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们去领了结婚证不久,楼锦一个许久不曾谋面的世弟路清欢从国外回来了。两个人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路家和楼家是世交,楼明栋和路清欢的爸爸路江又是过命的铁哥们,那时候法律尚不健全,两兄弟又都是家财万贯的主,所以把用来常住的别墅买在一起做了邻居。
小楼锦七岁的时候,路清欢也才六岁出头,两个人从一起瞒着家里人看动画,到后来再大一点一起出零用钱买游戏机,可以说是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
楼锦不是很喜欢路清欢,因为路清欢不像自己来路不正,路家夫妇伉俪情深,路清欢上面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路清欢作为老来得子颇受路家宠爱,因此性格颇有些飞扬跋扈,外加智商很高,所以成天都是一副对所有东西都没兴趣的样子,长大以后楼锦想出了一个很贴切的词形容就是“厌世脸”。
自然没有多少人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楼锦也不例外,但是他又抗拒不了动画片和游戏机的诱惑,毕竟楼锦不是蔡芬的亲儿子,蔡芬管楼锦管得很严,楼锦想自己去孤儿院看看安明捷这些兄弟们都做不到,得倚赖人家路清欢。
老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楼锦只能尽量去讨好路清欢,好在年幼时的路清欢并不像大一点的时候那样乖戾,顺着毛摸半天,路清欢就可以达成楼锦大半的心愿。
不过路清欢的不同常人的脑回路在小时候就已经显现出来了,那是楼天佑刚出生的时候,蔡芬没了精力,反而管楼锦得少了,被管的时间一长,本来也习惯了,这么一来,楼锦反而不太高兴,心里甚至空落落的,和路清欢打游戏的时候说起来,路清欢却神情雀跃起来:“她不管你多好啊,你就有更多的时间陪我玩了。“
小楼锦摇头:“人怎么能一直玩不学习呢,那样长大了也没出息。“
路清欢则说:“你要那么有出息干什么?“
小楼锦觉得自己在看一个不解风情,四体不勤的富二代,老气横秋道:“赚钱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有哥哥有妈妈有爸爸,钱是大风刮过来的。“
路清欢想了想,有了办法:“那你陪我玩,我给你钱。“
小楼锦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心里反驳说难道你还能玩一辈子啊,嘴上都懒得搭理路清欢。没想到路清欢却当了真,路清欢来找他打游戏,小楼锦要写作业,路清欢神秘地把门关上,掏出一个小猪样子的罐子来,稀里哗啦倒了一桌子硬币。
财大气粗的路财主向小楼锦道:“这些钱够买你几天晚上了吧。“
白天两个人都要上学,所以他们俩只能晚上打游戏,小楼锦看着满桌子的硬币,忽然想起来课堂上老师讲的有个唐朝的写月亮的诗人被人欺负然后怎么办来着,反正欺负他的人都被打脸了,他不知道那个人写了更解气的一句话“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此时小楼锦的心里只有那金光闪闪的钢镚,两个人悄悄把门锁上,做贼似的在屋子里清算了一下钢镚的数量,两百六十五个,小楼锦问路财主:“你多少钱买我一个晚上啊。”
路财主算数不好:“你说呢?“
小楼锦想要是一天一个钢镚那就得大半年,但是两个钢镚会不会显得自己心太黑了,心里拉锯了一会儿,还是慈悲大发道:“那就一个硬币算一天吧,不许抵赖,先给硬币我才陪你玩。“
路清欢听话地点点头,手背到衣服后面翻找着什么,他向来被路家人打扮得像女孩子一样,名字也像女孩子,替路家看风水的先生说这样子好养活,路清欢成天见喜欢不吭声地上蹿下跳,所以总是被家里人拿名贵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只见他从穿得鼓鼓囊囊的衣服口袋里又掏出一个存钱罐来,把盖子一掀,倒出比上一个存钱罐多一倍的硬币来。
楼锦:“……“
楼锦想到小时候的事情,不免微笑起来,路清欢现在已经长得身形挺拔,完全看不出少年时白白胖胖的肉团子形象,但或许是骨架小的原因,虽然个头已经超过了楼锦,楼锦总觉得对方还是有些偏女相的阴郁气质在眉间。
路清欢没有进到咖啡馆里面,就在外面等着楼锦,他们自楼锦十四岁之后就在没有见面,楼锦没有想到路清欢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不好意思有个应酬晚了五分钟,你应该进来等的外面风大。”
“我也刚到。”
楼锦拉开咖啡桌旁的椅子,两人落座。
“你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好吗?”
