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未曾多说,便听闻海蚀到了,赤尧先去应付了,方六梨待赤尧走后,才伸出手来,她手心隐隐可见一只抽了芽的小苗,方六梨闭上眼睛,梦境中的一幕又重新涌到她的心头。
赤尧出了梦境之后,方六梨原以为自己跟着他一路也便出了梦境,不料半道忽听的三头鸟的鸟鸣声。三头鸟原是龙妖之物,方六梨与它朝夕相伴多年,对它的声音自是极为熟悉。
方六梨回头一瞧,却不见鸟的踪影,再回头,连带赤尧也不见了。
黑暗中突然出现一朵红色的火焰,白塍高大的身影从火焰中缓缓走来,三头鸟立在他的肩头,正低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白塍不多会就站到了方六梨眼前,方六梨并不觉得白塍如今是朝她走过来了,他与白塍相隔万年之遥,怎可对话。只方六梨亦不敢妄动,白塍上神是龙妖上神的师弟,她不敢有所怠慢。
谁知白塍上下打量着方六梨,粲然一笑,笑容温暖慈爱,就像是兄长在笑自己顽皮的小妹,他道:“方才在天河之畔,我便看见了你,觉得实在是奇怪,总觉得你眼熟,直到这三头鸟告诉我,你原是万年后龙妖影子成人。”
此话一出,方六梨吃惊不小:“上神生在我开智之前,如何瞧的见万年之后的我,可是上神可堪破时间轮回?”
白塍哈哈大笑道:“我没有这样通天彻地的能力,方才那一瞬,大约是母神给我的提点。”他手握成拳,对方六梨说,“伸出手来。”
方六梨被这一奇事震慑着,木木地点点头,将自己的手送过去,白塍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放了一枚种子,笑道:“这是我的神脉,我今日托付与你。等它在你掌心开花之际,你将它送给与你一同来的我的后人。”
方六梨只觉得宛在梦里,却见白塍笑的更加和暖了,他道:“没了神脉,我必将不久于人世,从前我一直忧心若我走了,再没有人听龙妖弹琴,龙妖会不会寂寞,但我见了你,见你身上生机勃勃,就知道龙妖最后的时日活的也不会太差。”
方六梨诧异道:“世人都说白塍上神不肯交出神力,是生了反骨,怎的如今上神轻易就把神脉交与了我?”
白塍依旧笑着,他今日真是极爱笑,只笑的异常温柔,便如春风和煦,直吹到你心里,吹的心头暖暖的。
他凑到方六梨眼前,带着点神秘兮兮说道:“总归你是万年后的人,我说与你听别人不会知晓。我之前不肯交是为了一人,如今肯交也是为了一人。你终有一日会明白的。”
方六梨如何能懂,但见白塍面上有三分玩笑之色,仿佛方才的话是在逗小孩子玩。
白塍说完,身后的火焰将要燃烧殆尽,白塍不舍地看了方六梨一眼,举手大约想摸摸她的脸,觉得似有不妥,便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然后笑着转身入了火焰之中。
方六梨望着掌心刚刚长出嫩芽的神脉,心中有些情绪翻涌,白塍将神脉托付于她,是对她有着十足的信任了。她并不讨厌白塍,不仅如此,她天生对白塍就有种亲近之感,便如她从第一面就对赤尧不一般一样,方六梨心道:“许是我是龙妖的影子,多少会受她的影响。”方六梨做影子之时苏醒的时间并不久,她苏醒之时见的多的,是龙妖在大地上奔波,那是大地远没有如今平静,灾害频发,野兽肆虐,不被管束的妖大肆食人,龙妖终日忙于此,故以方六梨大多见的都是这些场景,方六梨猜测,大约龙妖和白塍关系是极亲密的,不然一向只听命于龙妖的三头鸟不会引路让白塍来寻见方六梨。
方六梨想到女神,心思变得沉重,沉默许久,突然大悟:“赤尧也是壳子!”
晚些时候,赤尧过来叫方六梨去吃早饭。
赤尧宫里的早饭十分丰盛,小菜就摆了四五样,小笼包春卷糕点也有好几碟。方六梨吃的极美,小笼汤包一口一个,待吃饱喝足才道:“我记得方才听你说今日不传早饭了,怎的又摆上了?”
“怕你饿了。”赤尧给方六梨夹了几道小菜,见方六梨最喜吃酸笋,又夹了几筷子,方六梨却不肯吃了。
“上神教我不可贪。”
赤尧也不说什么,放下筷子对方六梨说:“我一会去见无仓,你是在书房玩一会,还是与我同去?”
方六梨喝了一口茶漱漱口,道:“我与你同去。”
赤尧道:“那也好。”转头对海蚀说,“我与阿梨去无仓那里,今日早上怕是地生族的素止公主要到,你去王宫外面迎接一番,人来了我便过去。”
赤尧说完,刻意往方六梨那处看了一下,见方六梨神色如常,并不因自己这样叫她觉得有何不妥,心中偷偷泛起些愉悦。
二人早饭后,便一同前往无仓那里,赤尧一路牵着方六梨,二人掌心相对,赤尧心中酥酥麻麻的,热意却又涌到头上脸上,看着他像是一个蒸熟了的红薯。
无仓就等所居之处门外站着,见赤尧满面春风地走来,调笑道:“大早上的,世子从哪个温柔乡里醒来?春色都挂在脸上了。”
赤尧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忙松开了方六梨的手,谁知那方六梨不仅不知避让,反而也跟着凑了上来,盯着赤尧的脸看,边看边上手摸了一下,道:“是有些不对,怎么烫成这样?”
