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从何怀宁的角度来看。
或许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爱被肢体的接触轻易点燃,或许是寻找到了释放压力的有效途径,又或许是对方的不断忍耐和退步让理智逐渐放纵,金昭烈对文泉的骚扰愈演愈烈。
好吧,其实最后一种说法略有些偏差,文泉并不是没有拒绝过金昭烈,但是在一些外部因素的影响之下,她还是选择了暂且忍耐。
好戏还在继续上演。
何怀宁拿着水瓶走出教室去饮水机打水,在路过外面小广场时,他状若不经意地看向广场中间的两人。
文泉低着头,阳光撒在她的发顶上,略偏棕的黑发反射出鸦羽一般奇异的光泽,显得安静而又脆弱。
何怀宁知道她一向寡言少语,面对老师也有普通学生惯有的紧张,结合他恰巧得知到的一点儿小消息,他瞬间明白过来班主任找文泉谈话是因为什么原因。
有人告密,也有人施压。
舞台上迎来了一批新的演员,事情变得更加有趣了。
何怀宁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就在他要收回视线,结束对这一小剧场的观看时,突然,站在那儿的文泉有了些别的动作。
一直看着脚尖的头颅突然抬起,何怀宁印象里那张看起来总是显得软弱可欺的面庞暴露在阳光下的刹那间,呈现出某种情感极其强烈的表情。柔软的五官与尖锐的眼神糅杂出奇异的反差,双眼中迸发出的嘲讽让旁观的何怀宁也不由得感到了一点儿刺眼的痛感,更何况是这份嘲讽指向的对象——
“你别说了”
他听到了班主任恼羞成怒地这么喊道。
紧接着,班主任又对他说了些什么,何怀宁看到少女撇了撇嘴,收回了那份刺目的眼神。
她低下头,变回了最开始的动作。
这仿佛是她再次妥协的信号,但不安分打转的眼珠却仍旧露出了一丝破绽。
何怀宁不受控制地也跟着低下了头。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儿不对劲,他思考着这是否是偷窥感带来的心虚,手却下意识地拧开水瓶,喝下一口水来缓解自己喉咙中那种隐约的干燥。
他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某天晚自习,何怀宁再次在文泉的眼中看到了那种眼神。
坐在她对面的金昭烈小声啜泣着,而文泉看上去万般为难——她为难于该如何控制自己的想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何怀宁觉得这出戏让他越来越倒胃口,曾经做出荒谬行为供他娱乐的金昭烈,现在看上去也让他难得地生出一些厌恶的情绪。
何怀宁心想,如果他是文泉,那么他一定不会视线频繁地掠过桌上的玻璃水瓶。
尽管她柔弱的五官容易让人放下戒备之心,对面的金昭烈也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中,但倘若她面对一个更加冷静的对手,那么对方很容易就能从她愤怒的目光中读出她攻击的意图。
但是,就是这样子的文泉——
实在是太可爱了。
何怀宁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引起了文泉的注意,他看见少女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眼。
好像……有点生气了?
何怀宁连忙做了个告饶的手势,眼睛却没有半分挪开的意思,仍然是直直地盯着文泉和金昭烈的方向。
他终于知道这是什么心情了。
毫无疑问,他对文泉一见钟情了。
29
接下来的日子里,何怀宁体验到了每一位暗恋者都会有的心情。
文泉的一举一动在他看来都是那么可爱。上课时睡着的样子很可爱,自习时认真的样子很可爱,考试时纠结的样子也很可爱。
唯独在面对金昭烈的骚扰时,无可奈何的模样不可爱。
何怀宁第一次体验到嫉妒的滋味。
不似愤怒那样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却又很快离开,也不似悲伤那样缓慢而持久着影响他的心情,嫉妒如同沼泽一样粘稠而安静,只是偶尔地冒出了一两个气泡彰显着存在感,却又无时无刻把他往泥沼深处中拉拽。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某次晚自习结束。
那天晚上发生了许多事情,而文泉看上去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
她踹到了金昭烈的椅子,嘴里叫骂着,滚,去死吧你!
