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熠穿着喜服立于城门内,英俊的面庞上毫无喜色,丝毫不像个即将成婚之人。
祖父原本叮嘱他出城去迎云氏,这样方显郑重,但他心中赌气,坚持不肯给云氏这个脸面,只等在了城门内。
方才远远地看到云氏从车中下来,虽因距离看不大清,但也察觉她连喜帕都没盖,一看便不是什么贤德女子。
偏偏祖父不知看中她哪点,坚持认为只有她堪为沈家妇。
沈熠心中已有自己心爱之人,且对方已有身孕,他原本许诺定会以正妻之礼相迎,如今却被逼迫娶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女子,自是不会对这桩婚事感到欢喜。
于是云家一行人入城时,看到的就是新郎官阴沉着一张脸,像个木桩似的杵在那里,别说主动迎过来了,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纪玄从小与云殊一起长大,心中本就对这桩婚事极为不满,这会儿再忍不住,讥讽道:“世子今日大婚,何故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莫不是令尊令堂出了什么事吧?”
沈熠面色一沉:“你……”
“世子。”
沈熠刚想斥责几句,却见周管家皱眉唤了他一声,微不可查地对他摇了摇头,只好将满腔怒意憋了回去。
花轿中的云殊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由轻笑出声。
上辈子沈家是以老太爷身子不好,想在临终前看到孙儿成婚为由把云殊骗来的,所以沈熠面色虽是不好,但那时的云家人都只以为他是忧心祖父身体罢了,并没有闹出今日这种事。
虽然只是几句口舌之快,但云殊听得还挺高兴的。
这笑声让轿外的沈熠听去,更是怒火中烧。若非周管家就在旁盯着,真恨不能当场甩袖而去。
他愤愤转身,准备上马,脚踩马镫时却忽觉刚才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熠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抹鹅黄倩影遥遥站在城外,不知何故身形摇晃几下,晕倒在婢女怀中。
即便离得远,沈熠也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心上人,当即便想过去查看,却被周康拦住。
“世子!”
周康再次唤了他一声,语气比之前更加严厉。
沈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城外晕厥过去的柳氏,只能咬了咬牙,翻身上马。
………………
迎亲队伍绕城一周,最终停在了宣武伯府门前。
在围观人群的喧闹声中,云殊盖着盖头从花轿中走了出来。
方才远远望去时还不觉,此刻人到了近前,沈熠才发现这云氏竟与他一般高。
他皱了皱眉,伸手去扶,云殊便也搭上了他的手腕。
两人相携往府中走去,围观之人看不出什么,沈熠却能察觉云殊的手只是虚扶在他手上,别说搭着他借力了,便是连他衣袖都没碰着。
他心下顿时明白,这云氏怕是对这桩婚事也不满意,并不想嫁给自己。
婚姻之事本是结两姓之好,如今却你不情我不愿,这婚成的有什么意义?
沈熠越想越是心中憋闷,不管爹娘等人如何给他使眼色让他笑笑,他也难以挤出什么笑脸。
院中已是宾客满席,喜堂中也是热闹非凡,他却只觉得吵闹,觉得周遭喧哗都是对他无法掌握自己婚事的讥笑。
随着喜娘的唱和声,两人拜了天地,拜了高堂,眼看着夫妻对拜后便礼成了。
但柳氏在城外晕倒的身影,纪玄毫不避讳的嘲讽,云殊看似配合实则疏离的举动,以及祖父的强势,周管家的监管,种种画面在他眼前来回浮现。
随着夫妻对拜的声音响起,沈熠动作僵硬地转过身来,与云殊面对面。
看着眼前和自己一般高的新娘,他心中堆积已久的愤懑再也压制不住,忽地甩开了手中红绸。
堂中众人一时都愣住了,喜娘也愣住了,宣武伯沈经开及其夫人娄氏更是面色一变。
两人刚想命沈熠不要胡闹,就听他高声开口:“爹,娘,孩儿不想娶云氏女!孩儿心中早已有了倾慕之人,我们情投意合,早已许下了终身。云氏与我连面都不曾见过,如何能两情相悦举案齐眉?”
“求爹娘成全,孩儿的婚事就交由我自己做主吧!”