无仓的眼神就势落在方六梨身上,来回将她打量了个遍。
方六梨影子成人,生来不似人类,有血肉之躯就等于有了个屏障,她从存在就是一只薄薄的影子,落在地上,匍伏来回,遇到墙就折,遇到水就化,若你不小心踩到她,她也不会咬你,而是做小伏低地顺势爬到你的脚上,不为其他,只因她生来单薄,没有屏障,这样的来头让她生来就比人或者妖更加敏感,方才虽是她背对着无仓,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有像是针扎一样的目光戳在她的身上,像是要将她盯上千百个洞来一般,待她机敏地回头去瞧,又只见无仓直愣愣地看着她,目光直来直去,只是好奇打量,没有旁的心思。
赤尧离方六梨更近,感觉到她忽然地紧张,也跟着去瞧她。
方六梨第一次见无仓,此人让她极度不悦,再加上心念嫁给他不到两百年身亡,此事在方六梨心里本就是无仓的罪责,如今初见印象又不好,罪上加罪,让方六梨十分有抄起鞭子就要打过去的冲动。
但她瞧了瞧身边的赤尧,咬着牙把这个念头按了下去,赤尧好心带她来,她不能上来就给赤尧惹麻烦。
于是她乖乖地站到了赤尧身后,谁知她此举又把无仓晾住了,无仓那句“这位是——”还未说完,方六梨就闪在赤尧身后去了。
赤尧出面说道:“昨夜有事不在宫里,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特来赔罪。此乃我座下梨花妖,近日修为小成,我便带他出来走走,因不常见生人,冒犯了殿下,请殿下勿怪。
无仓倒是不甚在意地仰头一笑,敦厚的一笑,圆场道:“哎,世子不必拘礼。我就知道早上来时不见你,这会吃了饭你一定会过来,所以早早等在这了,咱们进去说吧。”
三人一同往殿内走去。
主宾坐定了之后,又听无仓说道:“我倒记的之前你身侧都跟着一位子规妖,生的漂亮机灵,如今换了一个更俊朗的梨花妖,赤尧世子身侧虽少美人,美少年却是个顶个的出众。”
方六梨微微露了一点眼神出来,悄悄地盯着无仓,见面两三句话,大多能让人觉得他是个忠厚实诚之人,带着些憨气,却是没架子好相与的,可是为何自己,还是如此想要动手呢。
方六梨心思快,嘴上更快,只见他从赤尧身后走出来,朝无仓抱拳行了礼,道:“梨妖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太多礼了,我与你家世子关系甚密,都是自家人,用不得如此虚礼。”
赤尧刚要打圆场,见方六梨立刻接道:“太子殿下可是一人前来,怎不见太子妃呢?”
无仓面色一凛,立刻又恢复了笑意盈盈地模样,他笑着看向方六梨,脸上的笑纹蔓延开来,更加衬托他的道厚道老实。
“你认识太子妃?”
方六梨道:“日前太子妃曾在苍山暂居,小妖伺候过太子妃几日,与太子妃略有些投缘,故以格外挂念。”
无仓脸色沉了下去,宛如变了一张脸,沉重且哀伤地说道:“劳你牵挂了,太子妃身子不好,嫁到天族两百年左右便神陨了,哎——”
无仓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连带赤尧也吃惊不小:“太子妃神陨了?”
赤尧心思极快地转了两圈,忽然就明白了方六梨为何要随他来宫里,方六梨必定早就知道心念神陨的消息,跟着自己转了这半天,就是为了当面见到无仓,问出这一句“怎的不见太子妃”。
赤尧深知方六梨的性子冷硬,不受拘束惯了,打架治人的手段都是凌厉的,定界阁的人,连带当初丝毫没有妖力的丁昭明,都是被她随意贴符捏诀惩处。赤尧唯恐心念之死方六梨会怪罪在无仓头上,若真打起来,无仓必然要站下风,可若方六梨得罪了天族,日后必定是源源不断的麻烦,飞天女再厉害,又怎能以一人之力对抗一族?
赤尧赶紧拉过方六梨的手,笑道:“你虽得幸伺候过太子妃几日,只男女有别,太子妃已仙逝,日后还是少提此事,以免太子妃殿下清誉受损。”
方六梨听闻赤尧的话,只微微拧着眉头看他,觉得他话里话外没一句有理的,她原想继续问心念之事,见赤尧脸色,也算是懂了一二,不再开口。
无仓倒是很震惊于赤尧二人一早上两次拉手,目光在二人牵手之处来回巡视,揶揄道:“我原听闻地生族素止公主此次来苍山族,带了族内宝物帮助苍山抵制大旱,是有意与赤尧世子联姻,现在看来美人怕是要伤心了,赤尧世子这是一心只在须眉啊。”
赤尧也不辩解,像是更加落实了无仓的话。
赤尧害怕方六梨再开口,紧张地手心都出汗了,没料到无仓倒是来了兴致,又提了一句:“梨花妖君,你既与太子妃相熟,可曾知道太子妃有一挚友,住在苍山定界阁,唤名方六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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