何怀宁跟在她身后,扶起了被她踹到的椅子。
当天夜里,十二点熄灯之后,何怀宁却有些睡不着。
他的心情不太好。
何怀宁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打算去阳台透透气。但当他打开阳台门时,他发现了厕所的灯还亮着。
细微却又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从喉咙里挤出的字句虽然破碎,但是仔细辨别就会发现,那人呼唤的名字对于何怀宁而言并不陌生。
“文泉、文泉……”
何怀宁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
直到自言自语的声音在几声闷哼中结束,厕所里传来窸窸窣窣地衣料摩擦声,门锁被扭动,从厕所里出来的金昭烈跟何怀宁撞了个正着。
拂过阳台的夜风将厕所里极淡的腥味带出,何怀宁先是看了一眼厕所里,然后又看向金昭烈略带尴尬的神情。
他安抚似的冲金昭烈笑了笑,像是男性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而已,有点儿失眠。”
“噢噢,我还以为……我吵到你了。”
“这倒没有。”何怀宁眉眼弯起,眼睛里带着一点儿愉快的笑意,身体转向金昭烈,声音轻柔地对他说,“不过,你既然喜欢文泉的话——”
“她叫你去死,你没听到吗?”
何怀宁的脑袋里回响起了文泉的气话。
现在回想起来,那句话真的是很有道理。
他心想着,又靠近了金昭烈一步。
他决定帮文泉一把,也是帮他自己一把。
要是接下来的每天晚上,他都因为心情不好而失眠睡不着,那就不好办了。
30
金昭烈的问题得到了解决,答疑室发生的一切也得到了证实。
何怀宁从文泉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金昭烈确实是在答疑室里违背她的意愿与她接吻。每每回想起这一件事情,何怀宁总是觉得十分嫉妒。
但同时,他也隐约理解了金昭烈的一小部分想法。
文泉已经离开了答疑室,他知道,文泉肯定约好了自己的宿友,两人说不定还会在回宿舍的路上买上一份外卖,然后回到宿舍一起分享着吃。
他重新反锁上了答疑室的门锁,整个人失力般往后仰去,背部靠向门板支撑着身体。
手指间似乎又传来了文泉嘴唇的触感,刚才她站过的位置仿佛还有她身上的气味残留,何怀宁缓缓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原来……是这种心情。”
何怀宁轻声自言自语道,恍然大悟之后,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在他的眉眼间蔓延,他的手十分干脆地顺应着自己的**向身下伸去。
有人因**而伟大,也有人匍匐在**脚下,众人如蚂蚁般围绕着自己的糖块打转,何怀宁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却始终不知道甜的味道。
而今,他也终于品尝到了**的滋味。
31
虽然那晚在答疑室里对文泉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但自那以后,何怀宁的的确确如他所说的那样子,没有再做出任何影响文泉的行为。
几天相处下来,文泉居然意外地觉得何怀宁还是个不错的人。
不打扰文泉,不对她的任何行为投以目光,偶尔帮文泉解答一两道难题,除此以外的时间段安静得像是一株盆栽——还自带香气的那种。
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同桌。
不过鉴于文泉之前对金昭烈也持有这样子的评价,所以她决定,还是不要轻易地下结论比较好。
很快,文泉迎来了高考。
考试一切顺利,她觉得自己发挥得很不错,成林大学绝对没问题,运气好点儿的话,说不定还能再往上冲一冲。
随着高考一起结束的还有何怀宁口中的追求阶段。
按照世俗的流程,追求结束之后,那么她与何怀宁就应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一般是情侣,不过极为偶尔的时候也会有一些不一般的情况,比如说,炮///友之类的。
文泉由衷地希望,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要发生。
她没有忘记这件事,但鉴于何怀宁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她希望是对方厌烦了这个游戏,也厌烦了她,转而去寻找别的新乐子了。
班级的谢师宴办在高考结束后的一个周六。不少同学已经计划着外出旅游,要是再晚一点儿办的话,那么估计连人都凑不到几个了。
在学校里,同样坐在教室里的学生看不出太大的区别,但是在谢师宴的餐桌旁,每个人跟他们的家庭状况就原形毕露了。
这种场合文泉自然应付不过来。
她穿着她为数不多不是校服的衣服,坐在角落里打算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交的钱吃回本,然后再作为数量稀少的路人角色为自己班里各个耀眼的主角们捧捧场,最后大家愉快地各奔前程。
当然,以文泉的父母惯有的吝啬与市侩,要他们掏钱来吃一顿性价比极低的饭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当这次钱不是为食物买单,而是为他们的虚荣买单时,他们又很乐意出这笔钱了。
看着父母拘谨地插进一看就知道是早已互相认识的其他同学家长中间,紧张又期待地与他们攀谈和交换联系方式,文泉难得觉得自己的父母有点儿可怜。
诚然,出于教养,其他同学的家长并不会拒绝看似友善的搭话,甚至主动邀请文泉的父母加入其中,但只要仔细听他们那没有前言后语的、半路加入根本无法听懂的谈话,就知道这是含蓄的拒绝信号。
但文泉父母显然误解了这个意思,听到那些他们从未接触过的话题,他们还以为这是不把他们当外人的意思呢!
