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没有开往医院,而是驶向了阎氏总部。顶楼的医疗中心已经准备就绪,专业的医疗团队沉默高效地为苏境奎做了检查和处理。电击造成的肌肉痉挛和短暂麻痹需要观察,但并无大碍。
苏境奎被安置在休息室的床上,注射了镇静剂后沉沉睡去。他冷峻的脸上此刻带着一丝难得的脆弱,灰蓝色的眼眸紧闭,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樊艳杀换下了那身染血的白色西装,穿着简单的黑色便服,坐在外间的沙发上。那盏琉璃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在顶灯冷白的光线下,折射出斑斓却诡异的光泽。
阎狂走了进来,他已经脱掉了大衣,只穿着西装马甲和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没有看那盏灯,目光直接落在樊艳杀身上。
“解释。”他言简意赅,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低沉。
樊艳杀抬起眼,白鹄眼里没有了宴会上的温顺伪装,只剩下事后的冷静与疲惫。他将通道里听到的对话,以及遭遇袭击的经过,清晰而简洁地复述了一遍,没有添加任何个人情绪,如同在汇报一份行动报告。
阎狂安静地听着,指间的佛珠缓慢滑动,深榛褐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直到樊艳杀说完,他才将目光转向那盏琉璃灯。
“你认为,这里面有什么?”他问。
“不知道。”樊艳杀回答得很干脆,“但陈专员和星辉基金会的人,不惜在宴会现场动手也要抢回去,甚至动用违禁武器,说明它很重要。可能藏着证据,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阎狂走到茶几前,拿起那盏灯。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与那些色彩斑斓但脆弱的琉璃碎片形成鲜明对比。他仔细端详着灯身,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些琉璃,看到内里的核心。
“工艺很古老,”他摩挲着灯座一处不起眼的接缝,“不是现代流水线的产物。”他指尖微微用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樊艳杀屏住呼吸看着他。
突然,阎狂的手指在某片深蓝色琉璃与灯座金属连接处停顿了一下。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琉璃纹路融为一体的划痕,不像是磕碰,更像是一种……标记。
他眼神微凝,指尖灌注了一丝巧劲,沿着那道划痕的轨迹,轻轻一按——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灯座底部,一块看似浑然一体的木质底板,竟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火柴盒大小的暗格!
樊艳杀瞳孔骤缩。
阎狂面无表情,用指甲从暗格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张被折叠得极其细小的、泛着特殊光泽的存储芯片。
以及,一枚打磨光滑、形状不规则,却隐隐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
深蓝色晶石。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存储芯片,可能记录着星辉基金会乃至陈专员无法见光的秘密。
而那枚深蓝色晶石……樊艳杀对它并不陌生。
这是在黑市上被称为“海妖之泪”的稀有能量矿,产自迦南岛周边某些被严格管控的深海区域,蕴含着极不稳定的高纯度能量,是制造某些违禁武器和特殊药剂的核心材料,联邦明令禁止私自开采和交易!
星辉基金会,一个表面光鲜的慈善艺术组织,私底下竟然在进行“海妖之泪”的走私!而且看这晶石的纯度和切割手法,绝非小打小闹。
陈专员的介入,甚至不惜在阎狂眼皮底下动手,一切都说得通了。这不仅仅是为了掩盖基金会的非法勾当,更可能是因为这背后牵扯的利益链,庞大到足以让许多人铤而走险,甚至可能……直达元老院内部。
阎狂看着掌心中那两样东西,深榛褐色的眼底,终于翻涌起一丝冰冷的、如同深海暗流般的怒意。他不是愤怒于被挑衅,而是愤怒于有人在他的地盘上,在他的眼皮底下,玩着这种足以动摇联邦根基的危险游戏。
他将芯片和晶石握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盏失去了秘密的琉璃灯,被他随手放回茶几上,此刻看起来只是一个华美而空洞的躯壳。
“看来,”阎狂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有人觉得我最近念佛念得,太好说话了。”
他抬起眼,看向樊艳杀,目光锐利如匕:“今晚的事情,封锁消息。苏境奎醒来后,告诉他,他是因为保护重要证物而受伤,阎氏承他这份情。”
“是。”樊艳杀应道。
“至于你,”阎狂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评估,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今晚他展现出的狠辣与果决所触动的什么,“做得不错。”
这三个字,从阎狂口中说出,已是极高的评价。
但樊艳杀心中并无多少喜悦。他清楚,找到证据只是开始。星辉基金会、陈专员,以及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阎狂将芯片和晶石收起,转身走向门口。
“先生,”樊艳杀忽然开口。
阎狂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那盏灯……”樊艳杀看着茶几上那件美丽的残骸,“怎么处理?”
