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捕快张务今天有些蔫了吧唧的,下了值,也不跟旁人打招呼,低眉臊眼地往怀里揣了一个纸包就沿着小路回家去了。
路上遇到王大娘和辛大娘也一句话都没说。
王大娘和辛大娘约好了今日夜里去路口烧纸去,看见张务跟丢了魂似的,俩人开始嚼舌根。
“张务这是怎么了?那晦气样活像死了娘。”
“哎,头两年他娘死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可别是他娘找回来了?”
这原本是个笑话,谁知今日开十分不适宜,王大娘连忙搡了辛大娘一把,手腕上的银镯子打在了竹篮子上,咣噔一声响,像是丧钟敲到了她们二人的心尖上。
二位大娘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王大娘粗着嗓子说:“别胡说,张秀才那事可还没个说法,乱说别真的把那脏东西招来了。”
辛大娘连忙噤了声,俩人面色不善的烧了纸,王大娘心细,给自家先人烧纸求保佑的时候真给张务死去的老娘也烧了一把。
“张大娘啊,我们老姐俩刚才胡说的,您老人家已经去了,好吃好喝好好投胎去,不用有心事啊。”
回去路上,俩人都有点心事了了的放松感,说话的胆子也就大了些。
“你说这张秀才到底是怎么了,这些年就见他一日阴沉过一日,晚上我听我家老二说,起夜的时候见过好几次他站在他院子里那颗槐树底下不知道跟谁,有说有笑的,都说他让、让鬼迷了,这也就算了,怎么就出现活人在他家院子里失踪的事呢!”
“谁说不是呢,当天七八个人都见一个大活人进了张秀才院子里,就是没见出来,结果官差去了,里里外外都搜了,硬是或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这事蹊跷的。”
“你刚才提起张务我倒想起来了,你记不记得几年前张秀才家跟张务家出的那档子事,本来只有张秀才疯疯癫癫地,现在连张务都不正常了,你说到底跟不跟那事有关?”
“你说的是张务替死张秀才爹的事?那事可不是玄乎的,本来是张秀才老爹快病死了,那天夜里,连郎中都说不成了,熬不过夜里了,谁知道就过了一晚上,张秀才他爹莫名其妙就好了,反而是张务死过去了。那段时间可是要了张务老娘的命了,要不是后来盖棺的时候张务爬出来了,张务老娘都不用再等两年,估计当时就地走。”
“可不是呢,我听人说,这叫换命,张秀才家出的阴招,说是你家要是有将死之人,就找个本村的同方向的,同名同姓的,贴张符在人家家门口,晚上鬼差来索命的时候,就会迷路,把那家人勾走,你家人就安全了。”
“谁说不是呢,张秀才他爹,不就是叫张五吗?就是张五那年也五十多了,找张务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给他换命,真是他损!”
“这不就是说是报应呢,听说就是张秀才家心术不正,干了这样损阴德的事,张秀才才会半人半鬼的。”
“可别说了,起风了,有点吓人了。”
“哎……哎,对了,张务他娘那年听说求了尊大神,才把儿子的命要回来,好像还是个女神仙,叫什么来着?”
“我也听说过,张务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是自己梦游仙界,碰到了一位女菩萨,尊名、尊名,哎!对了,尊名六个梨!”
………………
夜半,今日的夜色格外沉重,月腓星堕,雾气遮月,使得四周格外阴沉。
梆子敲了三下,张务小院的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门缝里钻了出来,贴着墙根儿就走了。
夜色催更,四周静悄悄地,泥路两侧黝黑沉重的树影压在地上,看的人心惊不已。
张务一边走着,一边自我安慰:“怕什么,我是朝廷公务人员,此等为了查案,自是一身正气百毒不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有什么好怕的。”
这边说着,已经用力握住了手里的刀柄:“等我破了张秀才的案子,升了捕头,日后也好跟爹娘交代。”
这般想着,就到了一个三岔路口,路口黑色压抑着空气,酝酿着不安。
张务停下来脚步,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望了望东边的小路,那路似乎让夜色堵死了,什么都看不到,黑压压的让人心里不舒服。
倒是通往西边的那条路,又宽敞又明亮,让人想挪步子。
东边是张秀才家,西边就是出村了,自然是要往东边走的。
可张务今日竟然有些犹豫,按理说这是他住的村子,这条路他自小就走,不知走了成百上千遍了,闭着眼睛都能说清楚方向,但到了今天,就是有些模糊。
张务定了定神,往天上看,月色朦胧,张务靠着月亮的方位,定了方向,与自己记忆中的并没有差错,他咽了几口唾沫,硬着头皮往东边走去。
一刻钟之后,张务翻墙进了张秀才的小院子。
张务双脚落地,警惕地四处张望,未见什么不同,四周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张务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迷信,信了村里人的鬼话,或许这里没什么鬼怪,就是那屡试不中的张秀才自己把路人扣住了图财害命了也说不定。
张务想到这里,胆子都大了几分,见主宅已经熄了灯,料想张秀才已经睡下了,便定了定神,打算去槐树那一探究竟。
今儿白日里,顾头害怕槐树不吉利,不肯挖树,他张务是没忌讳的,官职升不上,瞎忌讳有什么用。
这般打算着,就靠着墙根儿满满往槐树那凑去,谁知刚走了两步,多年捕快经验突然让他意识到一丝不对。
他四下环顾了这院子,哪有什么不对,风吹着树叶摇晃,院子里安静如常……
不对,安静?!张务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双眼,一股寒意倏地爬变全身,四肢变得没了力气,头脑嗡的一下脑仁冰凉,风吹着树叶,为何没有声音?
