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艳杀的伤在顶级医疗资源的养护下恢复得很快,但阎狂却以“安全”和“静养”为由,将他控制在医院顶层的VIP区域。这里守卫森严,隔绝了外界。
除了医生和特定护士,只有阎狂和苏境奎被允许探视。
苏境奎每次来,都带着元老院最新的动态和关于调查进展的共享信息。他敏锐地察觉到樊艳杀与阎狂之间气氛的微妙变化,那种无形的张力,让他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公事公办。
而阎狂的探视,则充满了无声的掌控。
他不再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会坐在床边,亲自查看樊艳杀背后的伤口愈合情况。当他的指尖划过那片新生粉嫩的皮肤时,樊艳杀的身体会几不可查地僵硬。
不是因为疼痛。是因为记忆。
很多年前,在义父(也是阎狂的义父)那座森严的大宅里,他作为被选中的“那个人”,与阎狂一同接受严苛的训练。每一次受伤,义父检查伤口的眼神,都像是在评估两件兵器的损耗。
那时,年少的阎狂会在他疼得蜷缩时,悄悄塞给他一颗外面带来的、粗糙却甜得发腻的“赤蝶”糖。
那是训练营里绝对不允许出现的“杂质”,是阎狂小心翼翼的叛逆,也是樊艳杀灰暗童年里唯一的甜味和……隐秘的联结。
后来,阎狂扳倒义父,掌控一切,变得越来越深沉难测。但樊艳杀却保留了嗜糖的习惯,尤其是“赤蝶”。那甜到发苦的滋味,能瞬间将他拉回那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短暂却真实的时刻。
而此刻,阎狂的触碰同样带着审视,却更加直接,更加不容回避。那专注的目光,仿佛在确认一件不容有失的所有物是否完好。
阎狂开始过问他的饮食起居,甚至挑剔医院准备的餐食,亲自让人从阎家大宅调配厨师。
最让樊艳杀无措的是,阎狂开始干涉他的“小习惯”。
当阎狂又一次看到樊艳杀下意识摸向空荡荡的口袋时,他什么也没说。但第二天,一个雕刻着繁复暗纹的紫檀木盒被放在了床头柜上。里面不再是廉价的“赤蝶”硬糖,而是由阎家私厨特制的琥珀色软糖,带着药草香和沉香的余韵。
“以后用这个。”阎狂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樊艳杀看着那盒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糖,没有动。
这不是他的“赤蝶”。
这是阎狂试图覆盖过去、重新定义他所有印记的又一步。
他沉默的抗拒,显然触动了阎狂。
“不合口味?”阎狂的声音低沉下来,深榛褐色的眼眸里暗流涌动。
樊艳杀垂下眼睫。“……没有。”
“用了它。”
樊艳杀指尖蜷缩了一下,最终拿起一颗放入口中。软糖化开,醇厚的甜味和药香弥漫开来,更加精致……却也更加陌生。这甜味太符合阎狂如今的身份和审美,反而让他觉得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被侵占了。
看着他机械地吞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阎狂眼底的暗流骤然汹涌。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压迫性的阴影。
“看来,是外面的东西把你的口味养乱了。”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是说,你更习惯那种……不需要在我面前维持姿态的日子?”
这话精准地刺中了樊艳杀,他猛地抬头,一直空茫的白鹄眼里第一次迸射出尖锐的光芒!脸色瞬间煞白。他在指什么?指迦南岛?还是指苏境奎那种保持距离的、不试图侵入他最后领地的态度?
“我没有!”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失控。他试图起身,这个动作扯动了背后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动作僵住。
就在他因疼痛而微微颤抖、无法有效防御的瞬间,阎狂动了——
他猛地俯身,一只手快如闪电地攥住了樊艳杀试图支撑身体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另一只手则狠狠掐住了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直面自己眼中翻涌的黑色风暴!
“没有?”阎狂逼近,两人鼻尖几乎相抵,呼吸灼热地交织在一起。那股强大的、带着威士忌侵略性的沉香信息素,如同实质般压迫下来,充满了警告和绝对的掌控意味。“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抗拒?为什么每次苏境奎来过,你看着窗外的眼神,就好像……在寻找别的出路?”
