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宫阙千重高几许?数十丈,十数丈,对注定困禁在深宫中的人而言或许比天还高吧。

太妃宫苑,这是个什么地儿呀,是皇城再多喜庆都与之无关的地方,但五十多位太妃,哪怕半数太妃都还想再争强,到底还有二三十位是规矩安分的。

何况纵有太妃再想煽风点火都不会在慈寿宫和宁寿宫生事,这就是个注定枯寂的地方。皇城城墙高三十三丈,隔断前朝和内廷的宫墙高达二十三丈,此地围墙七尺高,爬梯能看见墙外风景,但对死寂沉沉的太妃们仍高得能锁住余生了。

皇帝突然驾临慈寿宫,要见用度比照正五品嫔御即圣人禅位前居一二品妃位的众太妃,还带着百多名禁军,如此来势汹汹岂会有好事?

庄太妃就把在皇宫中养老的五十三名太妃全召集在慈寿宫前会见皇帝了。

晴空朗朗的和煦在此被撕裂,皇帝这方与太妃们那方之间横亘着泾渭分明的界限,微妙而显著的对峙摆开。翁美人来看热闹,远远看这架势,犹豫会儿还是悄悄离去。

御前总管蒋厚运将陛下的来意告示完毕,庄太妃难以置信圣人这份态度,朱太妃眉心跳好像能预见她们将会愈发被束缚,鞠太妃冷笑:“证据呢,随便扯张纸条搞个小太监出来就想给太妃们泼脏水,天下能有这种事儿,陛下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正徽帝嬴忱璧不语,两位统领都没搭腔,蒋厚运自不会多话,让英王世子自个儿对峙吧毕竟是他要挑事,可晏霁之哪会是跟群太妃打嘴仗的主儿,他就递张纸条给霍贵妃。

霍灵渠看过后还被皇帝截走了,纸条上书:你自由发挥吧。嬴忱璧真想训训他:你非得把贵妃扯进来做什么,你挑起的事你不出面还想把贵妃卷进来,你还像什么样?!

“证据在太微宫太上皇手里呀,没看见护卫太微宫的神策军顾统领陪同在此吗?”

霍灵渠对代晏霁之对峙全然没感觉,向前迈出步,捏着妖妃的腔调蔑视:“想要证据去太微宫向太上皇请呀,现在是你们接惩戒的时候、只有接惩戒的份儿。在皇宫里几十年,这点道理都不懂吗,还是众位太妃想公然违抗圣人旨意?”

鞠太妃要对呛被朱太妃拉住,庄太妃面有恭顺含笑:“陛下、贵妃,圣人旨意降下,臣妾们自该接旨,但总没有所有太妃给谁背黑锅的道理,英王世子大张旗鼓指摘有太妃算计他和贵妃却指不出是哪位太妃,这叫我们如何能服?”

“以下言论皆出自英王世子,跟我霍灵渠没关系。”霍灵渠窃喜,按捺着反压他的暗爽偷乐宣告:“你们七位做嫔妃时位居一二品高位,做太妃,皇宫中众太妃自是以你们为主,皇宫里有太妃惹出事来当然是你们没管好是你们的责任。

我不找你们难道还反揪着某个太妃算账吗?难道庄太妃你被个小孩拿石头砸了,你不找小孩的家长追究反而揪着个小孩对打吗?

我不在意有算计冲着我,我有意见的是你们这算计拿我当傻瓜,派个小太监送张纸条来就想做算计,这么拙劣的把戏摆明拿我当傻瓜了,本世子还如何善罢甘休?

没看见佟梦奭的下场吗,他敢侮辱我,我照样断掉他的仕途,你们将我视如傻瓜还敢指望我能放过你们吗?你们要知道,我姑母温献皇后是圣人的挚爱,我是我姑母的心肝宝贝,相当于我就是圣人的心尖尖,你们能配跟我比吗?”

她话落,现场冒出诡异的寂静,鞠太妃和小朱太妃等几位被噎够呛,蒋厚运甚至神策军顾统领都忍不住嘴角抽搐。皇帝嬴忱璧含蓄打量贵妃,他真的觉得贵妃好像透着股兴奋而且是在对晏霁之幸灾乐祸,贵妃莫不是故意挖坑送给晏霁之吧?

