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翊家进了贼。
那天清晨,刚踏进房门的沈翊打来电话,没有说是什么事儿,只叫杜城赶快来他家一趟,直到杜城到了才知道是沈翊家里进了人,割坏了他的自画像。
那个贼是趁着沈翊在警察局加班未归的夜晚悄无声息地来的,加上沈翊住的小区比较老,就算杜城帮他修好了路灯,但监控设备不完善,死角太多,还是没能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且奇怪的是,沈翊家里所有贵重物品仍在原处,什么东西都没有丢,只是割坏了一张画,连个入室盗窃的罪名都当不起,立不成案。
杜城本来想叫局里的痕检专家来一趟,看看室内有没有留下指纹或者其他生物信息,却被沈翊阻止,说他回来的时候因为紧张,已经动过这幅画了,完全没想起戴手套这一茬。
现场被破坏过,估计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杜城查看了那幅画,没有发现画的内容有什么其他特别的,就是一幅普普通通的自画像,沈翊把他自己的脸画得栩栩如生。
画上的刀口凌乱,看得出来是用了非常锋利的刀刃,而且非常果断地从眼睛下刀,割烂了画布上的整个面部,非常像是在发泄情绪。
当时去帮模特解决被划坏的照片时,沈翊能够一眼看出作案人是因为爱意,那自然也能一眼看出自己的自画像被破坏是因为恨意,感到紧张害怕时不小心做出触摸反应是很正常的,只是破坏了证据增加查案难度,有点可惜。
这件事情虽然不能明面上立案,但是局里非常重视,那段时间沈翊上下班一直由杜城亲自接送,晚上还陪着住。
也正是那段时间,他们在车里等红绿灯时遇到了过马路的小红裙,沈翊因为没能抓住那一瞬间的感觉,在第二天发现小红裙的尸体以后无比的内疚自责,严重到晚上会反复做噩梦。
杜城录制的第一版闹铃就是那个时候给沈翊的。
沈翊晚上失眠睡不好,白天就起不来,到警察局上班的时候黑眼圈重得吓人,连着一周多,他几乎是只有在杜城的车里,或者杜城在他身边的时候才能放松的入睡一段时间。
可杜城那段时间因为查很多突如其来的案子,忙得基本是脚不沾地,虽然休息时间都尽量待沈翊家,但还是经常顾头不顾尾。他不在,沈翊失眠一熬一整晚,他执行公务如果把沈翊带着一起,一般也是一熬一整晚,两者没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于是杜城想到要给他放假,让他去自己的公寓休息个几天调整状态,但沈翊不肯,还是周末正常去学校上课,周内按时来警局上班,生生把自己熬地消瘦了几圈,脸色也愈加憔悴。
所以,当沈翊提出想要杜城给他录一个早起的闹铃时,杜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沈翊。听我的,你歇两天,如果实在是不想闲着,也不想去我家的话,就趁着这两天搬个家,到离我和警局近一点的地方去住。”杜城从抽屉里拿出一摞便笺纸,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地址和电话,“这是我拜托我姐帮忙找的新的房子,要比你现在住的大一点,方便做画室,治安也不错,对你来说更安全一点。”
也对……换个地方或许会好些,离杜城近他更安心,没准调整几天就好起来了。
这回沈翊犹豫了片刻,终于结果杜城手里的便笺纸,借着杜城的电脑进系统,给张局提交了个休两天假的申请。
“行,谢了,房租我微信转你——给还是我录个铃声吧。”沈翊兜兜转转还是把手机的录音软件点开来,放到了杜城面前,“杜城,就算不是做闹钟,我听到你的声音也会安心很多。”
这是一个杜城完全无法拒绝的理由,听完莫名其妙地觉得身上那本不存在的狗毛被顺得恰到好处,就差摇尾巴了。
他按下红键,想着自己平时在警局或者案发现场找沈翊的喊声,用各种语气录了好几遍,留下了长达几分钟的语音条儿,让沈翊自己拿回去剪。
【2】
沈翊搬家那天运气还不错,北江没有出什么新的大案件,都是些常规的工作,杜城把手里的活儿安排给了蒋峰和李晗后开车去帮忙。
他最近虽然因为有人入室割画的事儿一有空就在沈翊家留宿,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日常休息和吃饭,一直没有仔细地在这房子里观察过,所以这一次替沈翊搬家,他才知道原来小两室能塞下那么多东西。
“你这些油画架子能不能塞后备厢啊?”杜城看着面前那一排排像树林的树一样多的画架,陷入了沉思,这些玩意儿如果都只能轻拿轻放不能压,那他这车还真塞不了几张,不知道得搬多久才能弄完,“如果不能磨,我们拿泡沫在表面上垫垫再运,好使吗?”