于是,文泉父母反而是自顾自地鼓起了干劲,笑得更加殷切,决心打听到些什么厉害的东西,好让他们也跟着一起发财。
可是转念一想,文泉觉得自己的父母可能连那点儿野心都没有。
说不定他们打算用更简单更舒服一点儿的方法。
比如说,思考着怎么跟其中一位同学的父母攀上亲家,然后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他们就可以理所应当地跟着鸡犬飞升了。
这么想的话,还是有这样一对父母的自己比较可怜。
文泉决定还是多可怜一下自己。
谢师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文泉直到结束时也没能吃回本。
她慢吞吞地从座位上挪动了出来,心里想着,最好是能自己先离开,等到出了酒店再跟父母汇合,以免她被扯去跟谁见面。
意外还是发生了。
何怀宁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尽管他的父母没有出现,但他理所应当的是人群焦点之一。
当他走向文泉时,不少人都往他跟文泉的方向投来视线。
“吃完了饭,要一起散步走走吗?”
何怀宁彬彬有礼地发出了邀请,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正当文泉思考着自己是否可以不兑现承诺时,她父母似乎也是注意到了这边的事情,两人扭动着身子挤过人群,替她一口答应了下来:
“当然可以!高考完了,就该放松放松好好玩一下嘛!文泉啊,放心去玩吧,今晚多晚回家都没事。”
文泉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今晚最好别回家了”。
最后,她还是跟着何怀宁走了。
他们在附近的购物中心看了场爱情电影,然后随意逛了逛周围的店铺,最后一起吃了夜宵,做每一对最普通的学生情侣约会时都会做的事情。
唯独不太普通的是,最后司机来接他们的时候,何怀宁只报了他的地址。
在车里,文泉看着何怀宁握住她的手,问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呢?”
何怀宁思考了一下,有些犹豫地答道:
“你忍着金昭烈不出声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子。”
文泉明白了。
车驶向了一个高档小区,司机送他们到达后便离开了,何怀宁带她去了一间公寓。
开门时,公寓里一片漆黑,整个房子静悄悄的。
文泉觉得这应该不是何怀宁家,以她贫瘠的想象力都可以猜到,这应该只是何怀宁的房产之一。
在何怀宁背对着她开灯时,文泉盯住了入口玄关处的长颈瓷瓶。
半米左右高,圆润的瓶身与细长的瓶颈线条流畅地衔接起来,即便在黑暗中,漂亮的釉质都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这种细瓶颈之所以会在历史中的某个时段流行,估计是因为大大方便了斟酒的人能握紧瓷瓶,而这种设计,眼下也恰好方便了文泉的抓握。
既然何怀宁喜欢她忍耐的模样,那么她不介意改变一下自己。
她悄无声息地握住了瓷瓶的瓶颈,在黑暗中眯起双眼,目光对准何怀宁的右手臂。
伤筋动骨一百天,暑假才刚开始,文泉相信何怀宁能在开学前恢复身体。
我可真是贴心,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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