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皇帝的口谕颁下:谁若胆敢毁谤编排污蔑辱及霍贵妃,赐死。清晨突如其来的威慑震得宫婢们噤若寒蝉、皇城中的流言绝迹,还震住了因不忿再被裁剪宫人的太妃们在明面上的对抗但镇不住诸多太妃送信向太上皇求救,更防不住今晨还是闹出事端了。

禁足令刚被解除没几天,未满八岁的大皇子挥着宝剑冲进长春宫嚷嚷着要砍死霍贵妃,皇帝带着霍雄鹰和禁军从宣政殿赶来时大皇子还在挥剑乱砍。

建威侯夫人陪着皇后女儿被阻挡在长春宫外,她今晨比皇帝的口谕还早到椒房殿,她顾着安抚皇后,哪想被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太妃钻到空子竟敢这般撺掇大皇子?!

霍太后真真是愤怒了,令愔夫人赶到都拂掉皇帝宠妃的脸面将她们挡在长春宫外。

身怀六甲的翁美人都没抑住看热闹的心,但她识趣地没往前凑,就躲在暗中悄悄观察,感慨幸亏大皇子挥着宝剑砍不在毁谤编排污蔑辱及的范围内,要不然……呃?要不然奴婢们肯定死捂着不让事情曝出来呀,不然必是宫人的错是宫人们遭殃。

忽闻有声音从耳后传来:“你说这群太妃是不是傻,既然都给太上皇送信了,还要撺掇大皇子闯祸,她们还想指望圣人能再出面吗?”她转头,看见霍海啸和晏霁之从她面前走过就好像没看见她,当然不是他们眼瞎,翁美人默默带跟随的宫人回拾翠阁。

“不是傻,是嫌过得太舒坦。”霍海啸来到长春宫外,明晃晃的指桑骂槐:“裁剪掉几个宫人,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死揪着,还想指望能不把后半生的福运作干净?”

被挡在长春宫外的郭皇后和她母亲齐看向霍海啸,霍海啸对她们满满的轻蔑不屑之色,郭皇后敢怒不敢言,她母亲深感屈辱,同在的令愔夫人偏过头垂下眼睑。

霍海啸潦草行个礼就进长春宫,晏霁之比他好点,礼数合规范。

他们进门没多久,班丞相率礼部尚书及两位侍郎、国子监几位大人包括大皇子的老师紧随赶来。令愔夫人欲言又止想请诸位大人帮忙替大皇子求情、求恩典让皇后娘娘进长春宫,可看郭皇后母女脸色差得根本没想到该在此讨个人情,她终是没多嘴。

皇帝有多少怒火又打算如何处置?被传召来的众官员自然都得掂量。长春宫正殿里,班丞相率众给陛下请安过后被赐座再被告知:大皇子服过安神汤已经睡下了,然后果然没逃过被皇帝询问:“七岁多了还如此无状,还能小惩大诫吗?”

众位大臣相互看看,班丞相不想出头而大皇子的老师不好最先表态,国子监祭酒禀道:“陛下,大皇子心地纯善秉性纯良,今早冲撞太后定然是被教唆的,请陛下明察。”

“被教唆?”皇帝貌似考虑下后赞同:“卿家言之有理。”同时做出处置:“步昂,负责照料大皇子的奴婢全部杖毙,传魏王夫妇进宫,请魏王接侄儿去魏王府小住十日;魏王世子小小年纪品德淳厚已是皇家小辈的表率,让大皇子出宫去好好学学堂兄的榜样。”

全在意料外的他们:“……”

国子监祖博士即大皇子的老师率先反对:“陛下,不可啊——”

话未尽,皇帝眼中的寒芒射来,立时明白皇帝心意已定。他心下苦笑,跟魏王世子学,让嫡长皇子跟宗亲学,这样不惩戒的处置比杖责大皇子还惨烈啊。

能不惨烈么?这传递的可是皇帝对大皇子极其失望的讯号能直接影响到将来立储时群臣是否意愿举荐嫡长皇子,佟尚书大概是最随意的了,班丞相老眼有点发沉,霍雄鹰看过他大哥又看晏霁之,奈何他俩跟没跟他眼神交流下。

仍是皇帝打破沉寂:“厚运,请皇后独自进来,众卿们帮朕宽慰皇后吧。”

大总管去请郭皇后,愿意劝慰的大臣们还没打好腹稿,郭皇后就进来了,众大臣行礼,郭皇后绷着心弦尽量平静地向皇帝请过安,再让大臣们免礼。

蒋厚运阐述陛下对大皇子的惩戒,郭皇后喜出望外:“不杖刑也不禁足吗?”