“没关系,不用垫,直接塞就行,都是平时画的练习,不是拿来收藏,没那么金贵。”沈翊推着一个带滑轮的塑料制大收纳箱从卧室中出来,看了看杜城指着的画架,又用下巴指了指自己推着的箱子,“但是这个得小心一点,装的全是我的颜料……有些颜料的制作材料不好弄,我怕漏了就用的玻璃瓶分装,有点沉也不耐摔。”
要知道沈翊的画儿绝对比这玩意儿金贵,毕竟从他重拾画笔以后,他的画虽然不说如七年前那样炒得沸沸扬扬,但也绝对不是什么低价物品,但沈翊却觉得颜料更宝贵。
杜城明白,其实对沈翊来说,画的成品是一个呈现他思想的具象器皿,而真正的灵魂是在他的创作过程爆发出来的思考和感知中,所以那些能够帮助表达他的想法的工具,相比给他人鉴赏的死物,对沈翊来说就是更有价值。
“行,那就放后座吧,我给他绑安全带。”但话虽如此,杜城还是看着封得严严实实的收纳箱抽了抽眉毛——这玩意味儿绝对不轻,“这小区楼下全是水泥地,你推着走肯定要晃得叮铃哐啷的,磕破了很难收拾,我扛着得了。”
……
杜城这次帮忙几乎考虑得万无一失,唯一失策的是没想到沈翊的颜料和画具,比他的画架还多。
等他终于帮沈翊把所有收纳箱整整齐齐地码在了车的后座上,再一鼓作气用酸痛的手臂摸着方向盘,同样酸痛的大腿踩油门和刹车,把东西带到沈翊新家的地下车库的时候,天边已经只剩下夕阳了。
进门时沈翊居然能在一堆乱的箱子中,精准地记得放拖鞋的箱子是哪一个,从里面拿出两双崭新的毛绒拖鞋,同款不同码,杜城一双他一双。
“给,酸奶。”沈翊拉开新通上电的冰箱,从里面拿出了一瓶玻璃瓶装的酸奶递给坐在一堆收纳箱旁边喘气的杜城,“在这儿吃?我已经点好寿喜锅了,还加了拉面和年糕。”
酸奶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带着冰箱冷藏室的温度,冰冰凉,杜城开盖猛地喝了起来,垫点东西恢复他被消耗得没剩多少的体力。
他不是不想坐沙发,是客厅到处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没有整理的画架,装颜料的箱子,装画具的盒子,还有开箱检查后没来得及整整整理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他实在是放不下臀。
“晚上留下来?”
