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今安不知道怎么形容眼前这人，同样是气质偏冷，但是，沈归渡的冷是带着精雕细琢质感的冷玉，而眼前这人，仿佛是风雪砂砾催逼之下矗立的岩石。

带着一股不动如山的沉稳感。

留寸头的人，无形中就强化了别人对其五官的观感。眼前这人，浓重的剑眉下是一双让人望而颤栗的眸子，那眸子藏在略深的眼窝里，望着某处的时候，显得异常专注。

赵今安自问不是个小孩子了，可这么被他注视着，仍旧有种被其看穿一切的感觉。这种感觉，哪怕是她在面对沈归渡那种气场强大之人的时候也是不曾有过的。

以至于她愣了足足十几秒，直到秦川又问了一句“发去哪里”后，她才回过神来。

“呃……，发去江城。”

秦川拿出本子和笔，写发货单子。问了赵今安的名字和电话，收货地址以及接货人姓名和电话，关于接货人，赵今安犯难了。

这种货车运货的形式终究和赵今安认识中的物流不同。成熟的物流体系会在各个城市建立网点，连点成网，这个城市发货，送到目的城市后如果眼下不方便收货，那货物可以暂且存在物流站点。但是，现在这种货车运货的形式只管简单的运输，运到目的地后货物无处存放，必须尽快联系收货人把货拿走，一般是这边有人发，那边有人接。

可是，赵今安上哪儿去找接货人？

朋友是有，可这种吃力的事情怎么好麻烦别人？

秦川看她面有难色，问：“有什么问题吗？”

赵今安：“关于接货人，我想问一下，你的车什么时候出发？又大概什么时候到江城？”

她是这样想的，她这边把货发了，然后坐火车回去，看看能不能先到江城，这样的话，她就可以自己接货了。

秦川：“收完你这批货后一会就出发，不出意外的话，晚上七点左右能到江城。”

赵今安：“啊……”

自己回去接货的想法行不通啊，这边往江城去的火车，最近的一班是晚上八点多，到江城的话得明天了。

她语焉不详，问了一个问题后又一脸愁容，秦川不知道怎么回事，再次问她：“究竟有什么问题？说出来，能协调的我们可以协调。”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收货时间有冲突，这种情况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在合理的范围内都可以协商解决。

可在赵今安看来眼下的情况没办法解决，人家七点到，她第二天早上才能接货，总不能让人家等她一整晚吧？

一整晚……

诶？等等，她忽然想了一种情况！

“你到江城卸完货后会立刻返回樟南吗？还是要休息一晚，明天再返程？”

如果是要休息一晚，她想，她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她问的没头没尾的，把秦川都搞迷糊了，但他还是回答了她。

“不会即刻返回，大概率会在江城呆上一到两天。”

跑单程太不划算，一般到了目的地后，货车会在那边尝试着再拉一些货，这样回来的时候不至于空车。

一听他这话，赵今安脸上的愁容立即一扫而空，说道：“那太好了！”

秦川不明白小姑娘的情绪变化究竟是为何，赵今安把刚刚困扰自己的问题跟他说了一遍，包括自己是个学生，一个人在这边弄货，那边接货不便等等。

秦川听完，沉吟：“这样啊……”

他这样低声说话的时候，声音婉转，似乎将他周身的刚硬气质柔化了一些，看起来不是那么让人望而生畏了。

说完，他又细心的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说道：“你今晚八点从这里走，明早到江城的时候才三点，下了车你怎么办？学校那时候应该没开门吧？”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可是，赵今安觉得，比起方才困扰她的那个情况，这种情况简单多了。

“我可以在车站里等到天亮再回学校。”她说。

秦川听了，为她这种笨方法失笑，然后他似乎思考了片刻，说道：“我有个提议，或许能省去你很多麻烦事，你要不要参考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多此一举，大概是觉得一个小姑娘千里迢迢来批货挺不容易的，自己举手之劳，帮她一把似乎也合情合理。

赵今安：“嗯？什么？”

秦川把本和笔放进口袋里，说：“你可以跟我的车走。”

说完，又看向赵今安，深邃眸子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补充道：“当然，前提是你信得过我。”

一个小姑娘孤身与一个异性同路，得确保对方是个正人君子才行。

可赵今安一听这个方案，立时眼睛就亮了。

-

最后，赵今安坐上了秦川的货车回江城。

信任这东西有时候靠的是直觉，她直觉秦川不是什么坏人。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这个满身粗粝的男人，其实是个很细心很温和的人。

经过一路，他们对彼此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秦川了解到了赵今安在江城科技大学大学念书，出来批货是为了在学校摆地摊改善自己经济上的困境。说到摆地摊赚钱，赵今安没有忍住向秦川炫耀了一下自己上一次的战绩，听到她说自己赚了六千块钱，秦川笑着说了一句“厉害”。

