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41章 真相(三)

我们都以为季家银家定亲是即将板上钉钉的事儿,但没想这一拖就拖了三年。三年后,异族皇后丘丽黛病逝,季益华遵主姬诏令进宫候选,我一连数日分析局势,以为益华不会被选上,但没曾想主姬和皇帝不仅选上她了,那纳她为后的诏令还来得那么快。

有丘丽黛的前车之鉴,我们都看清了这个皇后之位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了帝后无论做得多么完美无缺都无法绕过前朝臣子们想来就来的口诛笔伐。

这条路实在太危险。

我去福寿永禄府求见主姬,恳求主姬换继后人选。

主姬居高临下,问我:“你当我和陛下的诏书是儿戏吗?还有,你认为皇后之位危险难做,那自然是谁都也不该被推上去,可这位置必须有人来坐。我,只能选最合适的。百姓们要一个新后,我和陛下就理应给天下百姓们一个新后。”

“而且,如你所说,季益华心怀大义,你又岂知她不愿。”

走出福寿永禄府,我看见已为他人妇的娇宜站在门前等我。她的婆家受到长桑旌、长桑娥的连累被抄了家,她的夫君因为娇宜是昌平城内除了主姬之外陛下剩下的唯一一个手足,才勉强被留下了一条命。

“好久不见。娇宜。”

她的大婚我没有到场。她的大婚是嫡姬用来联系臣子的棋子,当时的我们都不敢前去道贺,生怕和嫡姬扯上关系,然后开始如伴君如伴虎一样的生活。

“我听说你来找大皇姐说季益华的事,怕她生气,所以来等你。”

“她确实是继后很好的人选,”我们凭江而望,江上媚夜商船完好无损地停泊在那儿,我看着眼前和年少时别无二致的商船,心下时过境迁之感油然而生,我沉重地接着说,“只是我有些不好的预感。加之当今的陛下太爱原配发妻,益华要承担那么多的责任,却得不到一个真心人的倾心相许,她以前又为大家做了那么多,这不公平。”

季益华出嫁的前一天,我还是斗胆进宫求见了陛下。

御书房内,我看着这个我年少倾心而又被他狠狠拒绝的男子,希望求他对他的新妻好些。整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坐着,这多少有些孤家寡人的味道。

“皓如明月、清若山潭,不敢毁伤。”这是他的回答。

原配纯淳皇后死后的第三个月,皇帝就迎娶了季家嫡系昌平房独女。

“季家那位小姑娘如今已是陛下的妻子了,”母亲拿着青花茶盅,冷静又和蔼,“你可愿意出嫁了?”

我跪在母亲跟前,低垂了眼:“不愿。”

“母亲,其实从始至终,我都不是为了陛下,”我抬眼,将母亲疲惫的神色尽收眼底,但还是狠心拒绝道,“少年时确实有段时间很喜欢陛下,但自从陛下卷入夺嫡之争,我就不喜欢了。”

“那你……这么久的日子是在坚持什么?”

我的眼皮跌了跌。

我挪开目光:“还是在等一个能白头偕老的人。不过已是没了希望。”

母亲无可奈何地摇头:“父母健在,尚能保你,可若是你父亲和我有一日不在了,你如何活下去?你那些嫂嫂们一直对你颇有不满,岂会好好待你。”

我安慰母亲:“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岚岚还是孤家寡人,那么我便出家,这样父亲母亲就不用担心我了。”

母亲长叹一口气,算是默许了我的选择。

季益华成为继后的第三年,娇宜与驸马胡鸿程在皇上的诏令下和离,再由皇上赐婚嫁入昌平八大世家之一的姜家。

我为她送嫁,算是将此生的遗憾事消了一件。

出嫁当日,她的女儿把自己关在房里,至晚未出,我们都很理解,毕竟她的父亲才刚离开昌平不久。

我看到梳妆娘手上有一盒用红布垫着的首饰,样式流行华美,看到其中一个,我情不自禁拿起来:“益华怎么会把这个送给你?”

