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口,四下里传来喋喋不休的抱怨声。
“什么丐帮!小姑娘家家讲话真难听!”
“就是,别把我们和丐帮混为一谈!”
顾婉妤实际也并不清楚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她从崔煜川背后探出脑袋:“各位好汉,盗亦有道,既然今日我及时发觉自己财物被偷,你们便应当归还于我,否则不就成了明抢吗!”
“哼哼,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被屋檐挡住的稀薄月光中,一个穿着同样破破烂烂,放浪地披散着头发的男人推开其他人走出来。
“在我们的地盘上还胆敢撒野?小心着点你们的小命!”
顾婉妤一看这人披着头发,像个疯子的模样,怎么令她好生熟悉。
这里有我认识的人?甚至还是个叫花子?
顾婉妤心里犯嘀咕,她举起纸灯眯着眼睛仔细看,方才恍然大悟:“哎!我记得你,你还经常去我娘摊子上讨饭吃呢,我娘也不嫌弃从不赶你走,怎么背地里做偷盗抢劫这档子坏事,还偷到我头上来!”
这下,不仅是崔煜川,包围了小院的其他乞丐们也都一齐震惊了。
“顾婉妤,你连叫花子都认得?”
“什么?!你是汤饼娘子她闺女?!”
崔煜川的疑问声淹没在其他人的声音里。
“怎么了,你们都认识我娘啊?”顾婉妤瞪大眼睛,“好家伙,你们这么多人,可不能都来我家摊子上讨饭,要把我家吃垮的。”
顾婉妤说完,不知哪里戳中了笑点,她的话竟引得这些脏兮兮的乞丐们捧腹大笑起来。
为首的男子擦擦笑出来的眼泪,挥了挥手,其他人就迅速地离开了。这群叫花子仿佛凭空消失一般,简直要比皇城禁军还训练有素。
连那个被顾婉妤追了一路,气喘吁吁地瘫倒在角落里的小孩,都立马起身利索地跳出了院子。
“呵呵。”这披头散发的“疯子”把钱袋扔回给顾婉妤,“既然是恩人的孩子,就破例一次,拿走吧。”
顾婉妤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的铜钱和玉佩一个不落,都好好地装着呢。
崔煜川把脑袋凑过来瞧,不满地问:“你就把我的玉佩和这些脏兮兮的铜板放在一起啊?”
“给我就是我的了。”顾婉妤连忙扎紧钱袋,怕崔煜川一个不爽把玉佩要回去。
“不抢你的。”
崔煜川斜觑她,满脸都写着“真当我如此小气吗”的意思。
见二人清点无误,男子便准备功成身退。
顾婉妤好奇心最盛,再加上随时发掘小报素材的职业病,哪能这样简单放过这个神秘的群体,见他要走,她连忙喊:“等等,可以问一下吗,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何聚在此处?”
“看不出来吗?”男子停下了脚步,回身笑嘻嘻地逗她,“要饭的。”
顾婉妤和崔煜川对视一眼,两人面上皆是不信,顾婉妤回道:“哪有要饭的像你们一样组织精练,还个个都有武艺傍身?所以我以为你们是传说中的‘丐帮’呢。”
“而且,”顾婉妤转念一想,“你们所有人都认识我娘,这也很蹊跷。据我所知我娘年轻时还闯荡过江湖,你们不会是我娘在江湖上的旧识吧?”
“哈哈哈,闯江湖,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呀。”男子朗声笑,又用手把额前散落的乱发捋到脑后,仔细上下打量了顾婉妤,“你长得确实和你娘年轻时挺像的,她算是我们半个大师姐吧。”
顾婉妤脑中浮现出她娘穿得破破烂烂,领着一帮小乞丐的样子,不由一阵恶寒:“什么?别骗我,你们是什么门派的?”
崔煜川脑中浮现的却是顾婉妤身上涂得黑乎乎脏兮兮,领着一帮乞丐在街上蹦蹦跳跳、偷鸡摸狗的样子。
总之,这太诡异了。
男子摆摆手,搪塞道:“既然你娘要瞒着你,我可不敢随便开口,自己回去问她吧。”说罢,抬脚就往外走。
“等等!壮士留步!”顾婉妤急匆匆上前几步,不依不饶地再次喊住人。
“真是难缠的小丫头片子!还有什么事?”男子已经失去耐心,“赶紧的!”
“不知您如何称呼,前辈,想必您们在骊街走街串巷,十分清楚此处的情况,我们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请教。”
顾婉妤口条极溜,特别是嘴甜又灵巧,这一会儿功夫为了询问刘家双生子的线索,连前辈都喊上了。
不过正巧,男子还真是受用这一套,他抱拳向上一抬,正是江湖人士行礼的动作:“就叫疯子吧,你们这群上京人不都如此喊我吗。”
原来他都听见汤饼摊上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了。顾婉妤汗颜,又正色起来:“疯子前辈。”
她便把刘家失踪双生子的事情讲了一讲。
“我是不清楚还有这种事,不过可以帮你打听一下。”疯子淡淡道,看起来也并不为刘家的痛苦遭遇感同身受,让顾婉妤和崔煜川十分怀疑他是否真的打算帮忙,“好了,从现在开始!不许再问任何问题!”
