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由于有他这个外人在场,白泽感觉气氛有些微妙,他干咳一声,借机问道:“刚与江姑娘去堂后桃树前取酒,不由感慨从未见过如此巨树,不知此树有多少年月了?”
“啊,这个树可不是一般的树,据我爷爷说,他爷爷的爷爷出生时就已经有了。”江父说。
“总之就是很久很久了,没人能说出它的年龄,有人推迟它是与天地同生的神树。这么多年一直庇佑江家,我们舟儿能万里挑一,跟明镜真人修习,就是神树的恩赐。”江母道。
白泽点点头道:“江姑娘勤奋刻苦,我倒觉得能被明镜真人选中是靠自己的本事。”
江舟赞许的目光投向白泽,用眼神告诉他:不错,你小子终于说了句中听的话。
一家人在桌子旁边吃边聊,江母不乏担忧的问道,“你跟着明镜真人修习,到今天已经整整十二年了,除了你的二师兄和四师姐跟着师父修仙,其余的师兄姐一般都是八到十年既可出师。明镜真人不会是表面上说你修为尚浅,未能出师,实际上暗自助你修仙吧。”
“怎么可能,如今建木已死,天人联络的通道都断了,凡人没有升仙的机会。况且我师父可开明了,怎么可能会干这种替别人决定命运的事。”江舟否认。
“是是是,明镜真人风光霁月,有天人之姿,不可妄加评判。”江母自我检讨。
一旁的白泽低垂了眉眼,神色一片晦暗。
“你们不是挺希望我跟着我师父修仙吗?”江舟问。
“现在也挺希望的,不过我和你娘考虑了好几年了,相比成为神仙长生不老,觉得还是你过得开心最重要。”江父正色道。
“不指望我光宗耀祖啦?”江舟笑了。
江母道:“什么光宗耀祖的,我和你爹现在都不在乎了。我们现在想开了,唯一的念头就是你能平安幸福的活一辈子。我们懂你,与其做那无情无欲,不死不灭的神仙,不如做有滋有味,快活一生的人。”
“这才对嘛。”江舟喜道。
“哦,对了,赶明儿你跟我去庙里上香。”江母补了一嘴。
“去哪个庙上啊?”江舟随口问。
“四季庙。这两年四季无序,气候紊乱,南方来了很多难民,北方来的也有,前些年多亏白渊天师,我们中原这儿气候异常还没那么明显,不过自从白天师仙逝之后,感觉我们九州也快了,这两年收成不好。人们都说是因为不敬畏神灵,降下天罚了。”
“怎么不敬畏了?”江舟的筷子停在半空。
“你说,你从小到大去过几次四季庙?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吧。”江母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认真道。
“我? 我不一直背井离乡了嘛……问我多没有针对性……”江舟小声反抗,把鱼块塞到自己嘴里。
江母不理会她的发言,自顾自道:“这四季庙啊已经常年没人供奉,被百姓淡忘了。我们镇上的四季庙更是年久失修,这不,前段时间镇上刚募集了修葺钱,这种保佑自己安身立命的钱,老百姓也交的心甘情愿。”
江舟撇撇嘴:“照我师父所说,神仙的使命不就是庇佑众生,神仙的性子不就是宽容,仁慈吗,如今看来,不也挺小气的嘛,就因为没给他们贡品,香油钱之类的,就要断人生机,是不是太……”
迎上江母的一记眼刀,江舟缩缩脖子,把话咽在肚子里。
江母批评道:“不许对神灵不敬。”
江母看向白泽,“小白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呀。”
“好的,伯母。”白泽乖顺的应允了。
在那一家三口的轮番劝酒下,白泽毫无意外的醉了,他的头昏昏沉沉,手肘还撑在桌面托着腮帮,他的脑袋一磕一磕,眼看下一秒就要栽倒桌面。
江母又笑又急道:“这是真醉了,快扶他去休息吧。”