晏霁之本人则黑着脸扯皇帝要纸条,嬴忱璧诡异看向他,晏霁之拿过纸条展示:“诸位请看清楚,我只请霍贵妃自由发挥,她的任意揣测跟我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我严重怀疑霍贵妃是因她在英王府时我对她曾有过的不好而故意抹黑我,此举曝露出的是她阴暗的小人品质,我没让她给我道歉澄清已经是我忍让的极限了。”

观众们:“……”

霍灵渠凶凶瞪他,晏霁之反瞪回去,霍灵渠郁闷转头,心里怼他:有本事你反驳我呀,明明都是你的心里话偏要装高雅装俊逸出尘,当我不知道你的德行嘛!

皇帝嬴忱璧真有想捂脸的冲动,合着他刚看过的令他热血飙升的场景是假的吗?

好些太妃被折腾得真没好气,大总管蒋厚运都有些哭笑不得,神策军顾统领腹诽:相互拆台都这么起劲,说好的英王世子独宠流光姨娘呢?

嬴忱璧手抵唇轻咳声,把控道:“父皇是念及太妃们的体面不想闹得太难看,几位太妃还是从速决定吧,是让英王世子杖毙三十名奴婢还是出十万两银票赔罪?”

做嫔妃时居一二品的太妃是:庄太妃和鞠太妃做嫔妃时居从一品,朱太妃位居正二品,蜀王的生母姬太妃、乐邑长公主的生母四十五岁的戚太妃、三十七岁的田太妃和三十五岁的阮太妃这四位做嫔妃时皆位居从二品,眼下该怎么拿主意就是落到她们头上的。

事不关己,没牵涉的四十多位太妃包括小朱太妃自然都随意了,被牵涉的几位,庄太妃提出要她们商议过再定,皇帝同意了但只给一刻钟。

退回到慈寿宫正殿前,鞠太妃窝火道:“商量什么商量,要杖毙奴婢就杖毙,十万两,跟我开玩笑呢,拿群奴婢的命威胁就想要十万两,我就没见过这种笑话。”

“你以为皇帝和英王世子真会将这群奴婢杖毙吗?他们是要我们拿银两保密。”庄太妃何尝不觉得憋屈:“三十个奴婢由他们挑,他们挑的肯定是我们的心腹,这三十人被他们安排假死审问,你知道会被挖出多少秘密来吗?这才是要命的事儿。”

鞠太妃和阮太妃及戚太妃愣下,田太妃心慌:“不至于吧,英王世子敢这么狂?”

“晏贵妃,晏贵妃的心肝宝贝侄儿,她可真是养了个好侄儿。”庄太妃想笑,眼中隐约闪烁的却是恨:“仅凭一张字条一个不知名的小太监啊,他居然凭这么点东西就撬动了圣人纵着他大闹太妃们,他是真不知道出自哪位太妃的手笔。

不重要,他无所谓更不屑找某个太妃回击,是太妃做的,他找我们算就可以了,个中道理霍贵妃说的明明白白,是这么回事,这是在敲山震虎更是在给皇帝做示范。”

“你就这么认了?”鞠太妃不甘:“我们打到太微宫找圣人做主又怎样?”

“疯了是吧,你没看见顾统领陪着来的!”庄太妃猛然怒叱:“又怎么样,你发昏了还是嫌过得舒坦,圣人已然做出决断,你若还闹就不是跟英王世子对垒而是在抗旨在质疑圣人,你要是嫌日子过得舒服你就去太微宫试试看。”

鞠太妃瑟缩下咬着唇梗着脖子倔强,五十多岁的姬太妃接话:“出银两吧,十万两,那就我和庄太妃各出一万五千两,你们五位各拿一万四千两银票吧。”

阮太妃年轻时是位绝色美人而今仍然风姿绰约,但她能坐到从二品妃位是赖庄太妃扶持,做嫔妃时她就在庄淑妃麾下,此时看庄太妃的意思自然得掏银两。田太妃做嫔妃时能登高位是靠自己但她向来左右逢源甚少得罪人,还是戚太妃不情愿地出面反对了。

“哎哟,姬姐姐,我现在都要指着我家乐邑过活的,我哪儿来的银两呀?”