他言语恳切,想着今日便是豁出去被祖父毒打一顿,便是丢了这世子之位,也定要为自己做一回主,却全然没有想过这会让一旁的云殊多么难堪。
云殊也没想到,前世并未有什么波折的婚事,今生竟出了这样的变故。
她明明记得前世沈熠虽也对这桩婚事不满,成亲后数月没进她的院子,但并没有胆量违逆沈老太爷和宣武伯夫妇,即便心中不情不愿,还是与她完婚了。
这辈子他倒是硬气了,竟敢当面悔婚?
可他要悔婚,什么时候毁不好,偏要在她已穿着嫁衣进了沈家,入了这喜堂后在悔婚?
云殊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好险才攥着手里红绸忍住了,没一拳揍在沈熠脸上。
喜堂中这时已经翻了天,宾客们面面相觑,宣武伯夫妇脸色也是难看无比,只有沈熠还在喋喋不休,说自己与云殊并无情意,心中早已另有佳人。
众人议论纷纷时,忽见一旁的新娘轻轻掀起了盖头,露出一张美艳倾城的脸。
那张脸艳绝无双,在精心描画的妆容下更是令人惊叹,就连一旁的沈熠一时都忘了说话。
他见这云氏长的如此高,镇国公又是武将出身,还以为她会生的如军中军士一般,貌若无盐,没想到……竟是这般姿容。
一众宾客此时看着云殊,都以为她会因难堪而垂泪或是恼怒,却没想到她竟是勾了勾唇,露出个动人心魄的笑容,红唇轻启,道:“巧了,我也是。”
说着转头看向男方宾客席中一人。
众人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她所指之人是一青衣男子,顿时哗然。
这人并非是男方什么亲眷,而是今日莫名其妙前来凑热闹的成王殿下。
先帝子嗣艰难,一生也只得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因谋逆被先帝亲自赐死了,驾崩时便只余一个七八岁的幼子。
幼子当时虽未被封为太子,但文武百官都以为这必然就是今后的陛下了,于是纷纷动了夺权的念头。
所谓夺权并非谋逆,而是天子年幼,需得有人帮着代理朝政。谁把持了朝政大权,谁就是未来十几甚至几十年朝堂上真正的掌权人。
当时最有声望的是当朝首辅方明恩,另有几人也蠢蠢欲动。
谁知几方争夺的不可开交之时,先帝临终前竟要把皇位传给当时被关在宫中十余载的成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成王乃高宗幺儿,先帝年纪最小的弟弟,自出生便居于宫中,对外说是因他年幼不便出宫建府,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就是被软禁了。
一个被软禁了十余年的王爷,忽然被先帝传位,这如何不令众人惊疑。
还好成王当场推辞了,不然如今皇位上坐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但先帝传位不成,又当场托孤,将小皇帝以及朝堂都托付给了成王,于是这些年成王不是摄政王,胜似摄政王。坊间甚至有传言,宫中至今还留有一道先帝遗诏,成王随时都可废黜幼帝,自行登基。
这传言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成王如今独掌朝政大权却是事实。
此时成王坐在那里,神情微怔,但看着云殊盯在自己身上不曾挪开的目光,终是明白了什么,站起身来。
他整了整衣襟,做出一副郑重的样子,含笑走上前,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红绸,对沈熠拱了拱手:“既是如此,那就多谢贤侄成全了。”
他与沈熠虽差不多大,但辈分却高了一辈,平日若为表亲切,可唤一声世侄,但此时这声贤侄显然是讥讽了。
成王说完也不看沈熠脸色,径自对喜娘点了点头:“继续。”
喜娘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成王身边下人环抱长刀看她一眼,她这才猛然回神,高声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时成王自是不能拜沈家,便将天地又拜了一遍。
三拜之后,喜娘宣布礼成,成王便携云殊一同向沈家外走去。
宣武伯夫妇面色紫涨,猛然起身,却被成王身边带刀侍卫瞪视一眼,只能咬牙又坐了回去。
堂下宾客有人看不过,低声道:“荒唐!真是荒……”
还没说完,便被身旁友人紧紧捂住了嘴。
成王虽年轻,却不是个好相与的,更不是个在乎名声的,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凡几。
宣武伯府一时无人敢言,云殊与成王便这么畅行无阻地走出了沈家大门。
街上有些围观宣武伯世子婚事的百姓还没散去,此时各个惊讶无比。
“新娘子怎么出来了?”
“新娘子怎么又上花轿了?”
“新娘子这是要去哪啊?”
两人在诸多喧闹声以及一众护卫的拥簇中离开了沈家,一路往成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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