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霄华对方晓冬说,你既已在我秦家做事,就是我秦霄华的人,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不是外客。
方晓冬被他这套逻辑给说服了,安下了心,同时藏着点感动。
秦霄华看他一脸轻松的模样,忍俊不禁,带他回去书房的路上,于承力的声音大老远地便隔着月门传了出来。
听见于承力的声音,方晓冬的脚步都不由轻盈了许多,小跑着进去,看见于承力和林远站在院子中央,面对面地,聊着什么。
秦霄华看他小鸟飞跃般的背影,真是又气又好笑,冷着张脸跟过去。
“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要过去找你了。”于承力过来几步,笑看着方晓冬,“今儿个打扮好,靓得很!”
方晓冬被夸得不好意思,写道:“是秦先生给我做的衣服好看。”
秦霄华听了,唇角掀了起来。
于承力看了眼脸色不明的秦霄华,笑哈哈说:“还秦先生这么见外,咱都是给秦哥办事的人,跟着我叫,叫秦哥!”
方晓冬抿唇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林远比于承力会察言观色,心思敏锐,秦霄华的脸色忽冷忽热的,估计心里有什么不大痛快,忙拽了一把于承力,让他少言。
于承力嚷嚷:“你扯我干啥?”
秦霄华眉目严肃地说:“今日你好好守着晓冬,如果再发生上次的事,可不再是扣一年工资那么简单了,我是要摘了你的脑袋的。”
秦霄华这么公事公办的威严冷漠态度,方晓冬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也有点紧张了起来,但又不明白秦霄华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让于承力守着他。
于承力立刻站直了身:“秦哥放心,我以后绝对会更加谨慎!”
方晓冬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他。
秦霄华眉目一暖,揽过方晓冬的肩,给他整理着一颗没套进去扣眼的纽扣:“我今日有工作忙,不能陪着你,让承力陪你,在家里闷的话,可以出去走走,但不要去城郊野外那样危险的地方,就在城里逛,知道吗?”
方晓冬还当是什么大事,他又不是小孩子,一个人在家还要人陪,他回以一个让秦霄华安心的眼神。
于承力嫌秦霄华絮叨,真跟照顾儿子似的,而他就是照顾主人家儿子的保姆。
于承力越想越不对味儿,他本来可以和林远一起去做正事,现在却因为方晓冬沦为一个看孩子的保姆,但他又不敢对秦霄华的安排有任何怨言,不上不下的,心里抓挠。
秦霄华终于走了,于承力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打了个哈欠:“说吧,少爷,咱今天是留在家里睡大觉,还是出去耍呢?”
方晓冬被他这一句“少爷”给嘲讽得脖子都红了,过去瞪着人,狠狠写了一句:“去玩!”
他可不是在家呆得住的性子,他住的村子叫清河村,因有一条长长的细河得名。幼时没条件玩什么,他一个人能在小河旁蹲上半天,看水底下游来游去的小鱼。
渐渐大了些后,小河干涸成深沟,他就蹲在上边看底下呱呱叫的青蛙。
直到天晚了,才扯着一根芦苇枝跑回家准备晚饭。
方老黑说他两条腿不安分,这话一点不错。
于承力就等他这句话呢,他好久没回荆江,也想出去溜溜弯,领着方晓冬就出门去了。
秦霄华喜欢听戏,于承力跟着听过几回,结果给他听迷糊了,差点睡过去,全靠观众时不时的喝彩声给他提着神。
于承力生怕方晓冬也爱听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曲,领着他就往茶馆去:“咱去听说书,说书可有意思多了!”
到了荆江的老字号茶馆,于承力大喇喇一坐,要了壶凉茶,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五香瓜子,嗑巴嗑巴地就开吃。
方晓冬也爱听,跟于承力坐一起,抓着一把瓜子,听台上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说琼海的大亨为了舞女豪掷千金,抛妻弃子。
底下有妇人情绪激昂地大骂这男人负心汉,又有男人笑哄哄。
方晓冬义愤填膺,狠狠吃了一嘴花生米。
“哥哥,哥哥,给点吃的吧。”
一个梳着俩短辫儿的小女孩儿站在他们桌前,伸着一双干瘦的污黑小手,眼含渴望地瞧着方晓冬。
方晓冬想也没想,从盘子里抓了把花生米放到她的碗里,又在兜里摸出一枚银元给了她。
小女孩儿千恩万谢,呜呜哇哇地哭,直接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然后起来跑出去找她同样衣衫破旧的母亲。
一起这个头,更多暗处观察的乞丐一窝蜂就冲了过来,围着方晓冬伸手讨吃的和讨钱。
方晓冬被吓了一跳,但还是把吃的分给了他们,把兜里剩的两枚银元给了其中年龄看起来最小的两个小女娃。
没讨到的不甘心走,一个个跟狗崽子似的,睁着双眼巴巴的眼睛望着方晓冬,叽叽喳喳的。
方晓冬摇摇手,又把口袋的内衬掏出来给他们看,表示自己没了。
他出门带了三个子儿,预算只花两个就够了,结果一下就光了。
于承力见这群小乞丐得寸进尺,拉着脸凶狠地撵他们:“有完没完?吃的都给你们了还想要啥?赶紧散开!别耽误老子听书,再不走小心我揍你们啊!”