或许,或许是树叶太、太轻?张务只觉得胆子都要吓破了,紧贴着长满青苔的泥墙打着哆嗦,正惶恐之间,忽见面前几人粗的槐树,像是有意识一般扭了过去。
张务哆哆嗦嗦的把刀举到自己胸前,他没看错,那槐树就是动了,它转了一个圈,将背面露在了张务眼前。
槐树之下变得明亮起来,像是点起了一盏黄色的灯笼,起初还有雾气,不多会,雾气开始消散,张务几乎要开始翻白眼了,是鬼、是鬼——
他奢着胆子不死心地往槐树那去看最后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张务再也忍不住了,双腿一阵发软,软软地跪了下去,摊成一滩泥。
张秀才院子里有颗大槐树,是颗古槐,必定有些年头了,数粗如牛,冠大如盖,如今正是夏日,一树的细小叶子都长了开,在夜风森森中来回晃动着,就像是什么人在低语。
而那张秀才就站在树底下,形容枯槁,面色萎黄,拿着一本书,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的兴致勃勃。
“他他他、他疯了?”张务嘟囔着,那张秀才闻言,缓缓地朝他望了过来,张务再也忍不住,昏死了过去。
恍惚中,一阵凉一阵热,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能见地平线那里红光大作。
张务迷迷糊糊地,觉得十分的疲累,正要闭上眼睛,忽听头顶有一抹红色身影飘过,有一女子朝他厉声道:“张务,合眼必死!你且醒来!”
张务猛一激灵,大汗淋漓地睁开眼,就见自己正在家里的炕上,一摸席子,又潮又凉。
衙门第二日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疯汉,那疯汉眼窝深陷,眼周发黑,面如死灰,形如枯柴,穿着宽大的不合身的夜行服,一路大喊大叫地直接冲到了衙门里面。
午时前一刻,有人看见一个身穿红色斗篷的女人敲响了张秀才家的院门。
张秀才迟迟不开门,那女人十分坚定,一直敲,一直敲,左邻右舍过来劝,说道:“姑娘,这家里白天不常开门,你若借宿喝水就去别家碰碰运气吧,或者来我家也是可以的。”
那女人微微偏头,一律说自己是来投靠亲戚的,有人说看到她的脸了,也有人说她藏的紧,只能见到一截鼻梁。
看到的那人更加兴奋,吵吵嚷嚷的说着这个女人的长相:“那女子生的是鹅蛋脸,眼睛就像黑葡萄一样又大又圆,脸皮白,白的像是白纸一样,但比白纸还要好看,腮上有红晕,嘴巴小小巧巧的,就是透着一点凶劲,感觉不像个美娇娘,倒像个青衣女将。”
据说那女人敲了很久,午时过了半晌,才敲开了秀才的家门,秀才也没想到敲门的是个小娘子,便为自己方才的不耐烦陪了不是,那女子说来两句话,又塞给秀才几张符纸。
“我亲耳听她说的,她跟张秀才说张秀才院里有邪祟,让他拿符纸辟邪,看上去是个小娘子,实际上竟然是个道姑,道姑说完又去张务家旧宅走了一圈,就是张务娘死前他们娘俩住的宅子,那道姑在门口就直接进去了,这是穿墙术!出来的时候吐了一口雾气出来,嘴上说什么,这里没有符咒,倒是有邪气,脚下还跟了一只耗子。”
“宋大爷,你越说越邪乎了。”
一旁嗑瓜子的老大娘吐了一口瓜子皮,凑一块儿讥笑这老光棍取不上老婆,成天胡言乱语。
且说那女人从张务家旧宅出来的时候,正赶上顾铺头带着打狗队将闯进衙门的疯汉子套住,乱棍开打,没多少时候,那疯汉子就蜷缩在地上开始吐血了。
顾铺头洋洋得意地说:“小意思,就是个疯子,看把你们吓的。”
手下尹捕快去探鼻息,就那疯汉的脸来回细看了几遍,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头儿,这小子像张务!”
一个时辰以后,张务被顾捕头亲自带人从医馆抬出来送回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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