺莺女士的房子是间地段甚佳的三室两厅,面积将近二百平,叶莺莺女士爱出去玩,夜里郑凡一个人在的时候,总是空荡荡得教人害怕。
郑凡于是养成了一个人躲在书桌下面睡觉的毛病,等到长大一些了,叶莺莺女士觉得一个大男孩睡在地上不像样子,责令他即日改起,郑凡倒是不会在书桌下面睡觉了,但还是习惯性地想往书桌下面钻。
叶莺莺女士早年是一名舞女,后来见年龄差不多的姐妹们纷纷“从良”自己也动了心思,可惜眼神不太好使,遇到了郑士成,不仅被“小三”了一把,还怀上了郑凡这个打不掉的孽种。
但不管怎么说,郑士成没有在经济上亏待过她。
她儿子有了,房也有了,还有了个不错的“兴趣班老师”的职业,结果嘎嘣一下被车撞死了,叶莺莺女士为了“将来”而吃苦耐劳甚至下海的前半生都随着死亡一笔勾销。
人没了,叶莺莺女士教书用的印着知识的PVC板子还在家里放着,郑凡就拿板子封住书桌下面,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
他缩在里面,两条长腿曲着,毯子盖着,iPad里面的动漫放着,整个人懒洋洋靠在墙壁上。
屏幕发出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照出一张清隽俊秀的脸来,唯一的不足,是左脸的眼角下有一道平行于眼睛的极长的疤痕,像是被利器割伤的。看到搞笑的地方,郑凡那双桃花眼笑得半弯着起来,一个人在书桌下面上演一整套的撒泼打滚。
而这会儿,微信群里的一条消息把他从小书桌底下拉了上来,郑凡伸出一只胳膊,瓷白的皮肤上拴着一根老旧的红线,他扒拉开靠着书桌的PVC泡沫板,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直了,耐心地看着手机,琥珀色的眼睛“噌”地亮了。
手机上赫然入目大学班级群的消息,班花在问:“谁现在有空,帮我去给咱们班打篮球的同学们买一下水。“
玉姐也发了一条:“同问同问,渴死了。“
下面是郑凡秒回的消息:“我刚好在小卖部,要不我去买吧。“
玉姐是校篮球队的,做事干脆,从不拖泥带水,在郑凡的消息后面立刻点了个赞。
郑凡喜欢玉姐,明眼人看不出来,稍微熟悉的人却能渐渐琢磨出来。半大小子,喜欢不会写在脸上,心里却也藏不住。
所以这会儿就是刮风下雨他离学校的小卖部还隔着大半个市区,郑凡也肉疼地叫了滴滴,花了一百多的车费在十分钟内出现在了学校的小卖部门口,还十分心机地给玉姐专门买了一杯奶茶。
结果拎着一口袋水和奶茶就被人在学校的小巷子里给堵住了。
来人整整高出郑凡一头,脸生得黑,像是刚从煤矿里挖出来,穿的衣服流里流气,还戴着一条怪模怪样的链子,活脱脱的撇三样。
楚灰。
一个仗着自己母亲是学校里的教授经常对班里女同学动手动脚的烂人。
郑凡见到对方戴着兜帽阴沉着脸,立刻意识到不对,撒腿就跑,结果没跑几步,就被楚灰踹翻在地。
不得不说,郑凡从小就是个懒货,能躺着绝不坐着,战斗力这方面自己都得承认自己是个小辣鸡。
郑凡被迫被楚灰揪着领子从地上拉起来:“老子和姚伶的事情是不是你举报的。”
自然是郑凡举报的,但是郑凡是在没人的时候往校长信箱里写的纸条,楚灰不应该知道。
郑凡当然抵死不认:“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楚灰显然并不满意郑凡的回答,见郑凡不松口,猛地把手里提着的郑凡推倒在地上。
郑凡重新跌坐在地上,也懒得起来,只是把奶茶扶稳之后推开一点,避免过一会儿两个人的拉扯牵连到奶茶。
郑凡:“歪同学,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这还有事呢。”
楚灰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影子打在小巷的围墙上,像一只合拢翅膀的蝙蝠,正好裹住坐在地上的郑凡。
楚灰:“没事,听不懂就算了,说不定真的是一场误会。”
楚灰一边说话,另一边铁爪似的左手紧紧抓死郑凡的右肩:“可你记住了,要是这不是一场误会,今天这就是个饭前甜点。”
郑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都知道了你要来找麻烦爸爸还能被你这个傻逼找到机会。
怎么可能。
最近就凑在崔辞跟前一两个月不离身,看谁找得到机会下手。
郑凡满意地点点头。
因为楚灰浪费了一些时间,郑凡一路小跑到了篮球场。
好在来得及时,比赛还没结束。
班花招呼郑凡坐下,郑凡眼尖地看见旁边的椅子上搭着崔辞的外套,想到自己刚被揍,崔辞要是看见了,作为好哥们儿肯定是要帮自己找回场子,但是一个大男人让兄弟帮忙找场子也太没面子了,何况这会儿这么多人,要是问起来,难免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打架没打赢。
那也太跌份儿了。
是的,郑凡单方面认为刚刚不是楚灰单方面的碾压,而是男人之间的决斗。
正当郑凡坐与不坐之间迟疑的时候,玉姐嗷了一嗓子,原来女生组已经打完了,郑凡噌地拿着奶茶坐到了玉姐旁边。
玉姐:“你脸怎么了?”
郑凡:“走路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玉姐:“回去涂点药,免得破相了,要是没有来我宿舍取,我买了好多常备药都没用呢。”
郑凡把奶茶递给玉姐,玉姐接下来,笑嘻嘻地拿吸管戳开,这不见外的笑容感染了郑凡。
郑凡:“姐,你喜欢看电影吗?”