“这种时候就别哭穷了,二十多年了谁对谁还不知点根底?”朱太妃提醒,戚太妃笑:“朱姐姐,要算起来可是鞠太妃和你堂妹小朱太妃还有阮太妃哄骗霍秀仪设出今日的计策,我们五个可没凑热闹,被迫出银两不是太冤了,你们银两多也不必这么乱用吧。”

朱太妃是要比戚太妃小好几岁,可皇宫嫔妃们的姐姐妹妹称呼又不是按年纪来算的。

“哼,蛊惑郭皇后和令愔夫人还有翁美人对付霍贵妃,你没跟着凑热闹吗?霍贵妃跟你又有何冤仇呢还不是戚姐姐你好事拿来消遣嘛。”阮太妃轻蔑告诫:“你的账难道干净得了,太妃们对外总归在一条船上,总不至于为这一万多两你就想被孤立吧?”

戚太妃扭着帕子没作声就当默许掏钱了,庄太妃拍板道:“好了,拿银两吧。”

鞠太妃咬牙没反对,各自取银票,住宁寿宫的鞠太妃、戚太妃和阮太妃还得折返趟。

慈寿宫占地二十亩住有三十位太妃,姬太妃相较于庄太妃她们三位住得僻静,她回到住处拿好银票,出屋遇见田太妃,这可是稀客:“田太妃找我有事?”

“我?”田太妃形容惴惴貌有忐忑:“姬姐姐不觉得反常嘛,庄太妃多得圣心呀,圣人对朱家又是何等恩宠,怎会竟然能被英王世子劝动来下她们的脸?”

“你想要什么?”姬太妃直截了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田太妃直说吧。”

“姬姐姐是明白人岂有不明之理?”田太妃凄苦而悲愤:“朱家女不能生,同期的嫔妃有几个能生?我三个孩儿呀,一个怀胎三月时流掉,一个怀胎八月流产,还有我的小皇子,我费尽心血保他降生还是没熬过满月就夭折了连个齿序都没有,我三个孩儿啊。”

姬太妃的恻隐之心早在姬家惨祸时磨尽了,漠然提点:“在皇宫中养老的太妃以庄太妃一家独大,任何有令她溃败的苗头她都会从速掐灭,田太妃该注意自己的行藏。”

越是关键时刻越得忍!田太妃道个谢,连忙撤离此地。

溃败?!难道太上皇只是没有一如既往的维护她就能算是她将溃败的预兆吗?庄太妃心里不是没点细微的不安但不想认,朱太妃偏要她正视,拿好银票,她就去堵她,第一句便是:“姬太妃有异心了,田太妃必趁机倒戈。”

庄太妃示意守在寝殿前的阚嬷嬷退下,她走下台阶来到庭前,凝视四周围,似乎能看见太阳光丝游走在花叶脉络间的痕迹,她不禁轻吁出口浊气。

“不就是她自愿出大头。”

“是啊,鞠太妃没感觉更巴不得少出,可不还有我在吗?”朱太妃好笑道:“做嫔妃时我正二品而她从二品,更不提我背后还有昌隆侯府,轮得到她来越过我出头吗?”

庄太妃想说她多心,可数十年深宫沉浮到底叫她难以漠视:“你有把握田太妃清楚当年真正令她饱尝骨肉之痛的主使是你朱家吗?”

“她势单力薄且膝下空虚都能做到从二品妃岂会没这点眼力,不过是她给我装傻充愣,我便由着她苟活罢了。”朱太妃不屑,庄太妃蹙眉沉吟:“你什么打算?”

“庄姐姐何时送蜀王壮烈牺牲在北疆,昌隆侯府何时就把蜀地的驻军送到晋王麾下。”朱太妃风韵犹存的眉眼间满满的机锋哪儿还有什么没有生趣的沉寂,庄太妃倏然握拳,眼蓄锋锐逼视眼前之人:“这不是朱妹妹一时兴起,是昌隆侯交代你的吧?”

“有何差别?”朱太妃好意劝:“蜀王必会牺牲在北疆,我朱家不做,谁做?”