娇宜开心地接过这支镶有七彩珠宝的西洲风情簪:“是一个叫从欢的姑娘帮我去宫里求来的。我并不知皇后娘娘有这等稀罕物。”

越从欢。好久违的名字。

“我记得她并没有在宫中,也没有资格进宫服侍皇后,”我盯着那支簪子,“你们又是如何认识的?她又是如何求得皇后珍宝的?”

娇宜有些害羞:“我当年赠与姜占的定情物是个镶有七彩珠宝的西洲酒壶,婚前便想着寻一件差不多的东西和酒壶凑成一对,添在嫁妆里。我和从欢姑娘——是在一个西洲店里遇见的,她说酒壶难寻,但是首饰她知道有。我就拜托她去寻。前日她说事情已办妥,也没等我问清楚,就走了,追都追不上。”

“没想到,前日从宫里送来的首饰竟有此物。皇后娘娘说是听了晋家的请求,特意找出来送来贺我出嫁,亦说此物珍贵,不宜宣扬,我们几人知道就好。阿岚,你要帮我保密呀。”

越从欢和晋家竟然有关系?

我笑笑,搭上娇宜的肩头,为她簪上公主专用的新婚簪:“好,你收好,我绝不会说出去。”

“岚岚,”娇宜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逐渐不安,“我会幸福吗?”

我拍拍她的肩头,对着铜镜中的她,信心满满地笑:“会。”

娇宜婚宴还未结束,我便命人去打探越从欢的消息,可是直到一个月后,我也没能得到越从欢如今的行踪。

捍王势力已尽数收编,而且当年捍王之举被揭发后并不得民心军心,按理来说越从欢想搅弄风云已是不能。

“查,继续查。这事不对。”

次年九月,江南洪水,季益华将所有积蓄捐出,以为表率。一时间,京城的人都为洪水一事动了起来,这给了我发现越从欢的机会。

益华出嫁后,越从欢改头换面,成为了晋家晋守卓的幕僚,专为晋守卓传达南疆消息。

“不过据打探,她最近开始负责晋家和宫内贵妃的消息往来。”

晋家居然站了贵妃。我以为晋家换了一个从军的人做家主会毫不犹豫地站季益华的。竟然算错一步。

这么看来,讨要风情簪是越从欢借用了帮晋家和贵妃传递消息的晋家身份去找了季益华要来的。她为什么要帮素不相识的娇宜呢?

“继续盯着越从欢。”

之后的几年,越从欢一直在晋守卓手下做事,我想这是她作为罪臣之后的生存之道,并无干涉。人人皆有自己的出路。

直到益华死后的第一年,越从欢主动找上了门。

她来找我讨要一瓶毒药和一个人情。

她的脸不复当年落魄但娇嫩的少女皮囊,两道明显伤疤留在她脸颊右侧,添了杀气和冷意。她的嗓子也喑哑,像是五六十未得保养的老太太:“我要你家一击毙命的祖传毒药,然后要你帮我找一条生路供我躲藏三月。只要你答应,让我用什么来交换都可以。”

我惊讶挑眉,缓缓道:“什么都可以?你这是要做什么大买卖。”

见她不回答,我言归正传,严肃道:“晋守卓你杀不掉的。他可不是用毒药就可以对付的人物。”我深吸一口气,抬手阻止了侍女,为自己倒茶:“我们家现在和晋家可是井水不犯河水,晋守卓这人好好坏坏一直让人琢磨不清,若帮你下毒还帮你逃离晋家,那我裴家的敌人就要加上一个晋守卓了。这代价不小啊。”

越从欢冰冷一张脸,面上无任何表情,仿佛行尸走肉,答话:“我不毒他。我没那么傻。”

“那你是要用来对付谁?”我见她仍然一副死不开口的样子,无奈道,“我裴家祖传毒药效果卓越,给你我是要冒风险的。你要让我知道你用在了谁身上,我才能做决定。”