玉姐比郑凡大几个月,但郑凡这么叫不是因为年龄,而是因为玉姐的名字里有一个“姐”字,班里和玉姐关系好的同学都会这么叫。
玉姐咬着奶茶:“你知道崔辞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吗?”
郑凡:“……”
郑凡想起鲁迅说过的那句话,一个男人最好不要在女人面前提起另一个女人——怎么能性别歧视呢,谈恋爱的时候谁想从对象嘴里听见同性的名字啊。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郑凡漫不经心道:“喜欢看什么电影啊,小黄人吧,我最后一次和他看电影我俩就看得小黄人。”
另一个女生和校花听见他们谈论崔辞,也凑了过来:“最后一次?离现在多久了,说不定人家已经看起来虹猫蓝兔了,你们还在看天线宝宝。”
郑凡想了想:“好像是昨天吧。”
接着,语气变得肯定了起来:“对,我想起来了,我们俩就是昨天去看的小黄人。里面的小黄人可好玩了,屁股一扭一扭的。”
校花的表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玉姐却不灰心,继续追问:“那最近的小黄人是他看过的了,还有什么,有没有他想看一直没看的。“
郑凡还没回话,就被一阵欢呼声打断了,他们班毫无例外地又赢了,年级里流传的那句“崔辞在哪个班哪个班的比赛就不用看了”不是空穴来风,崔辞在的队伍,没有一次不赢的,一点悬念都没有。
玉姐和班花赶紧把郑凡提溜来的水发给众人。
刚刚才在玉姐的追问下蒙混过关,郑凡可不想再来人问自己脸上的伤了。他拿班服外套蒙着头,仰在座位上,装成了一具死尸。
崔辞的个子极高,就是站在人群里也跟鹤立鸡群似的,这会儿男生一股脑儿从篮球场上下来,个个都是面红耳赤,唯独他稳步走过来,给人一种肃杀感。
一样的班服,偏偏崔辞穿出了走T台的效果。
他一下场,就被一堆人围着,有过来讨好夸奖的,有女孩儿伸着胳膊递水的,一一婉拒了,才回到自己的座位,看见旁边的空椅子愣了一下,问另一侧的校花:“郑凡怎么没来?”
然后顺着校花的视线看见隔了三排处一个裹成倒着的甜筒的不明物探头探脑地朝自己这边张望。
崔辞:“……”
衣服盖在脑袋上,难免有些气闷,郑凡扯下了盖在脑袋上的外套,想要换个气,结果刚扯下班服,就看见崔辞幽幽地盯着自己。
郑凡:“……”
崔辞生得极好,用班花的话来说,年级里其他帅哥可以拿来作比较,但崔辞不用,崔辞跟他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崔辞那是一种惨绝人寰的帅气。
郑凡觉得班花的这种形容恐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惨绝人寰。
已知,刚刚他还听见崔辞和他的好兄弟们往过来走的时候还有来有往,情绪平和的对话。
已知,大佬在看见他的一瞬间脸色阴沉下来了。
用完排除法的郑凡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划了一根火柴把自己点燃了。
郑凡没话找话道:“球打完了啊,你们今天打的真精彩。你当时投球投的那叫一个稳准狠啊。”
精彩到郑凡光顾着和妹子暧昧了。
崔辞:“我今天没有投球。”
郑凡:“?”
崔辞:“他们觉得我拉高了团队的水平,要求除非和三班的比分为负,否则‘崔辞’不许投篮。”
郑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回答:“啊。”
崔辞:“你脸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郑凡看见几个女生的脸一下子红了,心里翻了个白眼。他自然不会说是打架打的,想了想说:“在人行道栏杆上没看见路,走路走得急了,不小心撞到前面的栏杆上了,你观察得挺细致啊,爸爸没有白疼你。”
然后拍拍崔辞的肩膀。
校花默默地看着父慈子孝的一幕,却莫名联想到郑凡在摸老虎胡须。
校花长得漂亮,但学习很好,什么事情都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校花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郑凡拍拍崔辞的肩膀会让她联想到在摸老虎胡须呢?
校花仔细地剖析自己的小心脏。
然后得出结论。
哦,郑凡这是在作死。
崔辞:“你和人打架了?”
郑凡:“没有。”
丝毫没有一丁点做贼心虚。
崔辞的脸更阴了:“谁打的你?”
玉姐也变了脸色:“小凡,有人打你?”
见到周围人的目光都投过来,郑凡急了,“腾”地站起来道:“都说了是我自己摔的。“
两个人一直僵到回家。
为了省车费,郑凡只能忍气吞声蹭着崔家管家开来的车回家,到了家门口,郑凡重重地把车门一甩,回了自己家,钻进书桌下面,抱着坚果袋子气呼呼地吃。吃了三四颗夏威夷果,听见崔辞在外面敲门:“郑凡,开门。“郑凡哼了一声,并不理睬。
半晌,听见钥匙钻进门孔的声音。
妈的,崔辞有他们家的钥匙。
崔辞把书桌前的泡沫板挪开。
伪装得挺像回事,就是绑匪来了,也会以为层层叠叠堆得都是PVC板而不会想到里面是空心的。
谁也想不到,就在崔辞掀开画板的一刹那,郑凡的身下忽然凭空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洞。郑凡屁股下的地板仿佛凭空消失了,在之后的几秒一股失重感控制了全部身体,好在崔辞反应快,拉住了郑凡的一只手,两个人一起跌进了黑洞,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等到两人站稳,已经身处在了一个四周微微发着亮光,科技感十足的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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