“找个愿意的有何难,还怕会没人愿意吗?”庄太妃低叱,朱太妃眉眼生动得笑起来,好像听到笑话那般笑:“庄姐姐怎么犯起糊涂来了,晋王胸怀大志,我朱家总要明哲保身,甚至蜀王不英勇牺牲反而击败契丹,全在姐姐一念之间。”

“田太妃没惹事前不能动她。”庄太妃心性何其坚韧怎么可能会被她逼到,转眼间便镇定略过这桩交易,沉着吩咐:“鞠太妃和阮太妃跟你朱家都还有两笔账是她们不知道的,你堂妹的绝育汤更是你灌下,圣人只是不让朱家女生可没让你们绝育。

你朱家在后宫还有十几笔账没清,不能妄动,姬太妃和田太妃在暗中窥伺多年,谁知道她们握着你我多少辛秘,若是人心涣散,我们可能连慈寿宫都要握不稳了。”

“好,就依你。”朱太妃眼眸灼灼盯她告诫:“但请庄姐姐记住,我们今日付出的可不是十万两银票而是圣人对太妃们放任自流的开端,皇宫里可多的是眉眼活络的眼线。”

语毕,朱太妃率先走掉,或许是她脚步踩得重了些,惊扰得窝在花坛打盹儿的懒猫喵喵叫还牵动系在懒猫脚脖子上的铃铛铃铃响,庄太妃被吓跳,看清楚就是只猫,她还是从心底涌起股烦躁,没一点征兆,圣人怎会突然要敲打太妃们?

眼下这事可不是对太妃们的放任而是圣人在敲打,但因何故?庄太妃这刻真不得其解。

返回到慈寿宫前,七位太妃各自将银票奉上,蒋厚运清点过后把银票呈给陛下。

嬴忱璧瞟眼后示意给英王世子,蒋厚运移过几步再把银票给英王世子,晏霁之弯弯唇:“至尊恩泽若臣白受岂有礼呼?顾统领帮我呈给圣人谢圣人隆恩吧。”

顾统领平静地请示皇帝,得允后接过银票应承。

大总管眼皮抽抽,鞠太妃这几位太妃被憋屈了,他竟然还有这种后手?!

庄太妃哼笑,英王世子做事滴水不漏啊。

事情结束,嬴忱璧欲离开时,姬太妃突然站出来:“陛下,我是贵妃母亲的亲姐姐,我有件事要告诉贵妃,您让贵妃过来老妇面前让老妇告诉贵妃知晓吧。”

晏霁之微怔,正徽帝嬴忱璧微微蹙眉,倒是姬太妃身后的众位太妃对此甚平淡。

“贵妃?”皇帝看向贵妃,霍灵渠嗯声,她往前走,姬太妃也向她走来几步,她想这有什么好怕,大庭广众,难道姬太妃还能害她?想告诉她件事情就告诉呗。

相距两步之遥,面对面站着,姬太妃凝望着眼前陌生中溢着熟悉的容颜险些没克制住,她整整心绪再近前两步对霍贵妃浅笑轻吟:“我大弟弟名叫姬沛,水盛丰沛的沛字。”

霍灵渠感觉怪怪的,再看姬太妃时她噙着莫测笑容,就转身往回走了。

皇帝再皱眉,贵妃走回来即问姬太妃说什么事,霍灵渠直觉摇摇头不想告诉皇帝。

晏霁之怀疑若是正常情况、霍灵渠应该不会瞒着皇帝?霍海啸闪现报有事禀奏,霍灵渠还浸在思绪中都没多看哥哥一眼,晏霁之真得怀疑姬太妃告诉她的事不一般了。

嬴忱璧放掉追问的心思,请众位太妃回吧,令蒋厚运带批宫人护送贵妃回长春宫、传令步昂领禁军退下以及送送顾统领出皇城。贵妃乘轿辇先走,步昂他们告退后,皇帝他再带着晏霁之等人慢悠悠走离慈寿宫,走出一段路,问霍海啸何事禀奏?

