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鹰仍旧在昏迷着,祝弦弦把手伸进他的额头想要进入他的识海。
琉璃盏打碎了,可是他的交易仍旧没有结束,他的灵魂被困在灯中即将被吞噬,需要她把他带出来。
只要把他带出来,他便不用魂飞魄散,这座城市也可以彻底地恢复正常。
祝弦弦进入他的识海,走在一片黑色的荒芜之中,到处都是黑雾和飞舞的黑色烟絮,脚下几乎没有能站人的地方,不是深渊就是岩浆。
这里是个糟糕透顶的地方。
祝弦弦朝着黑暗的正中心走过去,没多久就看到了少城主。
他垂腿坐在一片浓雾之中,下方是万丈深渊。
他听见声响,所以朝着祝弦弦转过头。
祝弦弦看见他大半张脸都已经爬满黑色的纹路。
没有抗拒,没有惶恐,没有躲藏,他只是冷静又落寞地看着她。
“你来了。”
找到他好像有点容易,满以为在这个完全属于他的世界里,他会躲藏起来,可是却坐在这么明显的地方,简直就像是等着被人找到一般。
临鹰看着她,笑了一笑。
“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太一样,其实距离我上一次看到你已经有十天了。本来想要藏起来的,可是没办法,一个人待太久了,总是想要见见其他人的。”
“那就和我走吧?何必死在这里呢。”
“谢谢你,可我不能。”他握了一握她的手,还是摇摇头。
“这个城市冷到可怕,我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能遇见你真的很开心。也谢谢你这个时候还来找我,我很高兴,在最后还能够看见你。”
他跪下来,亲吻了一下她的指尖,有泪水从眼眶下面流出来。
“我也不知道活着要做什么,就好像谋划多年的复仇实现了,可是却感觉更加更加空虚了,而这种倏然的空虚很快就被完全能的罪恶感给填充了。”
他站在这里能够听到整座城市的呼号声音,也能甚至听到那些和妹妹差不多大的小孩的呐喊声音。这是他十年以来第一次注意到这些家伙的存在。
原来并不是看不到,而是尽量劝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去看,就这样用无知的仇恨来蒙蔽自己。
“我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坏人。”
“你带着大家种植作物,储备粮食布匹和食物的时候,还拯救了想要做热气球飞走差点烧死自己的笨蛋夫妇的时候,其实不仅仅只是想让两拨人对立起来吧,你也是真的在可怜他们吧。
只是你生怕太过于可怜他们从而自己忘却妹妹的仇恨,你怕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变成了纯粹的虚无。”
临鹰的指尖颤动了一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那就和说走吧,活下去,然后去赎罪。”
祝弦弦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水,然后继续说道。
“你妹妹这个时候也该转世了,有了新的家人,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欺负,你难道不觉得身为哥哥有责任去看一看么?”
临鹰陷落半边黑暗的眉眼终于转过来,面对祝弦弦。
“你查到言言的转世了么……她平安转世了么!!!”
他溺水般紧紧抓着她的手。
“可还不知道家人怎么样呢?万一有人欺负她可就糟糕了,或许还会像这次遇上糟糕的邻居。真的不去看看她么?”
“可是,这里几乎出不去。你要是带上我,很难返回吧,它不会让我走的。”
他指了一指自己脸上的黑色标记。这是魔神的标记,只要它想要临鹰的命,随时可以来拿。
“没关系,这都是小意思,对本大爷来说只要打个响指就没关系了。”
这对祝弦弦来说并不难,她不仅有物理外挂还有谢云卿给的外挂,随便压制个魔神简直不成问题。
她手里拿着谢云卿给的万鬼令,即使鬼哭狼嗥万千恶鬼都只能看着她踏步离开,拦路的魔神于风中停止了哭号,化作碎雾哀嚎着重新回归到深渊之下。
等到祝弦弦把临鹰的魂魄从那地狱般的地方带出来之后,魔神对这座城市的诅咒总算是彻底结束,酷暑消散,积雨云开始在城市上方堆积,大滴大滴的雨水落到地面之上,在土里埋了十年的春天像是要破土而出。
所有人似乎在那一瞬间被治愈,都停下了手中的武器,跪在地上亲吻春天或者是身边的人。
小红帽高兴地爬上屋顶迎接触摸雨水,满脸都是喜悦的笑容。
这座城也终于再次现于人间,仙盟第一时间接管了这座曾经被诅咒的城市,保证它的一切正常运转。这座城应该很快就会和其他地方一样拥有正常的四季。
祝弦弦逆着人流想要去找谢云卿,可是往常总是会出其不意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现下却像消失了一般四处都找不见踪影。
她在城里面找了三圈都没有找到他,最后快到日暮时分才在城外的一艘小船上找到他。
面如白纸,病恹恹地一个人斜斜靠着船头,像是快要死了一般。
祝弦弦连忙冲过去摸了摸他的鼻息,呼吸断续,再摸他的经脉竟然是乱得一塌糊涂。
她猛地想起来,他最开始想要去焚夏城的时候说过,他是去赎罪的。
之前他的林林总总,也都简直变得像是……在完成什么临终遗愿一般。
祝弦弦越想越心凉,只想着一定要快点救好他。
若论九州谁医术最好,祝弦弦立刻想到了自己的一个老朋友——在云中川开医馆的花妖千叠。
***
谢云卿在花妖千叠的治疗下花了好几天才醒过来,他才一醒过来祝弦弦就按着他要给他喂药。
他病得很严重,千叠直言“从没见过谁对自己这么乱来,简直就像是对杀父仇人一般。本来神府已经破败不堪,还要强行运作,结果破损得更厉害了,简直就是在加速自杀!”
