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断裂划过皮肤的刺痛使周以以猛地清醒过来,而李暄已经将那金链用力扯下,嗅到其中异样的气味。
是前不久才闻过的、令人作呕的清茶香味。
周以以的心顿时掉进肚子里,坏了,当时谈话被车夫打断,她竟忘记把周尔给她的金链子摘下来。
“呵呵。”
而李暄轻轻的笑声划破她的耳膜,那般温柔,却如针尖般刺耳。
周身的空气一瞬冷寂下来,似乎凝固,屋外冬夜的寒气渗进每一个毛孔。
“不是说,去普济坊看孤儿吗。”李暄抚摩着她颤抖的脸颊,语气缱绻到了可怖的程度。
“是啊。”周以以压下嗓音中的慌乱,连忙解释道,“只是恰好碰见周尔了,就随便和他说了几句话。”
李暄轻蔑地嗤了一声,显然并未相信。
她尖利的指甲划过娇嫩皮肤,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说不出是痛是痒的触感令周以以不可抑制地碎吟了一声,反而觉得浑身更加燥热难.耐。
她这样的反应叫李暄面上笑容更加讥讽。她垂着眸子,自顾自说道,对自己这些天的煞费苦心而感到可悲又可笑。
“我以为,只要我尊重你,你就不会骗我,所以未命人监视你。”
“我以为,只要我对你温柔,你就会多想想我,所以一直苦苦强装。”
“我以为,只要我按你想的做,你就会好好陪在我身边,所以做了这么多蠢事。”
“但现在我发现了。”
她捂唇噗嗤一笑,忽而伸手在刚才被她百般疼爱之地用力一拧,冷嗤道:“你就是个欠教训的贱货。”
周以以被这骤然袭来的疼痛激得面色一白,身子颤抖地愈发厉害,不禁仰头嘶声,却在某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酥意,如针扎贯穿了脑海。
李暄懒懒地垂着眸,将她所有反应都倒映在平静如潭的眼中。她忽然觉得很满意,就像欣赏着凋零糜烂的花朵,这样丑陋的一面,只有她为之痴迷。
“幸好我也是贱货,不然怎么总这样在意你。”她勾唇笑道,好不悠闲,“真是天定的缘分。”
“不是,您听我解释……”周以以总算从刚刚那一拧的余韵中平下呼吸,这会都要哭出来了,“我和周尔真没什么关系。”
“是,我是喜欢过他。”她坦诚地供述道,“但那都是不懂事的时候,后来我一直把他当做尊敬的师兄对待,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
“现在我心里只有殿下您。”她又补充道,这是事实。
而李暄只不置可否地轻笑出声,这样的态度叫周以以更加焦急,又是夹了哭腔喊道:“您信我啊。”
“我信你很多回了。”李暄歪着头,面露不解,“可每次、你都让我失望。”
“一次又一次。”她语气又低又柔,一分责备或愤恨都听不见,只是空洞地在冬夜寒冷的空气中回响。
柔软布制的托盘中,最后一层糖衣也被生生剥落,似白玉生烟。
夜风不知何时可以被听见,不再是几息前的死寂。它挤入窗棂与门扉间每一寸空隙,呜咽、呼嚎,将本就阴凉的屋内渡上冰霜的薄纱。
还未等周以以反应过来,她已经被毫不留情地分开,冰冷的呼吸在绝不该出现的地方拂过。
蛇咬住了本不属于它的果实。
“殿下!”惊悚的、诡异的感觉令周以以一瞬发抖,浑身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摇晃的灯烛在惨白墙面上投下纠缠的影子,模糊而躁动不清。
她用力揪住李暄的发髻,弓身想要将她推开,却只换来更重的黏着。
扭曲的影戏中,毒蛇钻进了屋。
它冰冷的信子裹住盘中未熟的樱果,一寸寸细密地试探,越裹越紧。
终于张开血盆大口,用力咬下。
樱果于是刹那间红肿糜烂,迸溅出甜腻到令人眩晕的汁水。
“哈——”从未有过的感觉如过电涌入脑海,只一瞬便酥麻了全身。周以以呆住了,眼前是窗幔深红的吊顶,其上繁复的花纹在涣散目光中扭曲、缠结、蠕动,变成某种恶心如蛆虫的模样。
她突然好想吐。
而毒蛇依旧不觉得满足,很快又开始了捕食,这回放弃了那熟透的樱果,转而向隐秘处温暖的洞穴游移去。
里面有什么?它不知道,似乎也没有必要知道,它只要知道,这里只是它一人的巢穴便好。
但洞穴实在太窄小,它无论如何也没法强钻进去。
“殿下。”周以以开始说话。她吐字很清晰,也变得有些冷,“我还没沐浴过。”
李暄没有答话,只沉浸在自己的游戏里,幼稚地一遍又一遍向未被开垦过的土地宣告自己的降临与占有。
屋外寒风凛冽,刮过阴云、刮过树梢、刮过虚无,变成呜呜的哭声,在寂静夜里久久回荡。
周以以哭了。
她忽然觉得好害怕。身体有多愉悦,她的心就有多不安。
李暄听见细碎的哭声,终于抬起头来,目光迷离地看向周以以哭得皱巴巴的脸,疑惑不解:“你为什么哭?”