“听说你结婚了?”
两个人的问句碰在一起,楼锦好笑地拍了拍路清欢的脑袋,就像小时候那样:“结婚了。”
路清欢冷冰冰道:“你才二十五岁,怎么这么急着结婚,我听说对方连宴席都不肯摆。”
楼锦看着路清欢,只觉得对方的言语里实在有些来者不善,狼狈道:“他是娱乐圈里的,职业不方便。”
路清欢“哼”了一声道:“娱乐圈怎么了,真要是真爱连婚礼都没有?”
楼锦微带笑意的脸彻底冷下来,他这时刚和顾涵虚结婚,虽然对方各种行为都显见是个大猪蹄子,但是楼锦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说他。
楼锦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你在国外修的什么专业啊。”
路清欢道:“心理学。”
毕竟十多年没见了,两个人半天谁都没有说话,路清欢道:“小时候我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楼锦重新恢复了营业式的笑容道:“我们俩只差一岁,你小的时候,我难道就大了么?“
路清欢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件事情,你脸上的这道疤——”
楼锦的鼻梁上有一道极长的刀疤,颜色偏淡,但看上去仍然触目惊心。这便是路清欢十四岁时出国前的那个暑假发生的事情,那时候楼天佑七岁大一点,成天跟在楼锦后面,楼锦也就经常在和路清欢玩耍的时候带着这个小不点。
变故发生的猝不及防。
也不知道路清欢和楼天佑因为什么事情吵起来了,两个人都是家里人的心尖尖,谁也不让谁,楼天佑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小刀成天当作宝贝,仿佛炫耀威胁似的拿出来晃了晃。
楼锦是知道楼天佑没有那个胆子拿刀伤人的,但还是拿出作为哥哥的身份道:“小佑,你把刀收起来。”
楼天佑粗鲁道:“我不!你算什么人,也能管我!”
他骄纵的态度一下子激怒了路清欢,别看路清欢小时候有些婴儿肥,打架却是一把好手,一边卷起袖子一边道:“楼锦,你这弟弟太不懂规矩了,得给点教训,你放心他伤不到我。”
路清欢专挑要害攻击,身形灵敏,甚至反抓着小刀望楼天佑面前晃。
楼锦见局势失控,也给晃了,到底还是个孩子,二话不说血气一上来就去夺那小刀,路清欢和楼天佑两个人打得激烈,路清欢虚晃了一招哄骗楼天佑,楼天佑挥着刀子过去,自然是晚了一步,可是谁也没想到被路清欢遮住视线的楼锦恰好撞上了这个空缺。
楼锦只觉得眼前金属一闪,下一秒,脸上传来剧烈的火辣辣的疼痛,他伴随着听到旁边人的惊呼晕了过去,晕的时候还在想:“我在孤儿院里听说过有饿晕的,没想到有一天有被吓晕的,竟然还是我自己。”
等楼锦醒来的时候,只望见雪白的天花板,还没等他想起来,脸上就剧烈地疼痛起来,他想要去摸,却被人制止了,蔡芬在他旁边,温柔道:“别动!越动伤口越不好长。”
楼锦于是放下手,他的脸上裹满了纱布,头也不敢轻易移动,因此看不见周围的人,迟疑了一会儿,问:“妈,你还在吗?”
蔡芬道:“我在。”
然后就不说话了。
楼锦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雪白的梦境。
这个梦境里空荡荡的,没有太多的东西并且伴随着脸上时不时的剧痛还有苦涩的药味,但是总有一双手来回抚摸着他,给他喂水喂药喂切成一块一块的苹果。
他觉得那时他的母亲,因为每当他换药喊疼的时候,对方都会发出轻轻的叹息,他长这么大没做过这么好的梦,因此嘴里喊得更加起劲了,人就是这样,有专家发现,婴儿摔倒之后,如果没有父母在旁边,会自己好好地站起来,如果有父母或者爷爷奶奶在一边看着甚至更糟糕地出言安慰,那么这个小孩会哭得很凶。
楼锦在床上躺了三四天,他的伤其实不重,算是小伤,奈何运气差一点,划到了脸上,等这天医生离开,他问蔡芬:“妈,我这个——会留疤吗?”
听到蔡芬支支吾吾所言非所答的模样,楼锦知道猜中了结果,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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