“侯瞻渥溜出京畿,臣认定他出京是想找假冒我家桑柔的假冒货便把他截住了,臣不知该如何交给武襄侯便把他捆了运进宫来了,陛下您把他交给武襄侯吧。”

“海啸可真有脸啊。”正徽帝嬴忱璧懒得再看他们,就此把他俩甩下,霍海啸和晏霁之俯身作揖恭送陛下,远远跟随的四名小太监见状忙小跑跟上。

宽阔的宫道上唯剩他俩,晏霁之再褒奖他:“你确实够有脸的。”

霍海啸冷峻相讥:“你看我能否截住第二回,我留够余地了,武襄侯若是还不肯管妻儿,我霍家清算时把整个侯家都卷进去就是武襄侯他自找的。”

“有恃无恐吧,毕竟可能是圣人早夭的六公主,既然侯瞻渥用情深、侯夫人溺爱小儿,皇亲国戚自然会不惧霍家和贵妃的仇恨。”晏霁之淡淡道。

“不惧?”霍海啸眼底狠厉而神态愈发闲适:“欲倾覆我霍家和贵妃十多年苦难的仇,若武襄侯夫妇竟自认能靠个公主抵消,真活该他家要下黄泉了。”

晏霁之豁然意识到他想少了更是他看轻霍家的恨意了,霍家只是表现得云淡风轻而已,霍家对这桩阴谋绝对恨之入骨,老穆国公会要不把这批仇家斩尽杀绝不罢休的。

“不过,你比我更有脸吧。”霍海啸敛起恨意笑:“太上皇都纵着你这么闹了。”

“陛下送大皇子到魏王府小住的用意,太上皇会猜不出来吗?”晏霁之思量道:“我想圣人会纵容我的关键还是在于陛下对太妃们耐心耗尽要整治她们,圣人欲借此敲打庄太妃,就看庄太妃能不能领悟了?我估摸着她应该能领悟,魏王府应该不会再出祸端了。”

霍海啸昂昂下巴,傲娇道:“我祝愿庄太妃已经懈怠得不能领悟圣人的用意了。”

霍灵渠回到长春宫,遣退宫人,她就向姑母探寻:“姑母您说,姬太妃煞有其事的却只是告诉我、她弟弟的名字,什么意思嘛,我总觉得有诡异。”

而且霍灵渠心中还有莫名的沉重感,就是这个名字给她的沉重甚至是种无端端的沉重,姬沛、姬沛?她是不是曾经在哪儿遇到过这名字……

霍太后真想再训那老女人莫再生事然因此事到底没忍心:“这是姬国舅的名字,姬国舅生前是风华绝代的人物,灵渠知晓他的名字没什么不好,灵儿就记住吧。”

“可姑母您不觉得诡异吗?她告诉我她弟弟的名字作甚,她总不可能没有阴谋吧?”霍灵渠纠结,霍太后失笑:“傻孩子,没阴谋,就是灵渠不知道她弟弟的大名让她觉得亏了,姑母保证她就只是想让灵渠知道这个名字,灵渠记住就好了。”

霍灵渠想想还是就应下吧,霍太后让孩子回寝殿歇会儿,独处时不由叹息,姬沛!

是夜,长春宫中两名宫婢染恶疾暴毙,霍太后没封禁乃至有意让扩散,这消息就像插上翅膀般飞向内廷各处,朱太妃收到禀告时在修剪盆栽,一段悦目花枝就此被折断。

今夜难眠的还有令愔夫人,各地秀女抵达京畿,她也知道了:“爹想让四妹进宫?”

“是,娘娘,您莫介怀,大人也是忧长远。”胡姑姑自然向着主子,但有些事不能不做打算:“您虽然圣眷正浓,可独木难支,大人他们远在荆湖对京畿的事难以顾到事事周全,四姑娘进宫来给您搭把手对娘娘您和两位殿下未尝不是件好事。”

令愔夫人出身楚州望族,授康二十六年圣人给晋王赐婚,同时给魏王和当时是越王的陛下各赐了一名侧妃,当时她父亲是楚州府尹,她被选中为越王侧妃。她是父母的嫡幼女,从没想过做妾但入皇家做王爷侧妃也没那么排斥,接受得还算情愿吧。

授康二十六年六月接到圣旨,十月入潜邸,令愔夫人算算她已经有六年半未见过父母和兄弟姐妹们。父亲于正徽三年七月升任荆湖巡抚,她父母现今在荆湖,她姐姐嫁在金陵府,她大哥在温州,曾经日日欢聚的一家人好像都各自离散了。