越从欢的犹疑终于松动。

我小口小口抿茶,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蠢蠢欲动,毕竟谁不想听这些秘事,而且还是从主犯嘴里说出来的秘事。

“贵妃,乌日娜。”

这个答案不在我的预设内。据我收集到的信息,越从欢和贵妃并无过多交集,只是一月一次的传递情报时见个面而已。

越从欢看向我的眼睛里有怒意和悔恨:“她杀了季益华。”

我的耳朵里传来嗡嗡声,并逐渐越来越大。

“我知道你不在乎季益华的生死,你们的关系一直以来也一般,但还是请你帮我这个忙,若是失败我绝不会连累你。”她将脑袋扭向一边,只留给我一张冷情的侧脸。

我对季益华的死亡突然从这一刻有了实感。

钻心刻骨的难过和痛。当年反对她入宫的一幕幕接连在眼前再现。

“我做错的,我收拾。”

我睁大眼睛,沉重的眼皮压着眼睛难受,问她:“你做错,什么了?”

越从欢的脑袋还是没有正过来。她不敢对着外人的眼睛将她做过的事情讲出来。

我死死盯着她,再次问:“你对益华做错什么了?”

“晋守卓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季益华知道但不支持。”

“晋守卓喜欢晋晗椿,需要一个人给皇帝吹枕边风,为抢回晋晗椿做准备。”听此,我瞠目结舌。

“可季益华站在晋晗椿的立场上,她支持晋晗椿,晋晗椿满心只有南疆王。这让晋守卓果断选择了贵妃。我是他们每月传递消息的桥梁。达成合作后,贵妃屡次找晋守卓要各种药。这些要药的消息都是我带出去的,药也基本都是我带进去的。”

我的唇色在片刻间失去颜色,我知道贵妃作为久居深宫的女子要药只有两个可能,一种是堕胎,一种是伤人。贵妃子女不止一,所以只能是后者。

越从欢终于把脑袋扭了过来,与我对视:“可我不傻,那些药我都检查过,致死伤身的我都没给她。我怕误伤到不能伤到的人。”

“可这些她要的药没起效果,她就自己找她母家拿了金枝花。”

越从欢谋算不足,导致事情没有朝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我嘴唇颤抖,追问:“金枝花是什么?”

“一种盛开就永不凋零的花,若不经过特殊处理,月闻不孕,过久摧根。这种花的功效只有蒙古族因鞑部孛儿只斤氏的当家人才知道并历代口口相传。金枝花获取不易,从未当过贡品,却在季益华当上皇后的第二年被因鞑部以安眠的家物为名送到了皇帝手上、然后由皇帝转交给了身处深宫的乌日娜。乌日娜不久就将此花送了一盏给季益华。”

越从欢的眼睛里晕开水汽,终于有了活人的气息:“乌日娜的那封家书还是我亲自去寄送的。我并非要伤她啊!”

我的手似被蚂蚁咬了,麻感从手腕跑到指尖。

“好。我给你。我帮你。”我干渴的喉咙上下咽动。

“为了季益华。所以,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谁也不外传,谁也不出卖谁。我们将带着这个秘密直到赴黄泉。”

共谋的最后,我给越从欢准备的逃生路和避难所都没有用上。

她突然消失了。宫内也没传来贵妃中毒身亡的消息——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我偷拿毒药之事在越从欢失踪的第二月被家里人戳破,父亲勃然大怒,却没能在我嘴里撬出毒药的下落。他大手一挥,把我的后半生匆匆定了。

父亲上午做的决定,香车宝马下午就出现在了府门前,我被迫穿上了嫁衣,要回到家乡嫁给那个未曾谋面之人。

母亲扒着车窗,声泪俱下:“值得吗?我的女儿。”

我眼角也跟着涌出泪水来:“娘,我真的很喜欢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该怎么结束。”

“傻孩子,真是一个傻孩子啊!我就知道你一直惦记着那个人,从来就没忘记过。孩子啊,人家已经是九五至尊了,你又何必苦了自己,对他念念不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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