樊艳杀被迫仰着头,下颌被掐得生疼,手腕也像是要被折断。生理性的泪水因疼痛而涌上眼眶,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肯让它们落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阎狂,看着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他吞噬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分不清是因为愤怒、疼痛,还是因为这过于亲密的、充满暴力的禁锢。
他想挣脱,但受伤的身体和对方绝对的力量让他动弹不得。
“说话。”阎狂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近乎诱哄的磁性,与他手上的力道形成残忍的对比。“告诉我,你到底在找什么?或者说,在等谁?”
樊艳杀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拒绝回答,也拒绝再看那双让他无所适从的眼睛。
他的沉默,无疑是在阎狂的怒火上浇油。
指间的力道又重了三分,樊艳杀甚至能听到自己下颌骨被挤压的细微声响。他疼得吸气,却依旧倔强地不肯出声。
就在这时,阎狂却突然松开了掐住他下颌的手,转而用指腹,有些粗粝地擦过他微微泛红的眼角,拭去那一点因为疼痛而渗出的生理性泪珠。
动作带着一种突兀的、令人心惊的温柔。
“记住这种感觉,艳杀。”阎狂的声音喑哑,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如同恶魔的低语,“你是我打磨出来的刃,也是我拴着的鹰。你的天空,只能是我给你的那一片。”
“别让我发现,你想飞出我的掌心。”
说完,他猛地直起身,松开了对樊艳杀的钳制。
樊艳杀脱力地跌回病床,急促地喘息着,手腕和下颚处火辣辣地疼,被触碰过的眼角皮肤也残留着诡异的灼热感。他看着阎狂转身离开的冷漠背影,心脏像是被浸入了冰火交织的深渊。
那盒被遗弃在床头的精致软糖,像一个冰冷的笑话。
而他与阎狂之间,那层维持了多年、心照不宣的平衡,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了。锁链已然收紧,接下来的,只会是更激烈的挣扎,或是……彻底的驯服。
阎狂立在走廊的阴影里,指骨攥得佛珠几乎嵌入皮肉。
病房内那声碎裂,像冰锥猝然刺破耳膜。
他颧骨旁的旧疤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抽动,如同蛰伏的蜈蚣活了过来。
他旋身,病房门被猛地掼开,撞在墙上发出棺材合拢般的闷响。
樊艳杀还坐在床沿,脊背挺得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窄刀。
地上紫檀木盒的残骸狼藉四散,那些精心调制的琥珀色软糖滚落尘埃,像凝固的廉价眼泪。
阎狂一步步走近,军靴踏在地面的声音如同丧钟敲响。他停在床边,阴影完全笼罩了床上的人。目光先是掠过樊艳杀苍白的脸,最后落在那一地狼藉上,深榛褐色的瞳孔里沉淀着化不开的墨色。
“翅膀硬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佛堂香火燃尽后的余烬味。
樊艳杀抬起眼。那双白鹄眼里常年结冰的湖面裂开细纹,底下是幽蓝的鬼火在燃烧。他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像濒死蝴蝶最后的振翅。
阎狂看着他这副模样,胸腔里那点残存的慈悲终于燃尽。他俯身,一只手铁钳般扣住樊艳杀完好的那只手腕,将人从床沿猛地提起。另一只手随即压上后颈,力道大得仿佛要碾碎颈椎。
“谁给你的胆色?”阎狂压低的声音像毒蛇游过枯草,信息素沉得如同墓穴里弥漫的尸香。
两具身体紧贴,樊艳杀能感受到对方胸腔里躁动的心跳。他被困在病床与这具熟悉的身躯之间,腕骨与后颈传来碎裂般的痛楚,眼前泛起黑斑,却仍用那双燃着鬼火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
“代价?”樊艳杀喘息着,声音破碎如秋风扫过残叶,“取我性命?像处理那些无用的弃子?”
这话像淬毒的银针刺入太阳穴。
阎狂扣在他后颈的手骤然收紧,青筋暴起。他额头重重抵上来,两人呼吸在方寸间交缠成致命的网。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瞳孔里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
“你以为我还会怜惜?”阎狂齿缝间溢出的气息带着血腥味。
“那就动手!”樊艳杀嘶声呐喊,像被剥皮的困兽发出最后哀鸣,“这条命早就是你的!要取便取!”