“四妹刚及笄吧?”令愔夫人想起,胡姑姑愣下应是,令愔夫人有些鼻酸:“四妹比我小八岁,我离家时她还不到十岁,她都及笄了,我二十三岁了,是老了。”

“娘娘您可——”胡姑姑担忧主子胡思乱想要劝被令愔夫人拦住:“我明白,爹担心我在宫中艰难想让四妹来帮帮我,我都明白的,就这样吧。”

胡姑姑退下后,令愔夫人走到窗前,推开窗,遥望残缺的皎月,弦月纵再明,有着缺口不是完整的圆月总叫人感觉凄清有遗,想见轮圆月真难呀。

弦月在淡淡愁愁的乌云中隐没,黑夜在晨曦的金芒中退场,一大清早,晨雾还未散尽,小太监赶到长春宫禀告太后和贵妃:霍秀仪脱离性命危险了。

霍太后懒得理会,霍贵妃让宫婢留芷筠斋的小太监候着,待到前朝办公的时辰,霍雄鹰过来拿银票去再散笔钱财多保重平安才让宫人把剩余的银票带回芷筠斋。

就剩一万六千两只剩一万六千两了,霍秀仪霍鹣娇拿回财物,数得恨不得想哭想烧屋更恨得自暴自弃想干脆把这点银钱都撕了算了,反观霍雄鹰,真高兴。

他赶到闹市,轻车熟路地找米铺买米,百姓们聚拢过来时宣布他这庶妹已经转危为安,这四千两银子总算没白花,引得看客们捧腹大笑,这场热闹现在传得可响了。

得益于霍家近日热闹多多,佟老太太带着长媳走趟英王府后返回佟家要派奴婢们在城中散播英王世子不孝不给重病的母亲侍疾被佟尚书正当地拦住了:又不是新奇事,百姓们对当前的笑料还议论得津津有味哪有闲情关注这种传闻,这阵消停后再看吧。

英王妃佟梦娴不知她母亲被父亲挡住了,她母亲前一刻离开英王府,她后一刻便病倒,派人待那孽障回府后明明白白警戒:“王妃染恶疾病重,请世子侍疾,王妃说倘若世子不肯给病重的母亲侍疾就休怪她不念母子情将世子不孝宣扬得人尽皆知。”

晏霁之让丫鬟去转述给王爷。

英王晏墉收到佟氏最新的作妖,派下三道命令:传府医给病重的王妃好好治病,传护卫把佟氏从娘家带来的奴婢杖打四十大板,这群奴婢的花销不得再走王府的账。

什么叫不再走王府的账?就是英王妃佟梦娴从娘家带来的这群奴婢在英王府要吃食要柴炭不管要什么都得掏银两买,或自己出银两或英王妃帮他们包揽,总之,王府除了让他们白住之外不再养他们,今后份例月银这些也全都没了。

佟梦娴自从授康四年十月嫁给晏墉以来,二十八年半期间,他们夫妻再不睦都没影响过她的富贵生活,她倚重的扈妈妈日常比地主婆还享受,这扈妈妈的小女儿翡翠更是几乎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群奴婢都养得细皮嫩肉不说,还都自觉高人一等——

他们可是佟梦娴从娘家带来的亲信要帮着接管英王府的,二十多年来,不知忠心如何,私欲是增长不知多少了,甚至于他们对英王府的认知都已经是坐等敛财。

谁不自觉再过几年待到晏墉死后佟梦娴做老王妃之际就是他们发达时啊,近期连着挨两顿合计九十大板的痛打都没打消他们这个念想,突然要他们管自己的花销?谁还能受得了在英王府不仅挖不到钱财还得往外掏银两,这简直比打几十板子都疼。

佟梦娴被王府的丫鬟告知时亦是活见鬼的表情,一整夜,岚瑟居就没消停过。

任逍拿到英王府的线报和各地秀女的名单,得知魏王回府就找去,熟练地甩掉小厮的阻拦闯进书房,魏王难得没发脾气,让两位谋士退下,问什么事?

