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江河段漫长,支流众多,横贯麓北平原,是此地的“母亲河”。
要给汨江的主干和几大支干河流清淤、拓展河道宽度,自然是在春秋这种雨水少的季节为好。而现在正是麓北一年中雨水最多的时节,水位高,水流也变得湍急起来,自然是不适宜当即开工的。
但朝廷的工期催得急,而且也怕今年再出现洪涝的情况,崔煜川只能带领从京城来的水利专家们,排除万难抓紧干。
他一天中有一半的时间要泡在河场工地里,随时与师傅们探讨下一步的施工方案,还总要日观气象,担忧哪天会不会突然下起大暴雨。
河场中的师傅们与百姓劳工都对他评价很好,与外界对他充满偏见的印象大相径庭。
这日,小煜王带了个姑娘过来河场,这一下可是惹来相熟的老师傅们的调侃了。
在此地劳作的,大都是家中的青壮年劳动力,因此家中的老婆常来送个饭、看望一下,每个人都习以为常。那小煜王带来的姑娘,也是他的相好吗?是心疼小王爷整日辛苦,特意来看望的吗?
崔煜川带着顾婉妤沿河道走,一路上便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还要加一句“呦,这是把小媳妇也带来了”。
崔煜川咳嗽几句,故作严肃地赶他们去干活,不许在这里闲唠嗑。
顾婉妤本来挺害羞的,但是看崔煜川耳朵红红、说不出话的样子,反倒玩心大起,故意问道:“我很像你的小媳妇吗?”
崔煜川疑惑地瞥她一眼,闷不做声地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他们都这么说?你还不反驳。”
“我哪有不反驳?”崔煜川急了,他大步往前走,留下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顾婉妤暗爽,笑着追上去:“好吧好吧,都是他们乱讲。”
两个人走走停停,便来到了棠湖边,只见一片波光粼粼,水面平静而宽远。
崔煜川便介绍道:“棠湖深而宽广,是个天然的蓄水池,我们打算在湖口两端筑起拦水大坝和闸门,这样就能根据旱季雨季启闭闸门,达到蓄水的效果。另外再拓宽棠湖与汨江主干相连的输水渠,输水渠上设置三等高度的分水坝,旱季时阻断汨江来水,使水可以沿汨江灌溉下游农田,而雨季时水没过堤坝自然导向棠湖,方便向北泄洪。”
“了不起,是个大工程啊。”顾婉妤感叹,“大坝怎么修?是要用石块垒吗?”
“嗯,需要用到很多石头,再用铁扣将它们锁起来。”崔煜川皱眉,“去哪里找这么多的石头和优质铁矿石还是个问题,远的地方不好运来,近处又稀缺。”
“怎么什么事都要你来考虑。”顾婉妤仗义执言,“他们安排水利建设的人,总该有所计划吧?”
“倒是有人给我出谋划策,只是不太靠谱……”崔煜川泄气地说,“比如,有人提议把这附近的丘陵都挖了,还有人提议挪用都作院制兵器的铁矿……简直都是杀鸡取卵、饮鸩止渴。”
“把丘陵挖了会在暴雨时造成灾害吧。”顾婉妤无奈,“这是谁提的馊主意。”
“至于都作院制兵器的铁矿……”
顾婉妤皱眉,她觉得这个事情听上去很耳熟。
制作兵器?
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云锦当时跟她讲过的那件事,说大景的兵器制造存在官员贪腐导致的品质问题。
“都作院的铁矿为什么能拿到别处用?”顾婉妤不解。
“他们说都是每季按份例多余出来的,攒在库房里一直陈积,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顾婉妤听了,心中越发觉得可疑。
那官矿产出的资源那么珍贵,绥金城又不是制作兵器的主要地点,怎么会多送来很多铁矿呢?
再说了,都作院的职责所在就是制造兵甲武器,多出来的矿石就接着打成兵器送往军队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存起来?
越想越怪异,但顾婉妤咽下了这些狐疑,她想,崔煜川已经够累了,还是先不要把这些事情一股脑讲给他。
她可以自己先探一探,再做打算。
崔煜川叹了口气,突然问:“你说,若是向镜麓庄讨个方便,派人手去镜麓山脉开采山石,是否可行呢?”
顾婉妤想了一下,笑道:“若镜麓庄庄主是闫鹘或者其他人,那我没有把握,但若是流火君当上庄主,他肯定能答应。”
崔煜川也忍俊不禁:“那我要和你一起祈愿流火君能赢得大比。”
“不过……镜麓山离这里这么远,要怎么把石头运过来?”顾婉妤疑问道,又歪头望向棠湖湖面,“走水路吗?”
“对,我想的是扩宽棠湖以北的河流,这样以后两地的水路交通也便利了,可以坐船通行。”崔煜川也跟着望向远方,眼中是意气风发。
“好主意,我支持你。”顾婉妤赞赏道,“若你需要,我可以从中帮忙协调。”
两人商议过后,便往回走。路遇一处挖掘的场所,顾婉妤突然眼尖地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不正是那天在城门口与她争吵的几个当地人吗?
