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素恩着一个……伦来到介里的。(我是跟着一个……人来到这里的。)”
此刻，唯尘阁小小姐鼓着塞满了桃花酥的腮帮子，含混不清地说道，少许碎屑随着她的话音簌簌落在绿色衣襟上。
我被这副模样逗得笑出了声，左手下意识支起下颚，好奇地看着她，问：“什么人？”
不知道是邸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怎的，我身上的伤几乎好了大半，只剩下一些皮外伤。
虽然邸景有事离开前再三叮嘱让我再多休息会儿，但我实在是无聊极了，干脆披着衣服，和小小姐来到邸景宅院的前厅，和她聊了起来。
小小姐嚼了嚼，继续道：“就……雌雄莫辨的一个人。说他是男人吧，穿得花花绿绿的，样貌还特别秀气，而且身上还有无比明显的异香；说他是女人吧，声音又特别英气，走路姿势完全是男人不拘小节的样子。那人好像一开始就发现我跟着他了，但是他没管我也没揭穿我。进了长弘后，我就把他跟丢了。”
“……异香？”我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警觉起来，“能具体描述下是什么样的么？”
大概是饿坏了，小小姐吃得极快，待费力咽下口中糕点后，端起茶盏猛灌了一口凉茶，喉间发出满足的"咕咚"声，然后才继续回我道：
“形容不出来，花香、果香或者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混合的吧，感觉味道很杂。”
“这样……”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仔细想想，当时在昏迷前，我也闻到一股难以名状的香气，虽然与小小姐她描述的略有不同，但那种诡异的感觉却如出一辙。
想了想，我又问：“那我听说长弘前不久有一回‘贼人作乱’，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小小姐眯着眼思索了一下，才漫不经心地回道：“知道啊，有不是我爹的人想捉我，我本来想用我身上的暗器吓退他们，结果没想到直接就跟他们打起来了，他们还以多欺少，害得本小姐只能四处躲起来！而且我又跑得太急，出来太久搞得身上带的盘缠都用完了，这几天都没吃饭，快饿死本小姐了！”
小小姐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往嘴里继续塞东西。她目前吃的这些是邸景在确认她不是长弘城主那边派来的探子后，吩咐人给她拿上来的点心。
“原来如此。那你干嘛要跟着我们？”我问。
“因为抓你们的那批人和抓我的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啊。本小姐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跟着了。”小小姐理直气壮地说道，“但是我也不敢跟得太近，只敢跟到城主府外面。本小姐在外面等了好久好久，差点热得快晕过去了，然后就看到你男人抱着你出来。再然后……就被你们抓到了。”
“他不是……”话到嘴边，想了想，我还是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接着问道，“罢了，那其他人就没发现你么？”
“哼哼，那是当然。本小姐可是‘明杨’第一躲猫猫高手。”
话毕，小小姐还扬起下巴，一副颇有些骄傲和小孩气性的样子。
我沉思片刻，点头：“噢……说起来，你到底是为什么离家出走啊？”
听到这个问题，小小姐狠狠咬了一口酥饼，“哼”了一声：“还不都赖我爹那个老古板，天天让我学这学那……总之我是懒得再跟他吵，干脆就跑出来了。”
我正想继续问，师姐突然端着几盘热腾腾的菜进了屋。
将两盘菜往桌上轻轻一搁，师姐问道： “在聊什么？”
“没事，在问小小姐一些事情。”我朝师姐眨眨眼，示意她一会儿出去说。
小小姐看起来挺刁蛮，但其实有吃的，她几乎是无所不答。
“烧鸡！”
果不其然，一见到师姐手里还冒着热气的两盘菜，小小姐就两眼放光，下一秒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且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宛若风卷残云般的吃相让师姐的目光多停留了几分，接着，她的嘴角便不觉泛起笑意来。
“慢点，没人抢。”师姐的眼神竟还有些慈爱。
收回目光，师姐转头朝我关切地问道：“知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目前没什么大碍。”我如实回答。
留着一两个侍卫在屋内陪着小小姐，我和师姐一边走出房门到走廊上散步，一边聊了起来。
云鸾阁哪怕已分崩离析，曾经建立起它的邸家在现在依然富贵，其殷实家底从这面积不小的宅子和满院别出心裁的人造美景就可以看出。
师姐勾起唇，像是随意提起道：“这几天邸公子几乎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你，失忆前的你和他恐怕不止是‘知己’的关系吧？”
“他……”