赵今安也了解到了秦川今年二十六岁，是一名退伍军人，干运货的工作干了四五年，手底下其实不止一辆车，他其实算是个老板，这次之所以自己开车送货，是因为原来负责这辆车的司机家里有事请假了。

长路漫漫，两人一路走一路聊，赵今安第一次体会坐大货车赶路的感觉，既新奇又兴奋。

别的不说，这大货车从感觉上来说可比小轿车拉风多了，视野也好，有种兜风的畅快。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秦川的工作上面。说到货物运输，赵今安有感而发。

“川哥，你是干这一行的，有没有觉得现在这种运货的模式既对顾客不方便，效率也比较低？”

一路下来，赵今安已经称呼秦川为川哥了。而秦川，则称呼赵今安的名字，当然不是连名带姓，是去掉姓氏之后的名字。

今安。

“你指的哪些方面？”秦川问。

赵今安：“就像我这种情况啊，那一头没有接货人，你说怎么办？难不成东西就不运了吗？另外，即便是有接货人，大家的时间也不机动，必须在约好的时间地点接头才行，一个司机，联系一个又一个的接货人，一车货全部送出去要多久？效率太低了。”

秦川似乎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一个大学生对他这一行还颇有见地。

他看了她一眼，笑说：“那能怎么办，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说完，他又补充：“其实你说的这些问题我以前也考虑过，随着车队壮大，我也想过在顾客体验上做做文章，可是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什么可行性方案，于是也就作罢了。”

赵今安静默了一会，歪过头来看着秦川，说：“我有一个方案，川哥想不想听听看？”

秦川笑，带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说道：“说来听听。”

不得不说，这一路下来，虽然他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有那么一股子拼劲和一些出乎他意想的想法，但他还是那她当成个未出校门的学生看的。他做这一行做了五六年，虽然不能说领先同行吧，那生意也算小有规模了，他摸爬滚打好几年也不敢说把这一行完全摸明白了，他不信一个学生，一个外行，能说出什么让他惊奇的话来。

赵今安想了想，说道：“你们做的是货物运输，我现在要说的这个概念，我管它叫做物流。”

秦川不知为什么，听到物流二字心里微微一动，喃喃重复了一遍：“物流？”

赵今安：“对。”

然后向他解释物流的概念，从物流网点，到全国物流网络，从仓储到快递员，从普通物流到速运再到冷链。

总之，后世那种成熟的物流体系，她全部跟他讲了一遍。

秦川先前是面上带笑，偶尔插上一句话，后来听着听着，神情逐渐变得凝重，以至于一言不发。

赵今安讲完了，歪着头看着他问：“你觉得这套方案怎么样？”

秦川没有说话，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今安又叫了他一句：“川哥？”

秦川这才像是从神游中回神，侧头看了赵今安一眼，眼神已经不再是那种看着一个小朋友玩闹的纵容，变得锐利深沉，一如赵今安第一次和他对视时那样。

赵今安打了个激灵，心想难不成他觉得自己说的太匪夷所思，所以认为自己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这可都是被验证过的成功方案。

不过想想又觉得也是，这样大的布局，由她说出来，多少有些纸上谈兵的意味。

她摸了摸鼻子，正想说一句“我就是随便说说”的时候，秦川出声了。

他声音里带着犹疑，说：“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难以想象，且不说这套方案全部实施起来需要多久，单说这种完善程度，既是再给他几年，他可能也摸索不出来。

赵今安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说道：“嗯。”

姑且跟他说是她想出来的吧，因为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秦川没有再说什么，只深深的又看了她一眼，专心开车。

-

到了江城是晚上七点，秦川先送赵今安去学校。货车停在江科大门口，秦川弄了个推车把赵今安的货推到了寝室楼，连推了两趟，四包货堆在寝室楼下。赵今安给周楠打了个电话请她下来帮忙看着货，她带着秦川往宿舍里搬。

赵今安怀疑秦川以前是不是特种兵，那么大的麻袋，他一手一个，爬起楼来竟然丝毫不显得吃力。

货都搬上去，秦川拉着小推车要走，赵今安忽然想起账还没有结呢，连忙掏钱给秦川。

秦川垂眸看了那钱一眼，唇角勾起一点点笑纹，说道：“顺路捎你一趟，路费就免了。”

赵今安一愣之后忙说：“这怎么行。”

他不仅帮她运了货，还帮了她那么多的忙。她仰头看着秦川，把钱又往他身前递了递，眼神坚定。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身高差悬殊，秦川垂眸看了她一会，忽而微微弯下身子，向赵今安凑近了一点，然后带着笑说：“今安，你在路上说的那套……”

他似乎想了一下，接着说道：“对，物流，这个方案和概念我很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改天我能不能请你吃个饭，你再详细的跟我说说这个？”

赵今安被他深邃的眸子盯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