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本想着要教训程宁一顿,可是见到他尤其是听到他那番话后,就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后,月华干脆转身离开了。
见她就这么走了,跟随她而来的人也都赶紧追了上去,除了---杜应悔。
宋凌舟走上前对着杜应悔冷淡地问道:“你不在卢县守着,来这里干什么?”
“卢县有葛县令在,也没我什么事儿了。公主要来寻你,我自然得护送。”杜应悔早就习惯了他的冷淡,所以也不甚在意。想了想,他又继续说道:“那个,胡长生死了。”
“什么?!”程宁和宋凌舟具是一惊。
“怎么回事?”宋凌舟将杜应悔引入屋内,迫不及待地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杜应悔茶都没喝,一口气讲完了事情的经过。讲完才从桌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干了。
宋凌舟:“看来这个胡长生定然是知道些什么,才会被杀人灭口了。”
“嗯,我也这么想,可恨我们晚了一步。”杜应悔懊悔地锤了下桌子,然后又想到了些什么,赶紧问道:“你们这边呢?有什么线索么?”
宋凌舟:“嗯,确有收获。”
午饭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雨一点儿没要停的样子。
左右也出不去,宋凌舟几人干脆一起过来探望豆娘。
经过郎中的医治,豆娘的气色明显好多了。看到他们进来立刻挣扎着想要起身,程宁赶紧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你伤还没好,还是躺着吧。”
“嗯。”豆娘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圈来人,轻声问道,“你们来此是想问我夫君的事情么?”
宋凌舟:“不错。”
程宁:“我们怀疑你夫君与卢县的杀人案有关,你可愿跟我们讲讲?”
“我早知道会有这一日。”豆娘叹了口气,然后对着程宁缓缓说道:“我听说过卢县的传闻,昨晚也听到了郎君与婆婆的对话,我想真相应基本上和郎君猜想的差不多。但有一点,郎君有件事说的不对。”
程宁有些意外,“是什么不对?”
豆娘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坚定地说道:“你要找的人确实是我夫君,不过他的名字并不是杨仲昌。”
“啊?什么意思。”一句话程宁彻底懵了。
豆娘:“我夫君实际姓张,名唤佑生。”
“张?”程宁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可还没等他抓住就过去了。
“嗯,这一切都要从头说起,与夫君也算是青梅竹马,他父母早逝,自我记事起他的身边就只有洛婆婆,哦,她你们也见过了,她是夫君家旧仆。三年前我们在我爹娘的见证下成了亲。婚后他读书刻苦,我也算勤快,所以虽然清苦,但日子也过得下去。直到去年遇到了那个男人,一切都变了......
那也是一个雨夜,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夫君去了城里很久没回来,担心他出事,我也没敢睡一直站在门口等他.....直到后半夜的时候他才回来,回来后无论我怎么问他他都不曾告诉我那晚发生了何事。直到一个月后,他忽然说要离家去书院读书,还是有名的应天书院。
他能有如此机会,我自然欢喜,只是......”说到这里,豆娘迟疑了起来。
程宁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在离开前那阵子,从来不在晚上出门的他一反常态,每晚都要出去。而且,他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我担心他出事,趁他不注意跟过他一两次,但是每次都是没跟多久就被甩下了。”豆娘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实在是不明白,怎么一夕之间自己的夫君就成了杀人犯。
雨越下越大,屋内也跟着添了几分湿凉。
程宁低声道:“看来,他的杀戮可能比我们想得更早。”
“或许吧,也是我糊涂,竟然一直没想过他可能会杀人。”豆娘苦笑了一下,“直到十几天前,夫君忽然回了家。几个月没见到他,他能回来我和婆婆都很高兴。看到他憔悴了许多,我便想着去买条鱼给他好好补补。也就是在那天回来的路上,我看到.....看到他动手杀了一个本地的恶霸......”
猪神杀人之时会变为妖人形态,那岂不是??程宁犹豫着问道,“那你可知他......”
他想问豆娘是否知道他的夫君是个妖人,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了。世人对妖人的厌恶早已深入骨血,生出孩儿是妖人都会早早溺死,更何况只是那几年的夫妻之情呢?
“知道他是个妖人么?”豆娘惨然一笑,“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程宁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反倒是杜应悔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早知道?!”