看在班丞相他们眼中,差不多都愣下,祖博士忍不住转头苦笑,蒋厚运应是,郭皇后真高兴地连声应好,让她的皇儿去魏王府住几天算什么事,跟魏王世子学这种话当然就是随口说说,魏王府还敢怠慢她的皇儿不成?这惩戒就相当于没有的。

原以为皇帝又要杖刑她的皇儿,没想到皇帝总算还有点志气没对霍家卑躬屈膝到家,郭皇后对这意外当然高兴,放心下来又想起皇帝还要把照料大皇子的奴婢全杖毙?

“陛下,赖姑姑是皇儿的奶娘,皇儿自出生就是她在照料皇儿的起居,皇儿离不开她;你要杖毙就杖毙其他奴婢,宽恕赖姑姑吧。”

“这名赖女官是椒房殿总管事赖嬷嬷的女儿吧。”皇帝形容温和仿佛很好说话的样子:“朕记得赖嬷嬷是皇后的奶娘,皇后到底是因何才为她求情,坦白告诉朕好吗?”

郭皇后莫名怕下,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会突然害怕,瞥过班丞相这群大臣都正常,她再看霍海啸和霍雄鹰都恭顺好像被治住了,她想她就是自己吓自己,好端端怕什么,但她迟疑下还是不愿意承认:“自、自然是皇儿离不开赖姑姑,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朕还以为是因为这赖女官是皇后奶娘的女儿,皇后才给她求情呢,朕多虑了。”皇帝笑意斯文好像没半点强硬:“既然皇后只是担心皇儿离不开这赖女官就不必宽恕了,大皇子几番闯祸首当其冲就是她的过失,何况岂有皇子离不得个奴婢的混账话。”

“步昂,率禁军去执行吧。”皇帝敛起笑意传令,大统领接过旨意就走,郭皇后愣下连忙阻拦:“等、等等,陛下,且慢,臣妾、臣妾既是因赖姑姑是臣妾奶娘的女儿也是因为她嫁人前就在臣妾身边伺候,念及多年的主仆情于心不忍,陛下就宽恕她吧。”

步统领看向陛下,皇帝示意他暂停住,似有兴趣和皇后聊聊:“这名赖女官有女儿吗?皇后对她如此厚待,不会连大皇子将来的妾室位置都许诺过她们了吧?”

郭皇后怀疑不是错觉而是皇帝今天真有点不同,肚里的话没拢住地就往外冒了:“没,我还没想好呢,我是觉得赖家女儿奴婢出身做太子良娣太委屈皇儿了,但奶娘说的也对,皇儿的妻妾当中总得要有跟我同心的,将来我才能也管得好皇儿,陛下怎么想?”

皇帝笑了,班丞相和钱祭酒祖博士他们这群大臣可是都想哭了,佟尚书都被憋得够呛,晏霁之想他都能理解皇帝以前那么宽容郭皇后了,太蠢了。

“不急。”皇帝和蔼宽解道:“皇儿再过四个月才满八岁,离皇儿娶妻纳妾还早得很,焉知皇后将来就遇不到既家世能合你心意又能跟你同心的可心人呢,不必急的。”

“陛下说得有理。”郭皇后赞同:“是奶娘她们心急了,皇儿的良娣岂能草率?”