嘴巴那么硬气,不还是过来打工了!
那几个人也看见了顾婉妤和她身边的煜王,连忙背过身去,装作没看到。
干嘛,我又不会小气地找你们麻烦。顾婉妤磨牙不爽。
崔煜川见顾婉妤表情有异,连忙问:“怎么,是不是累了?”
“不是,”顾婉妤试探着说,“你知道城中有一些流言,对官府征收的赋税很不满吗?”
“嗯,”崔煜川点点头,苦笑,“赋税过重,给百姓增添了很多负担,可惜我也无权阻拦。”
“难道真是被一些官员贪走了吗?”顾婉妤小声嘀咕。
崔煜川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便心领神会了。
“真可恶,要是有个机会能让这些贪官把银子都吐出来还给百姓就好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崔煜川敛眉道。
就这样,顾婉妤跟着崔煜川在这绥金城中安顿下来。她有时白天陪着到工地去,参与水利建设的讨论,即使有许多不懂的,也都认真做下记录慢慢学习。其他时候,她又重操了自己的本业,在城中找了一家印刷坊帮忙印制小报,带着她的“顾氏新闻”强势进入绥金城。
这段日子她见识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事情,灵感爆发,文章便写得格外顺手,一个人便能成一整张报的内容。
她先写了天下大比的所见所闻,从初入镜麓山的感受与风光,到六大门派与镜麓庄的暗涌波动、互不相让,再到闫鹘突然招亲的意外举动,最后是她亲历的大比第一关,其残酷血腥之程度,足以令人一窥江湖的真实面目。
虽然之前父亲说的做一期武林大比专题报道只是句玩笑话,但顾婉妤有太多可写的内容,一写起来就收不住闸,反而真将这个玩笑变成了现实。
她拿着准备好的内容,去印刷坊订制小报,还被人认了出来,原来她的顾氏小报在距离上京遥远的绥金城中,也有一定数量的读者存在。
真是令人欣喜的消息。
印坊伙计很看好她们,还说,这一期新的发出来,肯定会获得更多读者支持。
果然,这次专写镜麓武林大比的报纸一经面世便遭哄抢。武林之中的各种恩怨情仇本来就带有神秘和浪漫的色彩,经过顾婉妤的艺术加工,变成了一个残酷又美丽的世界,更加令人神往。
甚至还有许多百姓四处打听,他们普通人能不能去镜麓庄旁观一下,看看热闹。
还有那镜麓庄中的阮竹居士,是否当真如报纸中所描述的那样是一个才貌俱佳的绝世女子,到底谁能有幸夺得天下,又成为她的夫婿?
顾婉妤暗自发笑,又觉得不好意思,把阮竹姐也写进了故事中。
幸好她现在忙于武林大比,不可能知道这小报的内容,不至于又害羞又生气地教训自己。
武林大比还未结束,顾婉妤便暂且搁置了这个专题,而是转头又出了麓北水利修建的相关报道。
这正是当地百姓们心心念念的头等大事,这一次,顾婉妤的言辞和文笔都犀利起来,她不怕得罪当地官员,反正有崔煜川撑腰,她便大胆写出赋税过重、资金去向不明等一系列问题,直指痛点。
另外,她也要为崔煜川抱不平,看看谁还要误解这个一心为民、满腔赤诚的少年。
顾婉妤采访了工地里的一些百姓,用他们的口吻讲述了崔煜川是如何事事都亲力亲为、日夜操劳的。还有那几个曾经和她争吵过的农民,经过了一些日子的同甘共苦,他们亲眼目睹崔煜川身为尊贵的王爷,却与他们同吃干粮,不辞辛苦坚守在条件恶劣的河滩上,早就打心底对崔煜川心悦诚服了。
这些叙述,虽然用词简单直白,没什么文采,却能打动人心,令人感受到其中的真实。
这报纸一发出去,又是引发了一阵巨大的反响与讨论。
印刷坊的伙计们都对顾婉妤这个小姑娘佩服极了,在绥金城从业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谁每次一发文章,都能引发如此大的轰动。
她要是留在绥金,对当地的文坛而言简直是天降福星,能大大提升百姓们的关注度,顺便还能成为他们印坊的摇钱树。
可惜不知道顾婉妤什么时候就会离开。
每次被印坊的伙计们催稿,顾婉妤都面上装作为难,心中得意。
没什么好谦虚的,她就是非常擅长做这件事,而且还要一直坚持下去!用小报和舆论的力量匡扶正义,也帮助她的伙伴们。
忙碌的日子过了许久,顾婉妤听说,通往北部镜麓山的河道已经要开挖了。
年末工作好累啊,但我会坚持日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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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西风送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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