“前几天霍太后放出三百名宫人就把魏王府埋在宫里的十来枚眼线都给拔掉了。”任逍甩两张名单在书桌,冷冷讽刺:“说霍家没故意针对魏王府,你也信?”

魏王发现任逍来找他差不多每回都是在发火,不痛不痒问:“你还有事吗?”

“霍家在针对魏王府,这会没点猫腻吗?”任逍被魏王这副不上心的德行刺激得暴跳:“若不是霍灵渠,霍家能把魏王府的眼线找得这么准吗,你还能掌控得住她吗?”

“你没事了就退下吧。”魏王浑像没过耳,任逍捏紧拳头,咬牙冷静道:“这两张名单是英王府在皇宫中的眼线名单和我帮你拟定的中选秀女名单,殿选时就让霍贵妃按照这份中选名单来挑秀女,选秀结束就让英王妃送霍灵渠重病场。”

“英王妃?”魏王狐疑,任逍总算舒坦点,哼着将世事玩弄在股掌间的自得嘲弄:“英王都停掉英王妃院中奴婢的花销了,晏霁之竟还毫无反应,英王妃要泄恨不是很应该吗?既然晏霁之旧情难忘,让他夹在亲娘和旧情人的斗争中不是正好么?”

“貌似可以考虑。”魏王说,任逍理所当然地翘嘴角:“还有大皇子,皇帝把大皇子送来跟堂兄学总不能辜负皇帝的良苦用心,就让大皇子害世子重伤吧。”

魏王抬头看向她,若有似无地恭维:“你不做谋士真是可惜了。”

任逍怔下,莫名接不住魏王的发难,对,她就觉得是发难。魏王是没发脾气,但魏王暴怒时她根本不怵,反而是这种没发出来的脾气让她心慌,她厌恶这种感觉,她厌恶一切不受掌控的情况,唯有把所有事捏在她掌中才能让她安心。

“表哥你是不是不同意这计策,可唯有如此,魏王府才能做文章呀。”

“退下吧。”魏王闭眼靠在太师椅中,不想再跟她多说,任逍握紧拳头,犹豫再三还是跺跺脚走掉,走时摔门摔得老响,老远都能感受到摔门人的愤怒。

“王爷好脾性,没想到你们兄弟都是看起来不好相与实则脾性很好。”

魏王睁眼,来客已站在他面前,晏霁之道:“约在酉时六刻会面,我早到一刻钟而已。”话落,他把带来的食盒放桌上,拾起名单看遍后搁在旁,取出酒壶酒杯,将食盒放边上,他撩撩锦袍在魏王对面的紫檀镶理石座椅中落座。

“你对英王妃的脾性更好吧。”魏王不咸不淡的,晌午时晏霁之找他约傍晚会面,有事要来魏王府详谈,晌午时他没猜出他的目的,现在似乎能猜出来了。

“寄住的表妹与生母能有得比?”晏霁之嗤道:“倘若是我当家作主时有个表妹逃婚来死赖着我,莫说是敢对我甩脸,她装出副规矩样我都让她天天在病榻里过。”

魏王看着他没接话,晏霁之再扫眼桌上的两份名单,黑眸湛湛显尽笑意:“我猜霍灵渠根本不清楚魏王府在皇宫的眼线吧,任逍能拿到英王埋在皇宫的暗钉名单、拟出看似对魏王府有利的秀女名单更荒谬,哪怕事前不知,王爷今日都要怀疑她了吧。”

“你是怎么发现霍灵渠在英王府时是我的细作?”魏王默认道:“何时察觉?”

“老穆国公推敲出来的。”晏霁之喟叹:“老人家洞察世事,世间恐怕没几人能比了。”

魏王不禁叹息,晏霁之猜疑:“你似乎不担心她们姐妹会脱离魏王府麾下?”

“她想回霍家随时都可以,她在英王府时你拦不住她,本王同样拦不住。”魏王淡淡道:“我和霍灵渠虽然分歧不少但我绝对信得过她不会出卖我来谄媚嬴忱璧。”

“是值得信赖。”晏霁之失笑赞同,是他多虑了,魏王这点的确看得透彻。

被挑剔的晏某人称透彻的魏王拿起那所谓的名单正眼看遍,阅毕,没好气拍在桌上。

“本王真是想笑话庄太妃暴露出这么大的破绽给我都笑不出,任逍她不长脑啊还是个人头猪脑,连魏王府后院的奴婢谁是王妃的人谁是侧妃的人谁是暗钉都弄不清楚,她就敢妄想在魏王府外惹事,庄太妃把事情派给她,她不掂量掂量居然真就敢做?!”

