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这么一问，也没见对方说话。
那人上下看了唐子仁一眼，将视线转向墙壁上的菜单板。跟着这位上帝的视线，小唐又把自家菜单看了一遍，心道：“单眼皮的人什么眼神儿啊？都这么冷漠的吗？”
感情这冷人犹犹豫豫拖拖拉拉，还是没说个最终选择。
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小唐试探性一问：“你要不要吃今天的云吞，新鲜的虾仁馅儿？”
“你做的？”冷人眼里终于多了点儿疑惑。
“嗯！”喝完酸奶，他顺手往垃圾桶里一丢，冷人眼里的情绪很是复杂，看得小唐更膈应，“我有职业操守的好伐？卖得还可以的，吃不吃？”
“一份，不要葱花不要肥肉。”
本以为可以撂担子跑后厨，一听这话，小唐想摔菜单，全当是自己走了夜路，道：“...同学，你找茬？你见过哪家好吃的云吞馅儿没有肥肉？”
“谁有空找你的茬，只是，看来你的水平不过如此。”冷人仿佛是要将恶劣贯彻到底，低头找了个位置坐下，食中两指往桌面一擦，“没有就算，但是绝对不要葱花，一笼白菜包子，啧——”
语气不善，对方的情绪就写在脸上，那可是一脸嫌弃。
小唐很不喜欢，他在学校当老大的岁月里，还没见过比自己拽的书生，于是靠在墙上白赖，说：“你又怎么了？”
“你们家卫生不好。”冷人眯着眼皱着眉，抽出一张纸巾擦拭，从头到尾全是不耐烦，短短一句话，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小唐心梗。
好在他唐子仁不给自己找气生，见风使舵还是有些技巧。
“巧了，你做的位置刚走人，当然油腻腻，过来——”毛巾往肩上旁边椅子一放，拉开另一桌椅子，小唐又是假笑，“坐这儿，我还没收拾那桌，不过这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冷人也是个固执的，这回没抬眼看唐子仁，只将手机从口袋拿出来往桌上一放，盯着小唐咬定主意，说：“不，就这桌。”
“得，你是顾客你说了算呗！”唐子仁咂咂嘴，又将拉开的椅子抬起来放进去。
他才不敢直接将椅子用腿推回去，地板可是唐爹花了价钱的瓷砖地，刮花了小唐心疼。
热汤滚粥，唐子仁麻利将食物装碗，垫着两块干净抹布取下一笼白菜包子，说起来他更喜欢酸菜包子，白淡口味不适合他。
餐点送到人家也微信付款了，小唐看见桌位上的人还在玩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出口。而冷人看着手机感觉到眼前一片阴影，立即关了手机屏幕，抬起头正视面前的唐子仁。
冷人拿正眼看他，语气里倒是有调笑的意味：“怎么，想偷看别人**？”
“不，你的餐点到了，趁热吃，拜拜嘞您！”唐子仁低着头看他，思前想后如何表达出自己的愤怒又不会深深的罪顾客，最后只吐了吐舌头，放下餐盘转身坐下。
冷人看着眼前的早餐陷入沉思，看看黑掉的手机屏幕又看看唐子仁——小唐坐在他隔壁桌，便索性打开手机，实则听他碎碎念：“反正也没人来了，我就坐你旁边。”
他看着炸毛唐子仁打开手机聊天界面。
唐子仁划开手机，收到了班长大人的回复，刚回不久的，人回了句中规中矩的你好加上个句号。他摸摸下巴猜测：“莫非班长的课还没开始上？”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但好像这个班长还挺好相处的。正欲问一声人民都会问的吃饭没过去，冷人又抢走了小唐的注意力。
应该是才咬下第一口，云吞还在勺子里，冷人咀嚼几下皱着眉放下勺子，道：“肥肉，接受不了。”
“一点肥肉都不行？那你做什么非要点...那，要不我给你再做一碗？”
“不需要。”
“怪人。”唐子仁看看他又看看手机，一条吃饭了吗还没收到回复，对方也没有正在输入中的标识，班长是在上课前给我发的信息？
微信上的班长没回，隔壁桌的冷人回了，人说：“我听见了。”
“哦，那就好。”知道人回的是怪人，唐子仁更敷衍，其实是懒得跟冷人呛声。这段对话结束，小唐面色复杂，腹诽：“这人挑食！”
冷人也没再说话，两人之间的怒火少了一些，班长也没再回消息。唐子仁甚至没听见对方喝汤的声音——这人不吃肥肉，但是能吃。
云吞汤底都没了，显出碗底某某老字号样式的标识，竹笼也空的。小唐等他起身接着去收拾，那人也不急着走，也坐在隔壁看他收拾。
一大早的兴许也是真困，冷人撑着脸垂着眼，看着就像是打盹。
唐子仁不免轻了收拾碗筷的动作，瞥见一眼，他由衷感慨，挑食的小孩果真不胖，排骨似的，没准也是在学海里学瘦的。
等他放了碗筷进水槽里，从后厨出来之后才发现，冷人已经走了，他摇摇头转身又进门预备洗碗，想起那张好看的恶劣脸，道：“去补课么？真是的，小孩子似的——哈啾！”
唐子仁打了个喷嚏，一不留神洗完碗水甩身上了，看着身上的衣服，小唐又想起来新的感慨：“就穿个衬衫，他不冷么？”
傍晚的太阳老早不知上哪鬼混去了，乌漆嘛黑成了一团。路灯准点准时，跟新闻联播似的雷打不动，除非停电。
“妈！我出门啦！”唐子仁晃悠着钥匙站在店子门口，朝二楼摆着盆仙人掌的亮光窗口喊，好家伙，哈出的热气快赶上烧开了的水壶了。
“哦，去吧，小心点骑车知道吗？靠边！”唐妈敷着唐爸送的面膜往窗口溜达，往下一看，瞧见儿子包的跟个粽子似的，又说：“你怎么穿这么厚？你那围巾系的就跟绑匪似的...”