“不舒服吗?”她语气懵懂,明知故问,“可是你流了好多。”
周以以闻言哭得更大声了。
或许是不想再拘束自己,她放下可能会被人听到的脸面,放声哭了起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能是因为太舒服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变得这样舒服。
明明她们并不彼此相爱。
李暄傻傻地看了她许久,终于想起来去哄,于是放下了她的腿,凑上前去,亲吻她的嘴唇。
周以以的脸上都是水,李暄的脸上也都是水,虽然不太一样,但都是周以以身体里涌动出来的。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果然有几分道理。
而李暄大概是铁做的吧。
周以以被她亲得渐渐安静下来,心中空缺的部分逐渐被填满,但又想起这副唇舌刚在那么脏污的地方流连过,就立马使劲把她给推开了。
“脏死了!”
她大骂了一声,一巴掌狠狠拍在李暄脑袋上,将她发髻拍乱,披散下来。而这一掌反倒打得她自己手麻,于是心中更加愤懑,将被子一卷,也不管衣服没穿好也没洗浴,就在一片黑暗中闭上了眼。
她知道李暄正睁着她那双柔情似水又空洞无物的眼眸凝望她,大概会凝望许久。这使她感到不快。
又感到如此心安。
-
屋内并未点灯,仅有窗外漏进的一抹青白天光,在跪于堂下的男人背后刻下木纹莲状的细影。
屏风后传来人轻轻的笑声:“你是说,那群孤儿并无人指使?”
“是。”周尔恭敬应答。
从屏风的缝隙,他可以看见那人黯淡的背影。而他又无比确信,那人可以看清自己的每一寸表情。
“真是如此?”那人又问了一遍,似乎惊讶。
一瞬几不可察的停顿后,周尔再度答道,语气平静毫无破绽:“是。”
“罢了。”那人于是叹了口气,也没有再多纠缠,继而宽慰道,“近些天的事,也是勉强周大人了。”
周尔立即低头回道:“臣当做的。”
“自吾保下你的师父与同门,如今,已过快四载。”那人又悠悠道来,似乎正怀念着往昔岁月,“那时候你还是个幼气未脱的少年,如今也长成这般沉稳可靠的模样。”
周尔似乎不知该如何应答,许久才道:“感谢您当年出手相救,臣愿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诶。”那人闻言爽快一笑,“周大人何必如此言重。吾等福祸同度,生死与共,待吾志成,你想要何等的财宝抑或权势,吾都毫不吝啬。”
而周尔再度失语,终于开口:“臣无需那些虚荣。”
那人这倒起了几分好奇,于是玩味发问:“那周大人想要什么?女人?”
周尔眼眸一颤,迅速作答:“不是。”
“哈哈。”那人却立即明白过来,愉悦地大笑,“你想要何等的女人,吾都为你指婚。就算是别人的妻子,吾也必叫她为你掌中之物。”
他话语一顿,意味深长。
“只要周大人始终与吾同心。”
周尔沉默不语,半晌阖眸,起身告退。
-
周以以与李暄之间的冷战持续了许多日,白天一句话也不愿相谈,即使对上眼了也会匆匆移开。
只是夜里依旧睡在一张床上,熄灯之后,手与唇落在身上,看不见,周以以就当不存在了,自己睡自己的。
是日晨,仍在生闷气中的周以以想起被她抛在脑后的苏翎萧绘梅来,这两人这几天也再没来过,安静得有些诡异。
这会总算想起来,周以以不禁觉得奇怪,该不会是他两拿着她的锦囊妙计还给搞砸了吧。
——那她这操碎了心的军师可真是无话可说了。
正好闲来无事,周以以便决定去拜访萧绘梅一趟,顺便看看萧蔺死后的宰相府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于是虽说百般不情愿,她也还是走到公主跟前,别扭道:“给我化个妆。”
李暄见她终于舍得和自己讲话,略微惊讶地挑眉。并未作答地,她放下手中书,去梳妆台拿妆奁。
拿到工具后,她在椅上重新坐下。周以以便慢吞吞地在她身前半蹲,仰起脸,如以往一般将自己交在她瘦削修长的大手上。
“闭眼。”李暄看她这副不情不愿的表情,不禁无奈地莞尔,轻轻说道。
周以以也就立即把眼睛闭上了,谁想看她似的。
“你要去萧府?”李暄一边给她敷灰土色的烟粉,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也懒得问她是怎么猜到的,周以以简短地哼了声:“是。”
“好。”李暄点头。
当周以以以为她将要说些什么时,身前却又忽而没了动静。只有李暄一丝不苟的呼吸伴随动作在脸上拂过。
她便又莫名感到一丝心痒,于是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看向李暄。
只见她满脸舒缓的认真,丝毫看不出之前那副发起疯来时的渗人模样。
这使周以以又不由得生出几分心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小心眼了。
“您去吗?”她问道,想要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
李暄闻言微怔,似乎有些诧异,语气中也带着些卑微的意味:“可以吗?”
“可以。”周以以不自然地垂眸,“一起去吧。”
这场冷战,就到这结束吧。
日子还得过不是吗。
李暄心感愉悦,面上笑容比身后阳光还璀璨几分:“好。”
说着她放下手里毛刷,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想亲一口示好,却又看着这张乌黑的小脸无从下嘴,最后只能将唇用力印在了她的颈窝里。
周以以赶忙给她推开,面上一红。
“您以前可不是这样。”她哝咕道。
而李暄眉眼弯弯:“是你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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