适应好的佟尚书和蒋厚运瞥瞥霍家兄弟,霍海啸和霍雄鹰一个比一个淡定。

班丞相真忍不住想按按额头,他之前是有多糊涂啊。

皇帝似有若无嗯声:“既然皇后给赖女官求情就宽恕她吧,但杖毙的人数不能少,步昂护送皇后回椒房殿,请皇后从服侍她的婢女中挑出一个来代替赖女官吧。”

大统领领旨再请皇后娘娘,郭皇后心情不错地谢恩告退,带着步统领回椒房殿。

隅中的日晖掠过富丽堂皇的大殿照出明与暗,霍雄鹰站在没被光照的暗处,目送郭皇后走出大殿,他受不了地翻白眼,陛下还没立储就连太子良娣都想好了,最无语的是居然能当众曝出太子良娣四字,这种德行都能做五年皇后真是绝了。

没想过自己刚才的应对有何不妥的郭皇后安抚住母亲又让令愔夫人回钟萃宫吧没事了,还在宫道上和魏王夫妇相遇了。她觉着犯不着交代,可架不住她母亲,郭皇后只得端起架子又不失亲和地叮嘱魏王夫妇照顾好大皇子再表示有劳皇兄皇嫂了。

魏王玩味挑眉,魏王妃表面受宠若惊、心里真惊地陪郭皇后母女周旋,送走皇后母女,她拍拍心口怀疑:“王爷,让大皇子来我们王府住十天,没皇后说的那么轻巧吧?”

“王妃多多费心思吧,定然有人要大做文章,搞不好想算计大皇子害死我的世子呢。”魏王轻描淡写可把魏王妃吓得瞳孔剧缩:“什、什么?”

皇帝将众臣遣退独自走到庭前,霍海啸兄弟俩和晏霁之慢步走在最末,走出长春宫后跟班丞相他们走相反的宫道,四下无旁人,同样在猜皇帝的用意以及大皇子住到魏王府可能会出现的情况,猜出最危险的情形引得霍雄鹰难以置信:“啥,不可能吧?”

“如此难遇的机会,庄太妃怕是很难忍得住,甚至不只是庄太妃,而想利用,还能有比算计大皇子害魏王世子丧命更能激化皇帝和魏王间的冲突吗?”晏霁之揣摩:“但皇帝应该就是故意挖这个坑要让那些人跳,目的就在太上皇。”

“太上皇?”霍雄鹰听得稀里糊涂,霍海啸讽刺道:“陛下昨日刚放出批宫人以震慑,今早居然就收到这样的回报,真当陛下没脾气吗?送大皇子进魏王府,那群太妃敢有妄动,皇帝必定传给太上皇知道,圣人对这算计又该有多大的宽容?”

“哦,陛下这是要绝掉那群搞三搞四的太妃们在太上皇那里的路?”霍雄鹰恍然佩服:“陛下这计策高明啊,那群太妃肯定猜不出陛下的用意,没准儿还要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呢,这就叫请君入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我这回不搞死他们。”

晏霁之忽略掉他的我字附和:“皇帝的手腕若是不强哪能有朝堂今朝的平稳,庄太妃在宫中的溃败、我是指她做太妃以来且仅限于在皇宫中的溃败就是她太过低估皇帝了。”

霍雄鹰怀疑他脑子搭错了:“庄太妃在皇宫外还能有什么溃败?”

晏霁之只想略过,霍海啸忍耐道:“人家也会想招揽大臣培植势力的。”

霍雄鹰被噎得白眼老哥,晏霁之琢磨:“你有没有觉得,皇帝让大皇子学堂兄的榜样,还有个讯号?”他看向霍海啸,霍海啸与之对视,眼风微妙而锋利。

“你们打什么哑谜?”霍雄鹰奇怪的瞟瞟他俩。

晏霁之郑重看他:“皇帝对长子极其失望,如何不让这长子影响将来立储呢?”

霍雄鹰怔住,一个像直觉一样自发冒出来的念头直冲脑门——

废后!!