唐子仁围巾这辈子估计都围不好，他要是悟空，他妈就是三藏。
解开自行车锁，小唐嘟嘟囔囔：“哎哟妈——今早你说我穿的少，今晚你说我穿的厚，合着您看哪哪不顺眼呗！六点了，您的独播剧场您不看啊？我记得这剧还没有重播...”
“对哈，你去吧，路过市场看见卸货的卡车，喊你爸早些回来知道不！跟你爸说，今天碗里的猪肝不准剩，剩了我跟他急！更不准倒！”
“知道啦，妈，你别扶着面膜站窗口，太吓人啦！”唐子仁一跨跨上自行车，每回出门跟爸妈打招呼都费嗓子。
唐春花女士双眼一眯，听见了儿子的回怼，头伸出窗外喊一句：“吓人哪吓人？多吓人？唐子仁！给我回来！给你妈我讲讲有多吓人！”
唐子仁一笑，春花女士就是他的快乐源泉，虽然老妈唠叨，但是多可爱啊——虽然骑着自行车还放肆大笑，嗓子不疼才怪。
家门前有个红绿灯，红灯倒计时，他刹车低头，看见车筐里放着老妈放的纯牛奶跟一瓶温水，还有给老爸带的保温饭盒，有一说一，猪肝不怎么好吃，但是炒莴笋很香。
有多香呢，整个车筐直冲小唐鼻子的香气。
唐记深夜跟凌晨开宵夜铺子，开店时间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七点到十二点有份小唐自己找的兼职，跑东南风连锁便利店去当晚班售货员。
中途饭盒给了老爸，看他爹跟一些叔叔穿着灰背心站在卡车货物车厢上，小唐鼻子一酸，觉得他爸实在是辛苦，不过这阵感性没能维持多久。
比如再次出发前唐爹站在儿子面前诡异一笑，小唐眼睛一闭，准备出发的脸上多了一道莲藕淤泥。生无可恋样告别了老爸，一路上也忘记擦，莲藕淤泥早就风干了。
距离七点前几分钟，人到了东南风门口。
今夜是工作第一晚，凸凸碌碌上了几何砖块路，小唐锁上自行车，摸摸脸上，仿佛尽了力道蹭秃噜层皮，脸上还是泥沙点点。
上了几步阶梯透过玻璃窗才看见，已经有人在里头开了关东煮的炉灶。热气蒸腾攀上了玻璃窗，一摸全是水蒸气。
在外头往里看，装薯片的货架挡着，人脸看不全。
不奢求遇见什么神仙搭档，小唐只想做好本分，拎起保温杯跟牛奶念叨：“管他呢，希望是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夜班搭档。”
看看手表时间以防自己迟到，便匆匆进了店。小唐耸耸肩脱下外套挂在员工架子上，心道：“还是室内暖和，有暖气热茶，不像在外头冷风刮人冻得慌。”
“欢迎。”东南风没有客人自动欢迎广播，倒是会响那么一声机械当啷，这一声欢迎来自个人声，冷冷的，大有你买不买管我什么事的意味。
不过除去语气，小唐觉着这声音还有那么些耳熟，不久前应该听过，声音清冷的人可不多，暂时没空想，也没想出来是哪位。
唐子仁绕开货架，听着关东煮热汤的滚动声，往前几步又退后几步，拐了个弯看向结算柜台，他的夜班拍档跟着与他一抬头——“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