江舟和江父把白泽安置在床上,江父去厨房熬醒酒汤,江舟给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正转身要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袖,江舟回头,对上白泽的双眼,他的一对眸子难得温温柔柔,如同春水般潋滟,面色酡红,平时一丝不苟的长发此时也凌乱的铺开,明显醉得不轻。
“你去哪。”他的声音困倦。
“去给你煮醒酒汤。”江舟道。
“你骗我。”他仍然没放手。
“对,我是骗你的,我饭还没吃完呢,我先去吃饭。醒酒汤呢,我爹去给你煮了,你就安心躺着吧。”
白泽润泽的眼眸不肯闭上,他一句话也不说,就是不撒手。
“看来你是真的醉了。”江舟看着白泽的双眼皮如同被利斧割开一般,仍被强迫着睁开,苦笑道:“你的眼皮都快招架不住了,放过你的眼睛吧。”
她走到白泽床前,俯身,一只手轻轻覆在白泽眼睛上,白泽顺势闭上了眼。
她起身往屋外走去,白泽却依然攥着她的衣袖,不过力道已经明显比刚才要轻,像是无可奈何的挽留。
江舟觉得很奇怪,白泽自从在栎泽救了她一命后,好像对她温柔了不少,甚至对她生出几分亲近来。
她摇摇脑袋,告诉自己不要瞎想。
她轻柔托起白泽攥着衣袖的那只手,他修长的手指此时似乎又用了力,指节一弯,衣袖牢牢在他手心。
江舟搞不懂他的心路历程,她宽容的认为白泽在耍酒性子,好脾气的把他的手指轻轻的,慢慢的,一根根的掰开,抽出了自己的衣袖,把他的手放回床上,转身离开了。
江舟跑到屋后的老桃树前,她掐了个决,往树干上一拍,树干纹丝不动,树蓬上万千树叶却簌簌轻颤,哗啦啦一阵轻响,如同风吹过一般。
一个浑浊的声音从树干处传来,“你回来了。”
“嗯,有三年不见了。”江舟问道。
“我有直觉,距离我出世的日子不久了。次此你回师门的原因,是不是与我有关?”
江舟眉头一蹙,已有不耐之色:“与你有关?这么多年我都不清楚你是谁,怎么知道会不会与你有关,你说你不是树妖,念在你从未伤害过我的家人,我信了,你说你是什么龙,可你从未现过原身。”
那声音不接她的话茬,只是自顾自说:“刚才那个少年,是谁!他身上有极为强盛的水灵根,他的水灵力很充沛!”
“你想干嘛!你听你那贪婪的语气,不会是想吃他吧。”江舟跳到一丈开外,又惊又惧:“你不能动他!”
“知道。”那声音居然有一丝恳切:“你不要跟他交朋友……他会让你伤心的。”
江舟皱眉道:“什么意思?”
黄龙却不说话了,他沉吟半晌,自叹道:“这是宿命啊,逃不过的。”
江舟一脸嫌弃的看着桃树,“你怎么说话神神叨叨,不会没人说话被憋傻了吧……”
黄龙一改伤感:“那你等我重归天地之时,最好让他离远点,我可保不齐不会伤到他。”
“呵。”江舟讥诮:“你就吹吧,他刚才就在你面前,也没见他有什么不适啊。”
“那是因为!降龙木!”那个声音低吼道:“若不是我被封在神木之中,以我滔天的土灵力足以让千里之外的水灵根胆寒!”
“是是是,我信你。”江舟揉揉耳朵道:“你小点声音行吗。”
那声音好像威胁:“江舟,你可不要忘了,木生火,若没有神木对你的火灵根的滋养,哪有今天的你!你要答应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
“我替你保守秘密至今,只是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你,我只是在坚守自己的承诺,没有什么别的原因!”江舟冷笑一声:“至于神木对我的火灵根的滋养,又不是你主动为之,我犯不着报答你所谓的恩情。”
*
翌日清晨,一家四口带着条黑狗前往镇上的四季庙。
当江母要买苹果,香蕉,橙子时,白泽抢着付钱;当江父要买香时,白泽提前付了钱;当江母刚要接过商贩一篮子水果时,白泽已经把篮子挎到自己手上。
关键是他这一系列动作既有礼貌还不显着谄媚,顺带有一丝丝莫名的优雅。
江舟怀疑自己眼瞎了,她必须清醒,爹娘已经倒戈,自己不能被他蛊惑。于是她眼睛一翻,嘴角上撇。
从鼻孔里哼出一句:“切,马屁精!”