魏王夫妇走进长春宫,见皇帝站在殿前晒太阳,疾步上前请安。

“大皇子顽劣,老师的教导收效甚微,朕思来想去,决意令大皇子去魏王府小住十日,但愿堂兄的风范能令大皇子羞愧进而改善知礼吧。”正徽帝嬴忱璧注视魏王,意味深长道:“大皇子在魏王府小住期间,朕就辛苦四哥四嫂费心看顾了。”

魏王眼中沁出笑意,嬴忱璧找他联手还真是顺手,心照不宣道:“五弟放心,四哥定然不会辜负你的良苦用心,当以皇家垂范天下勉励侄儿,不叫圣人失望。”

“好!”嬴忱璧弯弯唇仿若有所欣慰:“朕谢过皇兄皇嫂,厚运,抱大皇子出来。”

御前总管蒋厚运抱着熟睡的大皇子来到陛下跟前,嬴忱璧抬手摸摸孩儿,隐有动容:“送大皇子去和皇后辞别吧,让皇后好生叮嘱皇儿,辛苦皇兄皇嫂陪着走趟椒房殿了。”

魏王爽快应,轿辇抬来,魏王妃接过大皇子抱着坐进轿辇,他们告退前往椒房殿。

嬴忱璧仍在殿前站立会儿,晒够太阳,他去向贵妃暂住的偏殿。

皇帝到的真是时候,贵妃陪太后姑母在树荫下核账,刚把霍太后要削减的郭皇后的份例拟出来,霍太后见到皇帝即把郭氏的新用度甩上。

是份接近从二品妃的份例。

若按银两算就是以往皇后的月例花销是三千两,目前用度减半,暂定在一千五百两,而新拟的这份月份例是在减半的基础上再折半,月花销七百多两。

霍灵渠托腮,她再三劝过姑母了,这是她能顾及的在用度方面给郭皇后的最大体面。

宫娥捧着托盘来到树荫下给陛下奉上热茶点后自觉退避,皇帝拾起甩在石桌上的宣纸将这新拟的份例逐条阅览,阅毕淡淡道:“母后,郭氏已是清修之人。

郭皇后虽然还在皇宫中也不能坏掉她的修行,脂粉首饰还有油腻荤腥怎好再拨这么多,其实荤腥脂粉这类都可有可无了,郭氏毕竟已是清修之人,母后以为呢?”

霍灵渠抬眸怀疑皇帝憋着坏,霍太后高兴了:“对,皇儿言之有理,就按皇儿的意思,母后再瞧瞧给皇后把份例改到适合她身份的,今儿午后就传令椒房殿施行。”

“母后,不必今日就传令椒房殿施行。”皇帝提醒道:“让贵妃找个适当的时候宣布吧,贵妃还要帮朕宣布今后不再留宿椒房殿,一起吧,母后以为如何?”

“皇儿思虑周祥。”霍太后自然懂:“好,皇帝陪着贵妃吧,母后不打扰你们了。”

霍太后领着批宫人离开,霍灵渠恭送过姑母,重新坐下后仍手托腮想叹息。

皇帝把还随侍在院里的宫人遣退,在石凳落座,端起茶盏浅啜。

阳光掠过树缝被滤掉直曝太阳底下的热,树荫下的光影斑点裹着令人瞌睡的暖,正徽帝嬴忱璧像故意试探:“贵妃可是觉得朕不该这样计较,如此委实没有皇帝的气量?”

“没有啊。”霍灵渠摇头:“你不想多供给她花销就不给,跟气量有什么关系?”

“朕是不想再做自以为的善人,每月减两千多两,九个月能多出二万多两,都能够给北境好几万将士冬月里备身棉衣了。”嬴忱璧就当贵妃是真心话了,笑问:“贵妃在哀怨什么,朕过来时就看贵妃唉声叹气的,可是被大皇子吓到了?”