顾婉妤噎了一下,只好看着疯子前辈离开了。
真可惜!还想问问能不能专门在小报上给他们做一篇文章呢!题目就叫《骊街深处·探秘上京本土丐帮》。
以她的经验来看,定又能成一篇大爆的文章。
“走吧。”崔煜川一看顾婉妤脸上的遗憾,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们行踪诡秘,又做偷鸡摸狗之事,怎么可能让你写。”
两人并肩出了小院,在黑暗的巷道里秉着一盏纸灯往外走。
“真是佩服,只要和你待在一起就会遇上各种奇怪的事情。”寂静中,崔煜川突然开口。
这话单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但崔煜川是笑着以调侃的口吻说的,言语之中尽是玩味,让顾婉妤觉得他其实对这些突发情况也很感兴趣。
“也不是经常发生啦。”顾婉妤便也玩笑着说。
崔煜川没有回复,两人之间陷入一阵尴尬的寂静,只有石板路上传来的脚步声回响,却衬得此处愈发空寂。
“咳。”崔煜川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问,“你是不是知道了?”
顾婉妤能明白崔煜川在问什么,她也无法装傻下去,毕竟这本就是她心中的不安之处,便索性点头认了:“嗯,我知道了。”
“怎么发现的?你分明认不出我的脸,却能认出阿洋的身影,也能……跟踪别人。”
“嘿嘿。”顾婉妤轻笑两声,显得有点憨。
崔煜川不爽磨牙,把脸别到一边去。
身份暴露的是他,合该他现在如此尴尬,这人还傻呵呵地笑!
“我说我知道阿洋就是煜王爷了,你可以把话讲明白,不用藏着掖着的。”顾婉妤笑完也有些莫名紧张起来,“我能在揽月楼蹲守你的来访,是因为你一直穿带有武家图腾的黑袍,今天的这件也一样。我每次都仔细地寻找有没有图腾,今天才能一眼瞧见,好像已经刻进眼睛里了。”
武家图腾是以巧妙的绣工缝成衣服上的暗纹,非常低调,位置又藏在腰间,难得她还能次次瞧见。崔煜川耳朵发烧,又哼了一声。
其实他要是冷静点,就能发现顾婉妤早在上次见面已经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才能在今天一下子把阿洋的身影与煜王爷的身影对等起来。可惜小王爷现在只顾着偷偷害臊去了,压根没想起来。
缓慢言谈间,两人已经步出了僻静之处,重新回到人声鼎沸的大街。
顾婉妤的面具还半扣在头顶,因此在满大街的面具之中,她姣好的面容便吸引了许多年轻男子的视线。
崔煜川这才想起来今夜是花朝节,他手一伸,直接把顾婉妤的面具给她扣回到脸上了。
顾婉妤老实地瞅着他,倒没有抗议。
看来这会,活力满满的少女是终于累了、消停了。
本来只是出来散散心,凑凑民间的热闹,没想到还有今夜这一遭的经历,崔煜川踟蹰片刻,还是说道:“那我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家吧,不要在外面乱逛了。”
顾婉妤点头,又抬起手中的灯,“你看这个,我们把它放进水里再回家吧。”
此时骊街沿旁的狭窄河道中,已经满是点点烛光灯影,飘摇着在水面晃悠。顾婉妤顺手捡的灯,形状构造恰巧与河中用于许愿祈福的这些花灯近似。
春夜里潺潺的河水、摇曳的灯影,这一切所构成的画卷,确实非常动人。
两人便往河边去了。
路过卖灯的摊贩,崔煜川还借了一支毛笔。
“要写什么呢?”顾婉妤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悠闲的步子好奇看他。
“就许愿能够救回刘家的女儿们,怎么样?”
顾婉妤满意地点头。
崔煜川一挥而就,在纸灯笼上洋洋洒洒地写下四个字——归兮来兮。
灯笼携带着两人的美好期许,被置于水波荡漾的河面,很快便顺水而下,汇入万千灯火的队列。
顾婉妤蹲在江边,望着他们的灯笼飘远。
崔煜川也一样静静地站在她的旁边。
分明身处热闹的环境中,但这悠悠的河却带着平静人心的气质,望着望着,心中的各种杂乱思绪便平息下来,令人冷静、安然。
“其实我一直很惊讶。”良久,顾婉妤开口道,“你虽然身份尊贵,却不摆架子,和我想象中的王公贵族一点儿也不一样。”
崔煜川盯着水面发呆,闻言,面露怅然之色:“再尊贵的人,也没有三头六臂,一日三餐不食便饿,生活中同样处处是烦恼。”
贵为王爷,仍有烦恼吗?顾婉妤不懂,也想象不出。她对此的想法倒是单纯:“若是我有如此高的地位,如此多的财富,恐怕天天都要快活得像神仙一样了。”
崔煜川没有说她想法幼稚,反而是轻轻地笑了,称赞道:“在我眼里,你才是那个快活似神仙的人。游走在这上京城里,和谁都能攀谈上两句。你的烦恼都是为别人的事烦恼,对自己却是没什么忧虑。”
怎么会呢?顾婉妤想开口反驳,却发现举不出例子。
的确,她所心系的人们,皆是有着切肤之痛,遇到了种种极为不公的待遇。而她本人那些小小的琐碎烦恼,相比之下就是不值一提,讲出口甚至还会使听者觉得如同炫耀,毕竟平顺安宁的生活琐事也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那你呢?你面露愁容所为何事?顾婉妤想问,却无法开口。
随意打探,有违礼仪,也易伤人。
顾婉妤不愿意让崔煜川更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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