小乞丐们惊恐散去。
于承力没好气地教训方晓冬:“你才有几个钱啊?就跟大爷似的当散财童子,等会再买什么,看你咋办。”
方晓冬写:“你借我,等我回去还你。”
怕于承力不答应,又赶紧补:“我一个月涨到了一百块钱,很多,有能力还你。”
提起工资于承力就来气,他被扣了一年,相当于要给秦霄华白打工一年,他平日花钱又大手大脚,烟酒都要最好的,还得打赏手底下的小马仔们,根本攒不住钱。
方晓冬见于承力一脸愠色,就瘪着嘴,沮丧地写道:“你在这等我,我回去拿。”
于承力一把拽住他要走的身子:“我说不借你了?行行行,看给你难过的。”
方晓冬乐了,继续愉快地听书,还续上一盘香瓜子。
方晓冬贪吃又贪新鲜,街上的糖葫芦串,米花糖,卤鸡爪,油酥芝麻烧饼,焦色糖人等等一系列小吃,都给他尝了个遍,最后还坐在小桌子前喝了碗甜豆腐脑。
这些东西看起来便宜,但一下吃这么多,花销也够可观了。
于承力看他捂着个肚子走路的模样,笑话他:“就活这一天?往后还有好长的日子,瞧你没见识的。”
方晓冬手里还捏着半串糖葫芦,没回应于承力,停在了一家门面十分豪华阔气的会馆门口,招牌上写着四个烫金大字:金源会馆。
一看就是吃喝玩乐的地方,方晓冬抬脚就要往里走,被于承力拉住:“你要来这里?里面消费可是很高的,一两块的还不够给人小费。”
方晓冬犹豫了,写了句:“进去看看也不行吗?”
于承力盘算着自己口袋那几张钞票,咬咬牙:“进去看一圈,什么也不玩还是可以的,走吧走吧,带你进去逛逛。”
方晓冬开心地进去了。
金源会馆是白虎商会旗下的一所高端娱乐场所,里头有麻将馆,台球室,茶室,舞厅,花厅,是上流人士喜欢光顾的奢靡之地。
于承力说着要带方晓冬进来逛逛,结果他自己坐在麻将桌上不起来了,搓了一圈又一圈。
今日他手气出奇得好,兜里的八十块钱,竟给他翻到了八百多,于承力乐得找不着眼,拍拍身旁坐着观战的方晓冬:“方晓冬!我打牌就没这么顺过,今天可是托你的福了,哈哈!”
方晓冬打蛇随棍上,立马举起本子:“那赢的钱分我一半。”
于承力不是小气人,当即爽快答应。
又打了几圈,于承力尿急,拉着方晓冬坐到他位置上:“你替我顶一圈,我去放个水,很快回来。”
方晓冬不会打,看了这么久连牌都还没认齐,打得磕磕绊绊,刚结束一把人家就把他撵下来了。
方晓冬抓着抽屉里的一千多块钱去找于承力,在走廊上,于承力一脸严肃地和他遇上了,他拉着方晓冬就走:“走走走,咱换个地方玩儿,这里不干净。”
方晓冬问为什么不干净。
于承力张了张嘴,话头一拐:“等见了秦哥再说。”
秦霄华在傍晚六点多钟就回来了,他特地推了大伙儿给他组的接风局,回来跟方晓冬吃饭,结果见着人后还没好好说上两句,于承力就说:“秦哥,金源会馆里藏着大烟室。”
秦霄华诧异:“大烟室?”
林远也不由一惊。
如今政府已明令禁止吸食鸦片,各地的大烟馆都被查封关闭,但仍屡禁不止,会偷摸地开在暗处。
如果白虎商会闹出这种事,亦会对其他商会造成负面形象,有损社会地位。
秦霄华作为商会之首,虽不能插手其他商会内务,但有责任管理舆论方面。
“我去上厕所无意间发现的,规模不小。”于承力说,“我还看到,是钱惠亲自接待了好几位大客,有当地的大家族,还有其他商会里的管事们。”
钱惠是白虎商会的会长,因近年来商会生意日薄西山,不少人都投奔其他商会去了,更令白虎遭受打击,已经不足以立足四大商会之一。
秦霄华与钱惠打交道时,认为此人无谋无智,经营无道,白虎在他管理下,早晚要灭亡。
如今,竟做起大烟生意来企图东山再起。
秦霄华沉吟道:“派人约见钱惠一面。”
林远问:“什么时间?”
“明日上午九点。”他说完,看向一旁的方晓冬,思索着什么,“你一起去,结束后我亲自带你转转,承力粗心,带你玩不好。”
他本不想让方晓冬去那些虚伪场合,可家里还有个性情不定的沈嘉煜,权衡之下,还是把人带在身边较为妥当。
于承力不干了:“秦哥,您都不知道这小子,身上有几个钱都不是他了,那钱流水似地往外花,恨不得撒地上让人捡去,还跟我借了三十块钱呢!”
秦霄华看着方晓冬,挑眉:“你还跟他借钱花?看来是我给你钱不够,我多给你点,咱用不着跟人借。”
空气里泄出丝丝缕缕的某种不明氛围,林远忽然想起外面的谣言。
他们秦哥看上了方晓冬,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林远脑子忽然通气了,拉着还想抱怨的于承力走了,还帮忙关上门,隐约能听见里头一些纸张唰唰的声响,秦霄华问方晓冬哪来这么多钱的话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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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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