“小孩嘛,一个还不到八岁的小孩有甚可怕,姑母让我回避,我还藏在姑母身后探头探脑观察呢。”霍灵渠萎蔫儿道:“我也没觉得心情多差,没有高兴的事犯不着欢喜吧,但我真意外你的嫡长子居然还不到八岁,你和郭皇后成亲快要满十二年了吧。”

“下个月满十二年。”嬴忱璧垂眸道:“大皇子是授康二十五年八月出生的。”

霍灵渠讶然:“郭皇后嫁给你的前三年都没怀过胎,你也没有因此弄出个庶长子来?”得到肯定答案,她都有点替他们怅惘:“妇人出嫁三年没怀过胎都够休妻了,可惜了,郭氏嫁给你三年没怀孕你还坚持要她生的嫡长子,这样的情份都没挡住你们渐行渐远。”

“贵妃言之差矣,这对她不是情份。”嬴忱璧纠正:“朕也曾天真得认为她会感念在成婚三年她都没怀过胎之际我仍然等着她生嫡长子,后来明白是我想太多,莫说三年,郭氏哪怕成婚五六年十年八载都没怀过,我还等着她生嫡长子,她都会视作理所当然。”

霍灵渠真忍不住唏嘘,嬴忱璧猛然曝出:“虽然她嫁给我的前三年没怀胎是我的算计,但她不知道啊。”惹得贵妃眨眨眼看向皇帝确认遍:“陛下说,你在算计?”

“对,朕不想在孤单力薄时就做父亲,我想在我至少有本事能护家眷时再做父亲。”

光影流连似羽毛轻柔,划过皇帝的龙颜携走晦涩,霍灵渠注视着皇帝,仿佛能窥见他心中悲凉,她想皇帝应该是真的曾对郭皇后怀揣过很深很殷切的期盼吧。

“陛下很想有个家吧。”霍灵渠感怀,正徽帝嬴忱璧怔下,丹凤眼微微大睁竟有些无措,一个那么简单的家字好似能直击他心底最柔软辛辣之处能逼他险些呛出泪,他尽量表现淡然却更像在欲盖弥彰:“贵妃说什么呢,不就是郭氏嫁给我前三年没怀胎。”

“是呀,你故意让你的妻在嫁给你的前三年都没怀胎,可你是不想让她生养吗?”

霍灵渠微笑着剖出:“不是,是你在意妻子,是你对妻儿对你们的家寄予厚望,否则你何必费心思,看我霍家,我大伯和我爹对妻儿的态度就明明白白的。

霍秦川在意,霍海啸就被家族栽培得卓越不凡;霍漓江不在意,霍振羽就被他母亲养得他二十岁娶妻做父亲了还像个没断奶的娃。你若不在意,何必管妻室何时生、生不生,除非你很在意,你把妻儿揣在心窝里,你才会如此费心。”

“朕只是对自己的要求高。”皇帝忍着鼻酸逞辩:“不想我的人生被糟践。”

“你可以不娶妻,晏霁之对自己的要求高,他就还没有娶妻。”霍灵渠平静戳破:“臣妾相信陛下对自己的要求高,否则你根本不必在家庭费心,故,你很想有个家,那么你对嫁给你的女人寄予厚望、你想要夫妻恩爱家庭美满自是顺理成章。”

“朕、朕…”嬴忱璧颇感如坐针毡,贵妃犀利得叫他想躲避:“朕根本不喜郭氏。”

“但你真在意她,或者说不是郭后本人而是嫁给你占着你正妻位置的女人,谁嫁给你,你都会很在意她。”霍灵渠喟然直指靶心:“你对家的渴望注定你的在意,而恰是你对自己的要求高令你不会把妾室置于妻室前,妻妾儿女中你最在意的必是嫡妻嫡儿女。

你没有喜欢上郭皇后不是她德行差而是她没有给你回报、没有给你你想要的幸福美满。你对妻子付出过很多心血更寄望过很多憧憬,你应该有过很多年想跟她白头偕老,但你最终只得到场空,你心凉了,你若还要去喜欢,你就真的是在犯贱了。”

皇帝强装没事人深深看贵妃,没言语更有些严肃想给自己保留点体面,可他的眼眶不可遏止地湿红了,他早就领教过,他早该明白贵妃是洞察人心的高手。

“进宫以来,我一直猜你在意郭皇后可你总是驳斥,我没有猜错,是你在自欺欺人。”话到这份上,霍灵渠当然不能退,道出剩余的假设仿佛实情就是如此:“其实,只要她能给你个让你觉得温暖的家,她纵有再多不好、你都会包容她甚至喜欢她。”