想到前不久信誓旦旦说的要和过去所有都完全割席一般的话语，我有些不知如何作答，于是我赶忙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假装看向别处，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小小姐，细看和师姐你好像还有点像。”
师姐闻言愣了愣，目光投向屋内了几分：“……有吗？错觉吧。不过我倒是觉得，她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让我没来由地想要亲近她。”
我讶然转头：“不会吧，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
我“初见”邸景时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师姐现在对小小姐也有这种感觉，再结合叶未泽那夜说的，我合理怀疑师姐其实也和我一样失忆过。
身旁的师姐并没有多说，面色严肃起来：“暂时不管这些。知仪，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下换我怔了一瞬——也对，在长弘待的这几天，简直如那些情节跌宕起伏的话本一般，是时候做下一步的打算了。
但我目前还没有什么想法，还是得给我的脑子一些缓冲的时间。
“暂时还没有想法。”我如实回答。
师姐点头，表示理解：“没事，等你伤彻底好了再说也可以。”
我本想再说什么，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邸景回来了。
见我和师姐在长廊尽头，邸景快步走到我身前，问我:“怎么出来了。”
“有些无聊，出来走走，顺便和小小姐聊了会儿。”
我又问：“你去哪儿了？”
“去了城主府一趟。”邸景淡淡答道，像是在等我接着问他。
“……去看江承凛？”
“嗯，长弘城主特地让我去看江承凛那只断臂的伤势了。”邸景特意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好是不可能好的了，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自己又极端修炼邪门歪道至走火入魔，从今往后，恐怕他都只能用一只手做事了。”
“罪有应得！那你知不知道他在修炼什么歪门邪道？”
“不知。”
“对了。我有个请求。”我说。
“你说。”
“下午，我想去看看我娘……江姝华的墓。”
邸景点头：“好。”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去么？”
邸景看着我，突然笑了：“我说过的。我们是知己。我都明白。”
不等我回答，邸景又问道：“唯尘阁小小姐呢？”
“在房里吃东西，我让两个侍卫跟着她呢。”
话说完，我才发现自己竟是在无比自然地使唤邸景的人，而邸景那边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嗯。”
…………
那块写着“江姝华”的墓前仍在我记忆中的位置，除了有两人高的两树开得旺盛的“百日红”，周围几乎是杂草丛生，石碑上也已长满了青苔。
一晃三十多年，对我们修仙习武者来说，或许这本只是弹指一挥间。
回望这些天的经历，我有些晃神，一种微妙的感觉爬上心头——这就是，“我”的过去……吗？
我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抚上墓碑，无言片刻后，开始清理岁月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直到最后一粒尘埃被清扫干净了，我终于直起发酸的腰身，对身后的邸景说：“走吧。”
“嗯。”邸景依旧没有多说，只是由着我做完这一系列动作，陪着我回了他的宅邸。
刚到邸景的府邸门外，我便瞧见了两个不速之客——胜义派的“双辰”。
臭脸的堇辰依然一副欠揍的样子，绛辰倒是面色平静、彬彬有礼，还朝我们行了个礼示意了一下。
“你们怎么来了？”
想起前不久那段不愉快的经历，我心里满是烦躁与不爽，语气也变得极为不善。
身旁的邸景出面解释道：“是我叫他们来的。唯尘阁的急讯都传到我这来了，她一年岁不大的女子在外也不甚安全，还是早些让小小姐回家比较好。”
“……行。”我妥协下来。
邸景让侍从将小小姐带了出来。小小姐被高大侍卫捉住后脖颈“提”出来的时候，全身都写着抗拒。
小小姐一边悬空挣扎，一边气急道：“不要！本小姐都说了我不回去，你们……”
站在邸府门外的绛辰见状只是上前一步，拱手道：“小小姐，请你放心，我们会护送你平安回去。”
小小姐在看到他的脸的一瞬间便愣住了，脸随即飞快红了起来，过了几秒才回过神似的，道：“……哼，才不要呢！”
“小小姐，请配合我们，好么？”绛辰耐着性子温和劝说着，还微微扯了扯嘴角以示友好。
小小姐看得愣了，好半天才回答道：“……好吧，看到有大帅哥求情的份上，本小姐勉强愿意回去。”
“多谢小小姐配合。”
没想到是堇辰带着小小姐先跟着马车走了，绛辰并没有与他们同行。
待他们走远，绛辰才转身对我道：“许小姐，前些日子多有冒犯。不知可否赏个脸，去胜义派坐坐？”
心头再次爬上一种不详的预感，我不悦地问道：“……这次又是长弘城主的意思？”
“不，这次，是我们阁主的邀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