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尧记得曾在天机阁某本书里看到过一个大逆不道的言论——神界诸神都长着狗鼻子。
这话大抵是说他们隔着老远就能闻出来的是谁。
譬如现在。
帝尧隔着门就闻到了明槐的气息，时隔百年后，他终于见到了曾经的同僚。
只是现在他俩一个是执行官，一个是“阶下囚”。
裴元刚一进审讯室就赶走了想要旁听的记录员，只单独留下了明槐。
但帝尧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可不觉得这间审讯室只是比外面暗了些，他能感觉到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眼睛。
那是一种打量异类的目光。
由于不清楚这屋子里究竟有什么关窍，帝尧不敢轻易用神识和明槐沟通，甚至连目光都没在明槐身上过多停留。
“千年前六界互通后，我们曾达成过协议，神界会派个挂名的顾问到凡界指导一切事宜。”
帝尧知道裴元为什么会提这桩陈芝麻的协议，因为他的出现已经算是单方面违反了规定。
果然，裴元继续说道：“而如今您也来到了凡界，还一直藏在靖远研究所，我无意冒犯，但是您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们决定违背了协议？”
帝尧抿唇不语，这让他怎么回答？
他总不能说因为神界发生了类似于暴乱的突发事件，且身为他们老大的天道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像丧家犬一样逃到凡界苟活？
那也太丢脸了。
“这其中的缘由我不方便透露，我只能说，我并无恶意。”
明槐一手搭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侧身看着帝尧，眼前这位昔日同僚表面上看着镇定自若，实际上她现在都能猜到帝尧的心理活动。
怎么办？我要说实话吗？这老头可信吗？苍天啊！快来救救我！哦，对了，天道没了。
还有明槐，她为什么会混在凡界，羲和又在哪？明槐在凡界这么久，还算是自己人吗？她哥又去哪了？该死的明旭，天道为什么会让他来当这个挂名顾问？
明槐想象了下帝尧内心崩溃的过程，只觉得无比可惜，如果不是在审讯室里，她就可以潜入帝尧的识海欣赏他坐在地上哭的模样。
“你没有恶意？那别的神呢？”
裴元若有所指的看了眼隐藏在某个角落里的天眼，原本事不关己的明槐神经猝然紧绷。
她不明白裴元这话代指的是谁，是长离，还是她自己，亦或是从来没想着隐藏自己身份的青玉？
帝尧显然和她想到了一起，不过明槐依旧没和他交换视线，反而借着身体和桌面的遮挡，不着痕迹的打开了无声会话。
会话的对象是准备带着纪璟和离开审讯室的长离。
“你们现在带他走，一会执委来审他怎么办？”明旭问。
“嗯？不是已经审过了？”纪璟和一脸不解的问：“刚被你气走的那个不是监察组的吗？”
明旭眉尾一挑，时隔多年，他终于能站在青玉的角度去理解她为什么总嫌弃自己。
“当然不是，你不会以为我把他赶走就只是为了从你嘴里撬话吧。”
纪璟和点了点头。
明旭咬牙切齿道：“是明槐让我先想办法把你弄走，免得你一会被裴元几句花言巧语骗得团团转，到时候他问什么你答什么，我们都得玩完。”
“我大概也没那么弱智吧。”纪璟和撇了撇嘴。
青玉：“明槐要是知道你想出的办法就是化成她的模样来坑蒙拐骗，她能原地挖坑把你埋了。”
明旭悻悻的笑了几声，“那也没办法，我空有个顾问的头衔，没什么实质的权限，还得想办法隐瞒那几个祖宗的身份，我也算是尽心竭力了。”
“那我还能走吗？”纪璟和弱弱的举手发言：“不过如果要让我留在这里，你们得先帮我打好草稿，不然我怕等下卡壳。”
草稿这种东西青玉是不会写的，她都是临场现编，不过这个方法显然不太适合纪璟和。
长离已经准备给纪璟和写稿子时，明槐的会话打了过来。
画面上的角度过于刁钻，接通时能看见的只有桌子腿，且没有声音。
长离盯着屏幕看了会儿，确定明槐没有误触后才按了单向静音键，大约两分钟后，画面里传出了声音。
“正常情况下我应该向你拍胸脯保证，神界诸神对凡界没有恶意。”帝尧叹息着摇头，“可惜现在不行，我只能说我没有恶意，别的神我不敢担保。”
这话说的过于直白，听得裴元一愣，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沉重的开口：“你的意思是，就算以后有别的神与我们为敌，我们也只能独自面对？”
帝尧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这个意思，“当然不是，神界的烂摊子我们自己会管”
裴元略带犹豫的问：“那我们……”
“命数之内，我能帮就帮。”
“命数之内？”作为联盟执委，裴元自认自己有义务为联盟民众争取到一份保障，至少这个保证不能太过敷衍。
帝尧靠在椅背上，心底的疲惫从言语中溢了出来。
“就是在神界法规允许的范围内……”
此话一出，帝尧又有些后悔，他觉得面前这老头一定会继续追问下去，这老家伙就是想要自己给他一个坚定的答复，做不到会被天雷劈的那种。
果然，裴元继续追问道：“如果命数不允许呢？”
“放心。”
帝尧被椅子禁锢了太久，他起身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肩膀，余光瞥向明槐藏在桌板后的腕屏，下一句话显然不是冲着裴元说的。
“命数嘛，要算的准才作数，反正我不会算。”
纪璟和没太听懂帝尧话里的意思，他转头问长离，“他这是什么意思？”
长离没回他，只是和帝尧一样将目光落在了青玉身上。
那是他记忆中，青玉第一次违背天道时说的话——“所谓命数，要算的准才作数。”
得到了帝尧的承诺，裴元紧绷的面颊骤然松垮了下去，一笑三层褶的眉眼又如往常一样慈眉善目起来。
他亲自送帝尧出了门，为了彰显诚意，还撤走了守着帝尧的特勤组。
“我什么时候能见纪珺和？”帝尧有些懊悔，都怪他粗心才导致纪珺和跟着他遭罪，不然人家今天还是在白玉城呼风唤雨的小公子哥。