他眼尾泛起不正常的胭脂色,泪意被生生逼成眼底的血丝,倔强地不肯坠落。
阎狂凝视着这双眼睛——
里面盛着的绝望与愤懑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他心口泛起细密的刺痛。在那片嘶哑的呐喊声中,暴怒里突然掺进了别的,某种尖锐如玻璃碎屑的情绪。
他猛地俯首,不是亲吻,是撕咬。如同远古凶兽确认猎物的所有权,狠狠碾过那双失去血色的唇。
“呃……!”
樊艳杀瞳孔骤然收缩,唇上传来撕裂的痛楚,铁锈味瞬间弥漫口腔。他挣扎的幅度被更凶狠的压制碾碎,受伤的手腕传来骨裂般的疼痛。
这并非亲密,是刑罚,是吞噬,是烙印。要用最原始的方式,将即将脱缰的烈马重新打上专属的烙印。
樊艳杀终于停止挣扎。他闭上眼,任由这场带着血腥气的掠夺持续,仿佛在进行一场通往毁灭的献祭。
不知过了多久,阎狂才猛然松手。
樊艳杀向后踉跄,脊背撞上冰冷的床架,牵动伤口炸开剧痛,他却恍若未觉。只抬起手,用手背狠狠擦过红肿渗血的唇,眼神空茫地望着虚空,魂灵似已飘离躯壳。
阎狂站在原地,胸膛起伏,唇上沾染的血色让他俊美的面容显出几分妖异。他看着樊艳杀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底未散的暴戾下翻涌起更深的、连自己都无法命名的黑暗。
“收拾干净。”最终,他只吐出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如磨过粗粝的砂纸。转身离去时,军靴踏过满地狼藉,碾碎了几颗沾尘的软糖。
门轻轻合拢,余震却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满地碎糖黏连着木屑,像场荒诞祭典后的残局。
那根绷了太久的弦,终于彻底断裂。往后要么在灰烬里重生,要么就此坠入永夜。
阎狂走后,病房里只剩下樊艳杀粗重的喘息声。
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很久,直到背后的伤口开始突突地抽痛,才缓缓滑坐在地。冰凉的瓷砖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进皮肤,激得他打了个寒颤。目光落在满地狼藉上,那些碎裂的糖果像极了他们之间支离破碎的关系。
伸手捡起最近的一颗琥珀色软糖,指尖沾上了灰尘和糖浆黏腻的混合物。他盯着那颗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阎狂第一次塞给他“赤蝶”时的场景。
那时他们刚结束一场残酷的对练,他被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少年阎狂蹲在他面前,悄悄把一颗粗糙的红色硬糖塞进他手心,低声说:“含着,能止痛。”
那颗糖甜得发苦,黏在牙齿上久久不化。可就是那样劣质的甜,成了他暗无天日的训练生涯里唯一的光。
而现在,阎狂连这点念想都要夺走。
指节猛地收紧,将那颗精致的琥珀色软糖捏得变形。甜腻的香气从指缝间溢出,混合着沉香的余韵,像极了那个人无处不在的掌控。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中的玉京岛灯火辉煌,那些璀璨的光点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他知道,阎狂一定在某个地方注视着他,就像过去无数个日夜。
走廊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樊艳杀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但来人不是阎狂,而是端着药盘的护士。
“樊先生,该换药了。”护士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沉默地坐回床边,任由护士解开他背后的绷带。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传来阵阵刺痛。护士的动作很轻,但每一次触碰都让他想起刚才那只手的力度。
“阎先生吩咐过,要用最好的药。”护士小声说着,取出一个精致的药瓶。
樊艳杀突然伸手按住药瓶:“换普通的。”
护士愣住了:“可是...”
“换普通的。”他重复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护士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换成了普通伤药。冰凉的药膏涂在伤口上,带着轻微的刺痛,反而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要记住这种感觉。记住反抗的代价,也记住屈辱的滋味。
换完药,护士匆匆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窒息。
樊艳杀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唇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手腕处的淤青清晰可见。这些疼痛像烙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缓慢。
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会偷偷给他塞糖的少年,终究变成了要用锁链拴住他的男人。
而他这把被磨得太利的刀,终于割伤了自己的主人。
窗外,夜色渐深。玉京岛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这间病房里的黑暗。
樊艳杀缓缓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既然弦已断,那就不必再伪装。
他要让阎狂知道,即便是被拴住的鹰,也有一飞冲天的决心。
即便是被打磨的刀,也有反噬其主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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