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恭敬敬,谦逊有礼。
任家一看程眙的态度,再欲怪罪的话也咽了下去。正厅大门开着,随处可见搬拿厚礼的小厮,珠宝翠玉,绫罗绸缎,只瞥一眼就知非富即贵。
程眙为表诚意,将先前平定北疆的赐品也拿了过来。毫无疑问代价不菲,任父眼中流露一出错愕,客气道:“怎说都是一家人,带如此之多做甚,快快扶起姑爷来。”
“只是一点补偿,难为岳丈大人,晚生照顾不周,近来的流言蜚语肯定对任家也会有所影响。”
程眙虽被小厮扶起,但面上的愧色却未消失,他继续道:“一切都是谭丕的诡计。”
闻言,任父饮茶的手抖了一下,他鬼使神差的瞄了眼任容楹,又缓缓转过头来,生硬僵硬道:“来人,闭门。”
正厅里所有的下人都退了下去,似知道主人家要说些秘事,便都识趣的手脚利落,没有半点停留。
任容楹被任父投过来的眼神看的不适,她从那道目光里读出了隐瞒。
近来她回任府的时间少了,程眙流言一出也鲜少出门,打交道的无非就是那几个病人,平头百姓也不知朝中政事。
因此任容楹与任父有信息差,任父晓得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当中也包括谭丕对她滋生好感的事。
半月前任父参加大席酒宴,珠光宝气,杯觥交错。
忽然席间有人轻拍他的后背,酒气熏天:“任大人,鄙人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思来想去,还是决心要禀告于您…”
彼时任父放下竹筷,抬眸瞧了眼那人。
虽着一身官服,但对比他来也不过是个七品青衣,衣上的暗纹只有些杂花,如今他虽承接贤婿的名声,在京城的官场重新出道,但仍有一些在暗处低语。
再加上流言纷飞,主动同他搭话的并不尚多,皆是些熟面孔。
眼前这个人,却是一张生面孔。
“有话便就直说。”任父答复的有些生硬,对这张生面孔产生了好奇。
只见那人凑近,耳语了几句。
刹那间,鼓吹喧阗,人来人往,任父却再听不到一二。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任父的心情复杂,忙追问道:
“果真?”
任父一惊,宽大的袖袍不由抖动,一并将那案上的茶盏给摔了下来。
掷地有声,碎成一地。
他满脸惶恐,又抓着后生的衣袍,再次诘问道:“你怎知道此事的?”
生面孔颤巍巍,酒醒了一半,整冠肃然道:“那日去他府上亲耳听到的,千、千真万确。”
任父也不顾宴席众人的震惊,谎称家中临时有事,忙带着下人离席而退。空留一群不解其事的他人面面相觑。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那后生却流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原来他是受谭丕的命令,特地来试探任父的口风。
草药退回,谭丕尚未死心,在官场中对任父频频示好,可任父却始终不上道,处处提防。
这样下去,如何能表达心意,夺得美人?
思虑许久,才出这此决策。
那青衣耳语几句的便是———“大人有所不知,上次我前去谭府内,碰巧听到其在与某人交谈,说及任家嫡女,容貌尚可,只可惜嫁的一个薄情郎,处处拈花惹草,若哪日折将,欲要改嫁,他愿接手。”
任父便是听闻这话冷汗涔涔,回想相处细节,谭丕之变化,他骤然产生惧意。
原来是觊觎他家姑娘才有所厚待!
知天命之年的男人了,又是一个鳏夫,哪里配得上桃李年华的姑娘?
哪怕他官威森然,任父也不愿屈服。
但奈何窗户纸被捅破,两人的相处总有看不见的潜规则,知道谭丕并非有想把他扳倒的念头,任父的态度也和缓了一些。
只是这些一并没有告知任容楹,他知道姑娘脾气肆意,让她嫁给年龄相仿的少年将军都不愿意,更别提四十岁的“老头”了。不论职权高低,不论年龄大小,她都一视同仁。到时若出口顶撞了这位身居高位的重臣,那将寸步难行。
所以不告诉她,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眼看面前的少年郎神情肃然,真正的贤婿并非传言不堪,任父由衷的长出一声嗟叹。
他就知道,自己选的人不会有错。
又听他说起一切都是谭丕的诡计,任父霍然开朗了。
谭丕确实有栽赃让程眙蒙羞的理由,逻辑闭合,全都对上了。搞清一切后,他扶了扶衣袖,亲自走下主坐,唇线紧绷。
…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要不要同这位东床说叨说叨,谭丕对小女有所心意的事?
踟蹰之余,他斜看一脸恍然的任容楹,思忖道:“你稍去屋里候着,这里留我与程眙交谈。”
任容楹抬起头,缓缓瞧了眼任父。有什么事是自己不能听的?