沈翊也拿了一瓶酸奶,打开时习惯性地伸舌头舔了舔沾在铝盖上的那层奶皮,他喝酸奶的姿态比杜城温柔缓慢许多,看起来像一只偷吃罐头东西的小猫,瓶口的奶渍沾到一点儿在他鼻尖上,留下一个奶白色的痕迹。
“我昨天先过来的时候,收拾好了卧室。”
杜城闻言咕嘟一声把包在腮帮子里的酸奶全咽了。
【3】
杜城觉得,如果沈翊要用心勾引一个人,那个人顶不住完全不丢人。
“喜欢这个房子吗?”杜城站在他面前,看着面前把毛衣外套留在了客厅的沈翊,低下头亲了画家的眼皮一口,“这边向阳,下午的时候整个阳台都是阳光,落地窗还可以看到我那栋公寓,可惜到的时候太晚了,只有明天再欣赏。”
“喜欢的,上班方便,来找你或者你过来也近。”沈翊双臂环起搂在杜城的脖子上,仰起头主动吻他的嘴唇,“谢谢你和杜倾姐帮忙,不然我没时间找房子,就没办法搬出来。”
杜城嗯了一声,似乎不受影响。可没有人不喜欢听夸奖,他虽然不说出来还用其他事转移注意力,但是沈翊刚刚已经通过自己的嘴感受到了他压不太住的嘴角。
“有没有不舒服?”
其实杜城的风格完全不是这样,硬要找形容词的话这个人其实还是有些急躁和粗鲁的,也有相当一部分的野性。倒不是不爱惜伴侣,就是单纯的性格使然。三年前第一次,沈翊舍不得开口,第二天破天荒地跟学校请假,课都没能上成。
后来沈翊发现杜城是属于需要反馈和调控的类型,不能由着他自己凭感觉,就很快找到了正确的沟通方式,加上两个人磨合久了越来越默契,硬生生地给杜城养成了只要不是生气冷战,或者正在气头上的时间,都会格外注意询问沈翊感受的习惯。
“没事,不用那么小心的。”
“好。”
得到沈翊的确认,杜城才耐心地低下头,沈翊的手也用力按着杜城的脖子,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寻求依靠和安慰。
是杜城……在他耳边渐渐变得浑浊的呼吸,在他身侧停留后逐渐扣紧他腰的手,在他喉结上停留过后擒住他唇珠的牙齿,都是属于杜城的。
杜城在爱他。
沈翊突然问:“是不是,你不会让我独自一个人?”
他其实是想问杜城,是不是无论之后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无论最后杜城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人,都不会离开或者放弃他。
但是他不敢,杜城真诚但是敏锐,这个问题一出口绝对会被发现端倪。
他向杜城撒了谎,关于那幅被刮毁的自画像——他不是因为害怕才下意识地动了它,而是他必须摘掉这层画布下的另一个‘沈翊’。
这张自画像是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功画出M以后动的笔,前后画了两次,第一次他靠着瞬间出现而且难以捕捉的感觉画,然后盖上崭新的画布,第二次对着镜子描摹,才把最后的成品挂上了墙。
所以那个平静的沈翊下,藏着一个疯狂的面庞。
而属于这张疯狂的脸的‘感觉’,在他偶遇小红裙的那个晚上,在杜城的车里,再次出现了,然后魂牵梦萦,纠缠在他每个晚上的梦里。
“不会。”杜城没有发现沈翊隐藏起来的异常,他是下意识且坚定地回应,“我们是搭档,沈翊——”
……
“可以,叫我,叫我的名字吗?”
沈翊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他撑着身体伸手去摸放在一边的手机,挣扎着解锁,然后点开了录音——
“杜城……名字,叫我的名字。”
杜城愣住。
“沈翊。”
“沈翊,我在呢。”
他没懂沈翊的意思,但下意识地服从了这个要求。
……
【尾】
后来在上班的时候,杜城有公事去办公室找沈翊,刚好卡在了午休结束的前一分钟,有幸听到过一次沈翊的闹钟,用的是他在办公室录制的那版铃声。
——杜队长中气十足三声‘沈翊呢’确实还挺提神醒脑的。
对接完案件进度,杜城在新办公室里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没忍住拽拽沈翊的袖子,偷偷问他另一版是录来当家用版闹钟的吗?
沈翊看着他笑。
“另一版是用来催眠的,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听。”
“……草。”
杜城眉毛一翘,开始思考今天晚上送沈翊到家以后,找什么理由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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