不过千叠毕竟是天下第一名医,这病倒也能治,只是治起来非常非常慢,需要在云中川多多调养,最好在调养期间不要又搞事情使用一些高难度高消耗的术法。
祝弦弦端着一碗看上去就苦兮兮的褐色汤药,想要喂给谢云卿。
可是谢云卿皱着眉头,祝弦弦催了好几次让他喝药他却还是死都不动手。
这位兄台,可能是祝弦弦见过的最怕苦的人了。
“没关系,一点也不苦的。真的,我试过。”
祝弦弦睁着眼睛说瞎话。
“真的?”谢云卿大概睡久了,智商显著下滑,像是打针前被妈妈骗着说去游乐园还欢天喜地的幼稚园小男孩。
“真的,我试过。”祝弦弦拿着小勺子递到谢云卿嘴边“啊——”
没想过还能有这么一天,要给这位大佬喂药。
谢云卿乖乖张开嘴,然后祝弦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左手掏出一个漏斗,把整整一碗药全部灌进了他嘴里。
谢云卿被迫喝完药,满脸都是被憋出来的苦涩,眼角差点泛起苦难的泪花。
“这是什么药啊,我吃完就觉得自己像是吃了一百只死虫子一样,现在我面前还有一千个你在我面前舞蹈,我甚至觉得这里是云中川。”
“没错,这里就是云中川。”
谢云卿朝着窗外望去,霭霭白云优哉游哉游过千重山水,云鹤鸣叫振翅高飞。
“这里是云中川?!”
他终于发现了,祝弦弦把他带到了他对家的大本营。
“是的,这里是云中川。”祝弦弦十分淡定。
“你知道全天下最想杀我的人都在这里么?小海棠。”
“我知道。我会对你负责的。你也要控制一下自己,不要欺负别人。”
以谢云卿的实力根本不需要担心他的安危,而且还有自己在,反而需要担心的是养好病的谢云卿不要随便欺负仙盟的小朋友。
谢云卿又看向窗外。
“这里是个好山好水的好地方,风景宜人,气候舒适,确实适合疗养,小海棠选得很对。比鬼蜮那阴森森的地方好多了。”
谢云卿一边说话一边想要悄悄倒掉手边的另一碗药。
“别想着趁机倒掉药。”祝弦弦手疾眼快阻止了想要趁机倒掉药的人,然后半哄半骗好半天才让谢云卿又喝下去半碗。
两个人艰苦卓绝的喝药与抵抗战争结束后,有人敲门进来。
祝弦弦的老朋友花妖千叠。他是打小住在山沟沟里长大的花妖,法术高强,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刚入江湖的时候被祝弦弦坑过不少次。
他和祝弦弦不打不相识,奇迹般地成了莫逆之交,这一次甚至驱车到云中川境外来接祝弦弦。虽然祝弦弦觉得他可能是听说自己要把微澜花送给他,他才舍得走这么远的路出来迎接的。
“小海堂~好久不见。”千叠捧着祝弦弦的手“又在照顾病人么,真是太辛苦了。”
千叠长得十分好看,颇有异域风情的高鼻深目,雌雄莫辨的冰肌玉骨。
“我们刚刚才见过。”
“那也隔了挺长时间了,你看,约莫有半个时辰了。”千叠伸手比划着。
祝弦弦面无表情甩开这家伙的手。
“请不要这样,让我再继续看一看你。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你,所以在你突然失踪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下次见面一定要把没说出口的话,亲自告诉你。”
他和祝弦弦相识很久,本来是一起游山玩水的知心伴侣。她虽然很久很久不联系自己,一定是因为总是神秘兮兮的少女有着神秘兮兮的重要任务要做,而她这次还记得带上了自己最喜欢的微澜花,这表明这么多年她其实一定也很惦记自己。
一定不要放过这个机会,要努力和她在一起。他给自己加油打气。
“请不要在病人面前这样。”祝弦弦。
“就让他成为我们爱的见证人。“
“停——”祝弦弦表情认真起来,摆了个‘停’的手势他才终于停下爱的攻势。“你早上不是有事和我说,但是被急诊打断没来得及说么,是什么事情。”
“最近天衍司的虞倾酒会来云中川,他会住到你隔壁。虞倾酒那家伙是个轻浮浪子,我是特意来提醒你的小海棠,离那个家伙远一点,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千叠想起重要的事情,神情终于不是方才那般嬉皮笑脸,表情严肃。
“更重要的是。云中君辞鹤丢了半魂,这消息仙盟没能够如期瞒住,越来越多本就暗怀鬼胎的人知道了,你是辞鹤唯一的弟子,也是云中川辈分目前最高的人,想利用你的人很多,有很多事千万要小心。当然,如果你害怕的话,我不介意你搬过来和我同居。”
“——滚。”祝弦弦和谢云卿同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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