晏霁之讶异:“你这位女谋士不清楚魏王府在皇宫里埋的暗钉情况?”

魏王扔给白眼给他:“难道我还指望真拿任逍来当谋士用吗?”

晏霁之轻咳声,的确嘲笑不起来:“庄太妃泄露的破绽应该是消息不对称造成的纰漏,庄太妃忖度任逍总该有点用处,任逍不想让庄太妃知道她的没用,所以就出问题了。

而任逍展示出的问题恐怕她自个儿非但不以为意反而自鸣得意,毕竟你不让她知道的事她照样有本事知晓,她在你面前才能有份量才好办事啊。”

魏王深呼吸,倒两杯烈酒入腹,他大方道:“你想要什么?”大家都埋着暗钉,暗钉被揪出来算不得什么大事,当然不会因此就闹得撕破脸。

“一百万两。”晏霁之爽快,魏王扬眉:“只拿财,你不想拿势力吗?”

“我还嫌我不够惹我父亲的眼、我晏家不够惹皇帝和太上皇的眼吗?”晏霁之更爽快地嫌他没眼力劲儿,魏王没好气地站起来去给他拿银票。

取来银票,魏王递给他被要求:“装匣。”惹得魏王差点想不可思议了,晏霁之反奇怪:“霍灵渠没向你禀告过我的挑剔吗?她忍得很辛苦啊。”

“挑剔得就差令人发指了。”魏王找只木匣来扔给他,要笑不笑道:“她说你应该登仙、饮琼浆玉露不排污秽,要不然你这挑剔劲儿怎么忍受你活着的?”

“谢谢你告诉我:她在背后这样编排我。”晏霁之貌若诚挚:“我会给她记这笔账。”

“那本王就祝你能把这笔账讨回来吧。”魏王一脸我看你自夸的德行,晏霁之忽然正经:“庄太妃欲让魏王府运作把英王妃摆出来害贵妃重病的意图是想让贵妃病逝吧。”

魏王顿住,慢慢打量他,揣摩他的推测,眼神一点点阴鸷。晏霁之再猜:“任逍不知,庄太妃不可能把她的目的告诉任逍,她只需要在最后推那一把,完美。”

“这是恨前日你毁掉她经营多年得圣人厚爱的表象?”魏王笑了,讥讽道:“枉本王竟一直以为她气量不错,真是高看她了。”

“是病急乱投医吧,我猜她应该能领悟圣人的敲打,霍海啸猜她已经懈怠得不能领悟太上皇的用意了,看来是海啸言中了,魏王府将能预见的祸事非但不会消失,庄太妃还想把水搅浑好弥补她没有看懂圣人用意对她造成的危机,确实很可笑。”

晏霁之的语气倒偏平淡:“莫说英王妃当下的处境都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霍家还是当朝第一豪族呢,庄太妃怕是把她做嫔妃时的谨慎全抛脑后了。”

晏霁之拿着装银票的木匣站起来,道:“恭喜王爷。”

魏王应:“承谢。”

残阳落,晏霁之告辞出屋,恰在廊前遥望见烧红的金乌在昏黄中泯没。

回到自家,晏霁之修书一封派晏诺送到霍家交给老穆国公。晏诺一身夜行衣融进夜色中翻墙进霍府见到老穆国公交信,霍擎展信瞧瞧,而后慢悠悠拿笔写奏疏。

是两封一样的奏疏:至尊圣明,臣昧死禀奏,霍家新得英王世子传信,英王世子在魏王府获知庄太妃派在魏王府的细作怂恿魏王:由魏王府运作以令英王妃送霍贵妃病重场,然,英王世子推测庄太妃意在谋害贵妃病逝将朝堂搅浑,霍家信。

写罢收笔,霍擎老太爷派人把霍秦川和霍海啸叫来,让他俩亲自去送这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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