嬴忱璧倏然握拳,瞪着贵妃强硬否决:“浑话,朕岂是那等昏聩又饥不择食之辈。”

霍灵渠捧起茶盅慢饮两口,就在皇帝以为贵妃退让时她陈述出让皇帝深觉悲凉的事实:“但郭皇后真真切切就是占据你心神最多的女人,你再不愿意承认都改变不了。

你对正妻的重视是童年时的霍灵渠无法比拟的,令愔夫人才貌俱佳品性更比她好很多,话不投机不是让你没动情的根本,而是有郭氏挡在前,你的热忱都给郭氏了。”

嬴忱璧下意识想反驳,可迎着贵妃好似只是敞明她的见解而根本没有争辩的意思,他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终是苦笑声,垂下已然满布血丝的凤眸。

“你对郭皇后的怨恨至今未消吧。”霍灵渠顺理成章揣测:“多年心血憧憬付诸东流甚至得来不屑一顾的回报,你恨,你如何能释怀放下?倘若你释怀了,郭皇后对你会像陌路人,你对她应该是任她如何都不会引起你心绪波动,而恨同样是种在意。

你恨郭皇后,故而你能计较到在用度上把中宫的体面踩到泥里,这绝非是释怀,更令你执拗的是你发现即使她死都不能消除你心里的恨,你不仅恨更是沮丧。

前几天在刑部大狱,陛下给出的将来的两道诏书,有个用意是想给郭皇后看吧,或许你没意识到或者你不愿意察觉,但你再不愿意察觉你心里都知道,你想拿霍灵渠来弥补你,你想向你自己更想向郭皇后证明没有她、你照样能圆满,你对过往错付的执念很深。

悲哀的是她根本看不懂,你看着她的看不懂更觉可悲,你居然对这样个女人付出过那么多热忱憧憬,故而比起恨她、你更恨自己,这种恨让你不愿意放过你还有我。”

嬴忱璧心尖儿颤颤,就像把钢刀把他心底的腐肉剜出来退还给他一片腥臭,难以遏制的是苦涩难堪在他血脉中滋长,贵妃犀利得叫他无所遁形,他这个皇帝是有多可笑啊。

他艰难地转身,手撑着额头自嘲闭眼,自欺欺人地妄图想以此抗拒这个话题的渗入。

霍灵渠走到皇帝面前蹲下来,双手握住他垂放在膝盖的手,眉眼柔和而坚韧好像溢闪着母性的光辉能指引迷途的孩童找到方向:“陛下这又是何必,你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你,你对我所有的好意里并不包含男女情,你只是仍然渴望着想有个家。

在对着寄予厚望的妻子的失望下,在你还没有遇见喜欢的女人之际,我恰好出现了,你觉得你可以拿霍灵渠来填补那份憧憬的缺失以供你继续对家的渴望,这种渴望让你盲目执拗甚至让你不愿意正视会否重蹈覆辙。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陛下何苦呢?

你想有个家、想要幸福圆满,必定是和你两情相悦的女人才能给你,你硬绑着我只会让你我都痛苦,你大权在握就让我出宫吧,放过我更是放过你自己。”

自觉沉默许久,沉默到哄乱的耳鸣消失、凄凉的心境平复,嬴忱璧睁开眼眸,一睁眼就撞进霍贵妃暖意流动的如水眼眸里,似一泓暖暖的清泉流淌进他干涸的心田能瞬间滋润他叫他心底开出花儿来,嬴忱璧觉得好像真的看见了花开。

他猛然把霍贵妃拉起抱在怀里,不顾贵妃的挣扎将她狠狠搂住。

皇帝紧箍着贵妃又埋首在贵妃怀里,如此这般躲起来仿佛能给他勇气让他坦诚:“对,贵妃剖析得都对,这是朕一遍遍想过又不愿意深想宁愿就这样糊涂着的烂账,我以为这笔烂账只会在我心底腐烂发臭结痂封禁,没想到,猝不及防间就被贵妃挖出来了。”