阎狂沉默片刻,淡淡道:“碎了的东西,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樊艳杀,和那盏即将被销毁的琉璃灯。
他走到茶几前,拿起那盏灯。琉璃碎片在灯光下闪烁着最后的光彩,冰冷,易碎,如同今晚被撕裂的假象,也如同这玉京岛深处,那些看似坚固,实则不堪一击的联盟与忠诚。
他松开手。
灯盏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而绝望的碎裂声,彩色的琉璃碎片迸溅开来,如同星辰陨落,最终归于沉寂的黑暗。
灯下黑,黑中有鬼。
而他们,已经亲手撕开了鬼蜮的一角。
苏境奎在药物作用下睡了四个小时。醒来时,窗外天光未亮,玉京岛笼罩在一片黎明前最深的墨蓝里。
麻药退去后的钝痛从小腹蔓延开,他皱了皱眉,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医疗灯光下缓缓睁开,带着刚醒时的片刻迷茫,随即迅速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锐利。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度简洁却处处透着顶尖科技感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他熟悉的、属于阎狂的那缕帝国沉香的余韵。
记忆回笼——
通道里的对话,突如其来的袭击,电击的剧痛,樊艳杀折返时那双冰冷空茫的白鹄眼,以及最后阎狂出现时那沉凝如山岳的身影。
“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苏境奎侧头,看到樊艳杀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穿着简单的黑色衣裤,姿态放松,手里把玩着那枚红宝石蝴蝶刀,刀光在他纤长指间温顺地流淌,仿佛昨夜染血的不是它。
“嗯。”苏境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试图坐起身,牵动了腹部的肌肉,带来一阵刺痛般的僵硬感。
樊艳杀收起刀,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医疗组来看过,电击导致局部肌肉神经暂时性紊乱,需要静养几天。”
苏境奎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樊艳杀微凉的皮肤,一触即分。
“谢谢。”他喝了几口水,干涩的喉咙得到缓解,目光落在樊艳杀平静无波的脸上,“那盏灯?”
“碎了。”樊艳杀言简意赅,走回沙发坐下,没有多余的解释。
苏境奎握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碎了?是意外,还是……他看向樊艳杀,对方垂着眼睫,看不出情绪。但苏境奎直觉,那盏灯的碎裂,绝非偶然。阎狂出手了。而且,一定从里面得到了什么。
他没有再追问。有些事,知道结果比知道过程更重要。
“陈专员和星辉基金会,不会善罢甘休。”苏境奎陈述事实,灰蓝色的眼眸带着分析时的冷光,“他们在明处的行动失败了,暗处的反扑只会更激烈。尤其是……我参与了其中。”他这话带着一丝自嘲,原本只是奉命照看阎狂的利刃,却莫名其妙卷入了更深的漩涡,甚至成了靶子之一。
“阎先生已经知道。”樊艳杀抬眼看他,白鹄眼里没有任何担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让你安心养伤,阎氏承你的情。”
“承情?”苏境奎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阎先生的‘情’,可不是那么好承的。”他放下水杯,身体向后靠了靠,牵扯到伤处,让他几不可查地吸了口冷气。“我祖父那边……”
“苏长老那边,阎先生会亲自沟通。”樊艳杀打断他,语气笃定。
苏境奎不再说话。阎狂亲自沟通,意味着这件事的层级已经提升,不再是简单的势力摩擦,而是可能涉及联邦内部更深层的博弈。他这位元老院继承人的身份,此刻既是护身符,也可能成为引爆更大冲突的导火索。
房间里陷入沉默。只有医疗仪器发出极轻微的运行声。
苏境奎的目光落在樊艳杀身上。褪去了宴会上的华服与伪装,此刻的樊艳杀显得更加真实,也更加……危险。那种美丽之下的冰冷锐利,仿佛与生俱来。他想起通道里樊艳杀折返时那双毫无畏惧、只有精准杀意的眼睛,想起他扶起自己时那看似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臂。
这个人,绝不仅仅是阎狂掌控下的一把刀。
“昨晚,”苏境奎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其实可以自己离开。”
以樊艳杀的身手和反应,当时独自脱身并把灯带走的成功率很高。折返救援,意味着将自己也置于险境。
樊艳杀把玩蝴蝶刀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眼,看向苏境奎,那双白鹄眼在昏暗光线下,空茫得令人心悸。
“灯不能丢。”他回答,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个人情感,“而你,是重要的‘搭档’。”他刻意加重了“搭档”二字,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苏境奎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眸深邃。真的是因为“搭档”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这个看似简单,实则层层包裹的Omega。
“只是因为搭档?”苏境奎追问了一句,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执着于这个答案。
樊艳杀与他对视着,几秒后,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却瞬间冲散了他眼底的空茫,带上了一丝妖异难辨的味道。
“苏顾问,”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慵懒的沙哑,“有些问题,问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这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苏境奎的心尖,带着若有若无的挑衅与诱惑。他喉结微动,移开了视线,感觉伤口处的疼痛似乎都变得清晰了几分。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影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对两人微微颔首:“苏顾问,樊先生。先生请两位过去一趟。”
该来的,总会来。
苏境奎在樊艳杀和影的搀扶下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走出医疗中心,穿过寂静的走廊,走向阎狂办公室的方向。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阎氏总部大楼内部却灯火通明,如同一个永不沉睡的精密机器。而他们,正走向这台机器的核心控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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