江母原本笑成花的脸立马结了一层寒霜,她指着江舟对白泽说:“小白,去,把篮子给她拿着。”
白泽看看她,再看看江母,面色担忧,手下无措,“这……挺沉的。”
“给她!”江母叉腰命令道。“就她啥也不干,还嘲笑人家干活的。”
白泽慢悠悠背过身去,走到江舟面前,把篮子递给她。
“给你,小心点。”白泽嘴上是关心,眼底却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江舟看他一眼,这家伙居然一脸愉悦的看着她。
她还没来得及发火,白泽转身就走了。
江舟看他背影,连脚步都有些许轻快,甚至腿都不怎么显跛了。
她提着篮子,做了一路的检讨,这白泽除了阴险冷漠点,只要不开口……
也还算个人。
嗯,是自己过分了。
“嘿,白泽。”江舟跑到他面前,“我刚才就是嘴贫了一下,你不会生气吧。”
江母江父正在旁边说着话,白泽嘴角上扬,浮起一抹不怎么真诚的笑:“我自然不会生你的气。”
“那就好。”江舟点点头,“这篮子你提着吧。”她一把把篮子塞到白泽手里,呲溜跑到前面去了。
“哎这孩子!”江母嗔道,她对白泽面带歉意:“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在平时是不是也这样欺负你?”
“没有。”
白泽摇头,正色道:“江姑娘心地善良,这一路对我多有照拂,晚辈感激不尽。”
前方一座山坡,绿树环绕,只听得钟磬悠扬,半山腰烟雾缥缈,看来上香的人很多。
爬过没多长的山梯,就到了四季庙,庙不算大,香客却络绎不绝。可能是刚修葺过的原因,看着很新,院墙被刷的红彤彤的,像刚建好一般。
进入大堂便看到了四季之神,这四个神仙在江舟看来,简直长得一模一样,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诡异而滑稽的微笑,要不是他们四个的颜色各不相同,江舟根本分不清。她心想这匠人的工艺也太拙劣了吧,一看到四神那尴尬的表情,她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许笑,保持敬畏之心。”江母在一旁道。
她领着江舟和白泽道:“先看中间这两个神祇,左边这个绿色的是春神句芒,右边这个黄色的是秋神蓐收。因为春播秋收,一个是万物初生之季,一个是收获成果之季。所以这两个神祇最受百姓爱戴。”
“可是夏神祝融也很重要呀,那洪涝,大旱等灾害一般都是夏季吧。”江舟道。
“要说重要,这四季之神哪个不重要,没有冬日的积蓄力量,到了春日庄稼也没法破土而生!而且为娘给你说的是最受百姓爱戴的神仙,春代表希望,秋代表收获。怎么,你是想颠倒一下排序?”江母指着江舟的脑门道。
“不敢不敢。”江舟摆摆手,“他们怎么都骑着神兽啊。”
“不可无礼,叫神灵!”江母终于在江舟脑门上弹了个响。
江父抚着自己稀疏的胡须道:“春神的坐骑是青龙,秋神的坐骑是白虎。”
他指着春神左边的黑色神像道:“冬神的坐骑是玄武。”指着秋神右边的红色神像道:“夏神的坐骑是朱雀。”
“老百姓怎么什么都知道,他们见过人家骑神兽,啊不,神灵啊?”江舟嘟哝道。
“我看你这妮子真是一身反骨,跟明镜真人修习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江母追着江舟就打。
“哎,哎我错了,娘,在庙里呢,那么多人和神仙看着呢,影响多不好。”江舟一边往江父身后躲,一边求饶。
“你也知道影响不好,那还敢在神祇和神灵面前大放厥词。”江母并未住手。
江舟见老爹没用,连忙抓着白泽的衣袖,躲到他身后,江母这才住手,“就拿人家小白当挡箭牌,还不快向神祇和神灵谢罪。”
“四大神祇,四大神灵,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替你们伸张正义了……”
“嗯?”江母眉头蹙起。
“再也不诋毁你们了……你们以后就是我江舟唯四的神!不,唯八的神!以后我一定好好供奉你们,若你们真能保佑人间,我一定为你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啦闭嘴吧。”江母道:“哪有什么要死要活的,神祇和神灵是来保佑我们的。”
江母上了一炷香,虔诚跪拜。
“求神祇和神灵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保佑我家五谷丰登,保佑我的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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