“对,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我同情你怜悯你想补偿你更想拿你来弥补我,我想让你做我心爱的女人期望着我能和你有个家、我想和你恩爱不疑白头偕老。”嬴忱璧潸然苦笑:“我对你憧憬着很多很多,但这些通通还停留在我的想法,我至今没有心悦于你。”

“很正常呀,喜欢哪有那么容易的,我和晏霁之相处那么多年他才刚喜欢上我,我跟你才相处几天呀何况我都不喜欢你,你喜欢我作甚,两情相悦才叫好呢。”霍灵渠迟疑下还是拍拍皇帝的肩膀,劝道:“陛下放下吧,盲目执拗只会伤人伤己。”

嬴忱璧冷静会儿后缓缓抬头面对,神情肃穆地平视贵妃,眼中的决绝和渴望亮得叫人心惊好似在这顷刻间他已然能斩断过往纠缠要认真寻求他的幸福。

“贵妃,你我现在还没有喜欢彼此就代表我们将来也不会喜欢彼此吗?前些天在刑部,我给出那两份诏书时曾言这就只是一个男人想对他喜欢的女人好,喜欢二字不算假话,虽然朕现在还没有喜欢贵妃,但朕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心悦于你。”

霍灵渠想反驳被皇帝截住,嬴忱璧认真倾诉:“贵妃,我没有喜欢过谁,至今从未有过,或许我动情很难,但你真的是我至今唯一放在心里想要喜欢的人。我承认十二年前我娶妻时把你放开了,倘若妻子能与我情投意合能给我我想要的家,你我的确会缘尽。

但你我就是有缘,你注定要做我的皇后。在你重新出现前我没有喜欢过谁,我在登基时把你放在心里,我相信我们会日久生情,借用贵妃对喜欢的领悟就是,你是我今生唯一愿意喜欢的人、是我唯一想要喜欢的人,我想让你做我心爱的女人。”

霍灵渠相信这是皇帝的肺腑之言,没点感触是假的,但也就是有点感触而已,挑不起她心田任何涟漪更不会动摇:“但我不会喜欢皇帝,仅凭你是皇帝,我就不会喜欢你。陛下把这个执念放掉吧,这种盲目执念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放我出宫才是对你我的成全。”

嬴忱璧丝毫没受影响:“贵妃放心吧,朕既承诺过会给你时间去遗忘就会把你这种言谈当做耳旁风,朕坚信你我还有半生的深情厚爱几十年的幸福;倘若我们有前世,我相信你才是我的皇后而非郭氏,今生我们更会恩爱到老,贵妃闲暇多想想做皇后生皇儿吧。”

霍灵渠被噎得鼓圆腮帮瞪他,嬴忱璧看得心痒喉咙痒还手痒想捏捏贵妃的脸蛋,皇帝辛苦忍住心痒手痒喉咙痒,说点正事降降燥热:“昨日贵妃出面担下算计那娉姨娘,有些太妃在怂恿霍秀仪对贵妃礼尚往来了,贵妃留意吧,霍秀仪撑不了几天。”

“蛊惑她算计我和晏霁之?”霍灵渠没多大感触但还是有点落寞,嬴忱璧应对:“怂恿她的说辞差不多是,贵妃会压得她永无出头之日,既然没什么父女情就谈利益协作,唯有把霍贵妃钉死逼穆国公只能把她捧上高位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正徽帝嬴忱璧捏捏眉心,厌恶道:“不用几日霍秀仪就会被骗住,朕看她是无药可救了,教训还在眼前,她就能抛诸脑后又想着拿捏霍家,还不如这月就病逝。”

霍灵渠当皇帝讲的病逝就是被惹恼了说说,没在意,喃喃问:“是哪几位太妃?”