裴元倒是没想到他和纪珺和交情匪浅，他诧异的看了帝尧一眼，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看帝尧的眼神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现在没有实质证据证明靖远研究所的芯片有问题，而且刚才我们有了一个新的侦查方向。”
说到这，裴元又想起了某个失踪人口，他想起自己手中的人质，长离的顶头上司，就是不知道这位人质值不值钱。
裴元收着声音怒道：“长离还没回来？这都几点了？他家搬到外太空了吗？”
“啊？”
明槐如梦初醒的抬头看他，把裴元气的险些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爆粗口。
“你！……现在给我接长离的视话！我倒要看看他在忙什么！”
听见这句话，长离快速挂断了明槐的无声会话，然后取下了腕屏上的芯片。
他看着明旭问：“你从哪拿来的素律？”
“明槐办公室啊，怎么了？”
“刚有人看见你过来吗？”
“废话。”明旭话一出口有些心虚的看了青玉一眼，好在青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没有中意到他说了什么。
长离反手将纪璟和推出了裂缝，随后叮嘱他们：“今天是有人冒充明槐来审问纪璟和，并且潜入她办公室拿走了素律，刚好被你看到了，你一路追着他过来，但是门口被他设了封禁阵法，等你破阵闯进来时人已经不见了，听明白了吗？”
他语气实在过于冷静，明旭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点头答应时反应过来这瞎话有点假。
“不是，我破阵破了十几分钟？”明旭知道自己不如面前两位，但放眼六界，也没谁的阵法能强到这个地步。
这个谎话无异于告诉裴元他这个挂名的顾问有多水。
“那就往大了编，要让裴元下定决心彻查联盟中心内部。”
明旭脑子难得开窍，他跟着长离的思绪道：“行吧，那万一查到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呢？”
青玉啧了一声，吓得明旭打了个哆嗦，“查不出来更好。”青玉话音一落，素律就乖顺的飞回了她手中。
明旭这一路几乎是扛着素律走过来的，如今看见它这么谄媚，脸上不由露出几分鄙夷的神色，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因为下一秒他的所作所为堪称教科书般的“舔狗”。
“那我要是做成了这一单……不是，这个事，咱俩之间那点恩怨是不是可以……”明旭没把话说完，只是用手在空中比划着。
“行啊。”
神界诸神中，青玉其实是在凡界混的最久的一位神，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笑的时候总能让明旭汗毛耸立。
从前他把这个秘密讲给羲和听，羲和听完后锐评：“可能是血脉压制。”
那时明旭只把这话当笑话听，毕竟他和青玉明里暗里都没什么血缘关系。
但如今在反复思考这句话，他忽然后知后觉发现，或许这个所谓的血脉压制可能是基于整个神界的伦理关系中。
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忍辱负重开口道：“勾销一点也行，看在我在凡界做了很多年牛马，还帮长离隐瞒了这么久身份的份上。”
“好吧。”墙体上的裂缝和上前青玉道：“我们要去暗角巷，有急事去找花千树。”
“奥，行。”等明旭将这句话从脑子中过一遍后，他对着空白的墙吼道：“你说谁！？”
“花千树啊，你没听清吗？”纪璟和以为明旭没听见，又在他耳边大声重复了一遍。
明旭抹了一把脸，他头一次恨自己知道的太多，以前那种局外神的身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可惜留给明旭暗自神伤的时间不多，他刚扯乱了自己的衣服，外面就传来了明槐说话的声音。
“隋隅，你怎么在这？”
隋隅本来是等在门口想看明槐能问出些什么来，这会儿骤然看见她出现在门口，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明槐，又用僵硬的手臂指着审讯室。
“不，不是，那里面的是谁啊？”
裴元一脸恨铁不成钢，他现在觉得可能是自己年初去祭神时不太诚心，不然怎么今年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里面有谁？”裴元没好气的道，说着他抬手推开了门，和正准备开门的明旭大眼瞪小眼。
“哟，老裴，好巧啊。”
如果时间能倒流，裴元一定会选择回到踏入联盟中心临时安置点大门前的那一秒，因为他可以选择先服用降压药。
“您怎么在这？”裴元嘴角一抽，说出了刚在门口遇到隋隅时的台词。
他越过明旭的肩膀看见了躲在角落里弱小无助的纪璟和，还有满地狼藉的审讯室。
此间审讯室看起来倒像是“慎刑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为了从纪璟和嘴里撬话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严刑逼供。
隋隅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看着明槐进了审讯室结果却大变活人。
他不敢靠近明槐，也不敢离门太近，最后只好借着裴元的遮挡挪到了帝尧身边。
明旭看见隋隅的反应后笑眯眯地对裴元说：“这件事从头说起来有点过于复杂。”
裴元很想告诉他，如果太复杂就别说了。
可是不行！
他是联盟执委，要以联盟安全为己任，要为联盟鞠躬尽瘁！
“没关系，你慢慢说。”裴元往椅子上一坐，大有今天不把事情捋明白就不出审讯室的意思。
然而裴元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因为明旭一开口就是一记王炸。
他说：“素律被偷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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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