她方要开口,就见任母从主椅上下来,连带着她走出正厅。
夫妻同心,不用任父提就把姑娘带走,这点任父对任母的行为很是满意。
一齐来到任府里的还有绘光,瞥见小姐与主母从里屋走出,她忙围了上来,正厅的大门被外边人关上,里面空留了程眙与任父二人。
“母亲,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他们说来说去,无非也是讲些有关自己的事,程眙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任父又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这两人有什么好瞒着自己的。
任母轻咳了一声,本就白皙的肤色显得更加病态。
她是知道女儿被那权重的谭丕看上这件事的,那日任父回来之时怏怏不乐,她记得很清。
任母垂下睫翼,心中有万千思绪。曾经她久卧病榻,因为郁症心结不开。
被任容楹医好后,又迎上子女出嫁,丈夫高升,顺心的事不少,本该没有什么不满足了,偏偏半路杀出来个谭丕,扰的她心神不宁。
她见过任父的好友翟坤惨死,知道那男人手段残酷。倘若哪天丈夫和女婿的处境不利,到那时谁来庇佑小女呢?
任母性格使然,不得不想最坏的结果。
眼神里藏著的忧心情绪即刻要溢出来,任容楹感到父母亲仿佛有事瞒着她,诘问却又寻不到回答。
母亲向来如此,总喜欢瞒着不说。
一时间仿佛陷入囹圄,气氛有点僵。索性绘光守在身侧,她比任容楹小上几岁,人也单纯,没察觉微妙的氛围,反倒轻松化解了尴尬。
“咦,这桃树都生出新芽来了!”
闻言,两人都循声看去。立春之际,正是欲要草长莺飞,天气回暖的时节,万物复苏,桃树不知觉爬上了嫩叶。
任府一片新气象,比往来变得愈发葱茏。
从前没出嫁前她能够守在府邸,看着一夜春回,日新月异的变化。而今嫁人后,也只能像绘光一样感叹,家里的所有,好像都变得陌生起来。
“容楹,你回来了。”
倏地闻见一声柔弱婉转的问候,梁夫人被丫头搀扶着从小径上行来,面色掺着淡淡地喜色。
她刚才在大厅门口窥见程眙下跪,惊的说不出话,以为老爷像上次那般在里面发着脾气,便不敢进去。
好不容易看到任容楹和任母出来,她便拥了上来,友善的打着招呼。
有了那次梁夫人向父亲规劝,任容楹对她也有几分好感。人是能察觉出对方的善意的,几人漫步在后花园里,往春光乍好的景色走去。
梁夫人似有意想与任容楹搞好关系,她是任容楹的姨娘,比她的年纪要大上一轮。
早些年间,梁夫人是一个小官的女儿,因家族被人构陷,抄家以后便跟到了任府,服侍任父已经十余年之久,生下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她没有任容楹的韧性,当初稀里糊涂嫁人,只觉得受了恩赐。大环境的影响下,整日和那群没有思想的姨娘厮混一起,先前没少针对过刚穿越来的任容楹和其母。
如今算是改好了,也学会了深入思考,去考量自身的处境,而这一切都归功于那日任容楹伸出的援手。
因此她格外想靠近她,便竭力想寻着话题。
可身在庭院里的娘子能想出什么话题?
无非便是围绕丈夫、子嗣,说来说去也就是鸡毛蒜皮的家常琐事。
唠了好一通,任容楹都兴致不佳。
梁夫人想,要唠男人还是罢了,据她所知,任容楹成亲本就是赶鸭子上架,要是不谈这个话题,那便唯有子嗣了。
传宗接代在古代是头等大事,不光有男人的责任,社会对女人也有管束。
因此梁夫人一开口便惊坐四方:“容楹,你打算何时去要小孩?”
“小、小孩?”任容楹说话磕绊的扭过头来,正巧这时梁夫人的孩子元元跑了过来,小孩灵气乖巧,抱着梁夫人的腿便不撒手。
任母膝下只有任容楹一个女儿,因此她对府邸里的孩子们也很是欢喜,他们朝气蓬勃,有旺盛的生命力。
“大夫人,大姐姐好。”
元元伶俐地朝任容楹与任母奶声奶气道。
任容楹掐了下元元的脸,放松了心情。
“是啊,你夫君既是将军,程家又如此催亲,想必也是想早日抱上孙子。”
梁夫人摸了摸元元的头,浅笑道。
一直沉吟不语的任母倏地抬头,似想到了什么:“对,生个孩子。”
“母亲?”任容楹还没来及反应,就见两人像找到了知己,一直围绕着子嗣的话题喋喋不休。
合着婚结了,现在开始催生了!
真如她没穿越前的时代一般,父母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前身她大学毕业,没几年工作父母就开始催婚,身边的同龄同事有的甚至还有了孩子,都是别无二致的套路,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任母忽如其来的催生令任容楹措手不及,她不知道的是,老母亲用心颇多,容楹有了孩子,那当朝重臣谭丕估摸也不会企足而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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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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