“昨日霍秀仪假扮建威侯夫人的婢女私自出宫是庄太妃襄助,今早教唆大皇子闯到长春宫来胡闹是小朱太妃在背后,怂恿霍秀仪算计贵妃、热情最高的是鞠太妃,至于会有多少位太妃牵涉进这场算计中,人数在增加,波及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大。”

嬴忱璧讥笑:“太妃们可不只怂恿霍秀仪,还在怂恿皇后、令愔夫人、翁美人和杭婕妤甚至是喻秀仪和倪芳华企图把郭皇后和嫔妃们推在台前好掩盖藏在背后的她们。”

“芷筠斋不是刚换过批宫人,都没用吗?”霍灵渠嫌烦躁:“太妃们真闲得慌吗?昨日又放出批宫人后,皇宫的宫人数不足六千了,我姑母打算下个月进二百名宫人,五千九百多名奴婢不够使唤吗?够的话,我真不想再进宫人了,嫌糟心。”

“财帛动人心,太妃们多金银珠宝能买通进芷筠斋的路,或许唯有杖毙才能够禁住。”嬴忱璧看开了:“太后想凑满六千名宫婢就凑吧,根源就不在于有多少宫人。”

霍灵渠抿抿唇神情厌烦不耐,看在嬴忱璧眼中愣是诱得他愈发心燥热,对于个对这女人有**的皇帝而言,嬴忱璧悄悄把贵妃抱紧些,忍三年确实太折磨他。

内侍小跑到庭前禀告:步统领求见陛下,真不知是解救皇帝的心痒还是打断皇帝的享受让他郁闷,而皇帝更郁闷的是他还没松手、贵妃就推开他站起来恭送他了。

嬴忱璧憋闷地装若无其事离开,来到长春宫正殿前,见到步昂,一个眼神过去,步统领低下头压低声音禀告:代替赖女官的宫女和两名眼线皆已安排假死转移。

没再多留,皇帝向太后告退,前往椒房殿,送大皇子随魏王夫妇出宫。

这消息是在午膳前传遍内廷更像烧烫的水在皇城地处较偏僻的宁寿宫和慈寿宫中沸腾,庄太妃像有股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兴奋席卷她,没犹豫的就去找朱太妃。

“你就不怕是皇帝的陷阱,这是特意布置想让太妃们往里跳?这群老女人多不安生,就不能懂事地认命养老吗,非得趁着太上皇在世时闹腾不休,惹怒皇帝对她们有什么好处?”朱太妃几乎没有生趣的脸庞泛起讥讽:“连我都自觉皇帝没什么耐心了。”

“就是针对我的陷阱又如何?”庄太妃枯败的眉眼里漾出不似在她衰老的脸上该有却跟她有说不出契合的光彩:“皇帝还太年轻,他能算到多少,他和魏王若想螳螂捕蝉,朱妹妹就该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姐姐可是诚心请妹妹相助。”

朱太妃拨着佛珠手串,提醒道:“四月二十一就要调护国公回京,何必再生事端?”

“妹妹若觉着这点事还能影响圣人调护国公回京的心意,让大皇子在魏王府多住几日,管住你堂妹在这十日里莫多生事。”庄太妃抚抚鬓角,嫌拙劣道:“像怂恿霍秀仪算计霍贵妃和英王世子这种计谋就让她们消停了吧,霍宝鸾姑侄俩又不傻。”

“兴致高,有没有这档事都不会影响皇帝对太妃们的态度,太妃们养老已经够苦闷了,何苦再给她们浇冷水,况且?”朱太妃缓缓扬起闪着生趣的笑意:“况且郭皇后和建威侯府还有霍秀仪的兴致更高,太妃们此时抽身仍然会被记账,何必白白背黑锅?”

目下消息灵通者似乎都有意无意关注霍秀仪何时出手,没叫他们失望更没让看客久等,翌日即四月十二早晨,小太监跑到长春宫禀告:霍秀仪高烧不退、鞭刑的伤口溃烂,太医诊断霍秀仪可能有性命垂危之险,霍秀仪想在死前见贵妃堂姐一面求贵妃允她。

霍灵渠接到禀告时在修剪花枝,她怔愣片刻,想皇帝猜的不准,哪里是撑不了几天,这分明是只撑了一天甚至一天都没撑到,昨天筹备好,今早实施而已。

沉默半响,霍灵渠闭闭眼,洗净手,拿绢帕擦干,去找她姑母将姑母安抚好,派内侍传霍雄鹰去芷筠斋跟她会合,她再带着大群宫婢摆着排场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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