“嗯,我知道!我刚才也说了,我们自幼相识,那么多年他与常人不同之处自然瞒不过我。”豆娘看了眼屋内几人的反应,叹了口气说道。
程宁心情复杂地问道:“难道在你们成婚之前你就知道么?”
豆娘:“嗯,是,我知道。”
程宁:“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嫁给他?”
豆娘摇了摇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爹娘在世时也曾劝过我,但.....自从我认识他心里眼里就全是她了,我没办法忘记他,也没办法不爱他.....”
程宁语气带了几分尖锐:“哪怕你所爱之人是个异类,哪怕他是个杀人犯?甚至他还要杀你?!”
“不!要杀我的不是他!”听到程宁的话,豆娘忽然激动了起来,厉声反驳道,“不是他!”
“那为什么洛婆婆要杀你?!”程宁死死地盯着豆娘反问道。
“那是因为,因为......”豆娘支吾着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为旧仆,若是没有他的命令,洛婆婆怎会动手?!”程宁也提高了音量,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若是没有他的命令,那些人又怎敢动手?!”十年前,喝下毒酒的最后一刻,年幼的安宁郡主忽然就想通了一切。曾经所有人都夸安宁郡主聪慧,擅奇门、懂兵法、甚至还会酿酒,可是呢?临死之前,她只恨自己的聪慧。若是她稍微笨一点儿,迟钝一点儿,是不是就能稀里糊涂地死去了?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屋内几人都看向了他,都不明白他怎么会忽然如此激动。
十年前最痛苦的记忆不停地在脑中重复着。此刻的程宁就如当日他于棺木中乍然睁眼时一般 —— 满心惊惧与愤懑如潮水般壅塞胸膛,棺内彻骨的寒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冻得他牙关打颤,到最后连喘息都滞涩艰难,几欲窒息。
就在程宁以为自己要抗不过去之时,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忽然握住了他的。丝丝温度自宋凌舟的手心传到了程宁的手中,让他冰冻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慢慢地呼吸也平复了下来。
看到程宁脸上恢复血色,宋凌舟才低声问道:“你还好么?”
程宁摇了摇头,然后对着豆娘说道:“抱歉,我刚才失言了。”
豆娘脸上的神情更加凄惶,但还是强撑着说道:“无事,你本来说的也没错,是我太过自欺欺人了。”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风卷着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客栈后院的芭蕉叶上。芭蕉叶中间刚开没多久的花也没能逃过风雨的摧残,红色的花瓣散落在地上,被路过的小二踩上,化作了一滩红色汁水......
听完豆娘的讲述,宋凌舟沉思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你刚才说你夫君原本姓张?”
豆娘点头:“是。”
宋凌舟:“他祖籍可是卢县?”
“正是,”豆娘疑惑道,“可是大人如何得知?他很少讲卢县的事,连我也只知道他家早年遭了难,才从卢县举家搬到了黄州。”
卢县,张姓!!程宁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对着宋凌舟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他是......”
宋凌舟点头,“若我猜的不错,找到他,我们大概很快就会知道阴城张氏覆灭的真相了。”
杜应悔好奇问道:“阴城?不就是你们住的那里么?”
宋凌舟“嗯”了一声,又继续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男人可知道是何身份?长什么模样?”
豆娘摇了摇头,“我不曾见过那人,只是从夫君与婆婆的交谈中偶然听到过只言片语。不过,我后来也听夫君提起过,说是那人......嗯.....是一个即便认识也不会猜出是他的人。”
“即便认识也不会猜出是他的人?”几人低头不语,各自思量着这句话。
宋凌舟:“我的人看到十几天前你夫君回过黄州,可是来见那人的?”
豆娘:“应该是吧,那日他说要见一个朋友就离开了,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
从豆娘屋内出来,几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在临走之前,豆娘都还在替那个要杀她的夫君说话,“或许现在说这话不合适,但是夫君他真的不是一个坏人,他应该是有苦衷的。”
此时雨小了很多,程宁抬头看看阴沉的天,忽然感慨道:“你们说洛婆婆杀豆娘会不会真的跟张佑生无关?”
“豆娘亲眼看到了他杀人,对他而言就不再是娘子而是威胁了.....”宋凌舟说的含糊,但是程宁还是听懂了。
“嗯。”我明白,程宁咽下了后半句,同时咽下去的还有不断上涌的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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