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玉京岛的雨停了,但天空并未放晴。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市的天际线,仿佛一块浸透了水的厚重绒布,随时可能再次倾泻。湿气无孔不入,渗透进大理石墙面,浸染着昂贵的地毯,连“蛇信子”线香辛辣的气息,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沉甸甸的潮意。

阎狂的办公室内,气氛比窗外更加凝滞。

一份来自联邦调查司的“非正式协查函”正平放在紫檀木桌面上,纸张边缘锐利得像刀片。函件措辞客气,却字字如针,要求阎氏宗团就“近期迦南岛部分商业活动可能涉及的违规操作”予以说明,并“诚挚邀请”相关负责人(函件末尾不轻不重地点了樊艳杀的名字)前往协助了解情况。

心腹垂手立在桌前,大气不敢出。

阎狂没有看那份函件,他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却又像绷紧的弓弦。他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深榛褐色的瞳孔倒映着下方如同灰色血管般交错的城市道路。

“陈专员的效率,倒是出乎意料。”良久,阎狂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让室内的空气又冷了几分。“看来,元老会的慈善晚宴,他比我们还心急。”

“先生,我们……”心腹斟酌着用词,“迦南岛的账目虽然干净,但巴颂之前私下接触和联社,难免留下些把柄。调查司若铁了心要查,总能找到由头。而且,他们明显是冲着樊先生去的。”

“冲着谁去不重要。”阎狂转过身,将雪茄轻轻放在烟灰缸旁,拿起佛珠。“重要的是,他们想达到什么目的。”他捻动珠串,目光扫过那份协查函,“新港开发权的蛋糕太大,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让我们主动切出一块,或者,干脆把我们踢出局。”

“那我们现在……”

“回复调查司,阎氏集团上下必定全力配合。”阎狂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至于樊艳杀,他刚处理完迦南岛的紧急事务,需要休整。具体协助调查的时间,由我们来确定。”

“是。”心腹明白了其中的强硬态度,躬身应下。

“另外,”阎狂补充道,指尖无意识地叩击了一下桌面,“去查查,陈专员最近和元老会里哪几位走得近,特别是……和‘和联社’有旧交的那几位。”

心腹心中一凛,立刻应声退下。办公室内重新只剩下阎狂一人,还有那袅袅盘旋的“蛇信子”烟雾。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协查函,目光落在樊艳杀的名字上,指节微微泛白。

这不是冲着他阎狂来的明刀明枪,而是更阴险的侧翼迂回。动他身边的人,试探他的底线,扰乱他的布局。他厌恶这种手段,如同厌恶潮湿雨季里滋生的霉菌。

总部大楼另一侧的独立套房里,樊艳杀刚沐浴完毕,身上裹着柔软的黑色丝质浴袍,湿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散发着清冽的沐浴露香气,暂时掩盖了那缕若有若无的“血色山茶”。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的车流。

迦南岛的阳光和血腥气似乎还残留在感官深处,与玉京岛这种无处不在的、精致的压抑感格格不入。他想起离开前,察猜那双燃烧着野心和**的眼睛,以及那句“这里,实力就是规矩”。

实力?

樊艳杀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在玉京岛,实力往往需要包裹在层层叠叠的规则、妥协和伪装之下。就像阎狂,明明骨子里是盘踞丛林的毒蛇,却要披上信佛诵经的袈裟,在谈判桌上与那些脑满肠肥的政客商贾周旋。

他走到小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没有加糖。通讯器放在一旁,屏幕暗着。自从收到那条“三日内回”的命令后,【鞘】再也没有发来过任何讯息。他知道阎狂已经知晓调查司的事情,但那个男人没有任何表示,没有询问,没有安抚,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带着压迫感的信息素来确认所有权。

这种沉默,比疾风骤雨更让人心躁。

门口传来轻微的电子音,套房的门被刷开。能不经通报直接进来的,只有一个人。

樊艳杀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

阎狂走了进来,他换下了西装,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式便服,少了几分商界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沉稳,但那股属于顶级alpha的、不容忽视的威压感依旧弥漫在空气里,与“蛇信子”的气息混合,如同无形的领域。

他目光扫过樊艳杀的背影,湿发,浴袍,赤足踩在地毯上。然后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樊艳杀放在桌上的那杯冰水,自然地喝了一口。

“迦南岛的事,后续让下面的人处理。”阎狂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套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这几天,留在总部。”

樊艳杀终于转过身,白鹄眼对上阎狂深榛褐色的眸子。“协助调查?”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阎狂放下水杯,身体向后靠进沙发背,姿态放松,眼神却锐利如常。“调查司那边,我会处理。你不需要出面。”

“他们点名要我。”

“他们点名的,是阎狂的刀。”阎狂看着他,语气平淡却笃定,“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只需要握在正确的人手里。”

这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樊艳杀心底那层薄冰。他下颌线微微绷紧。“你觉得我会乱说话?”

“我觉得,”阎狂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樊艳杀脸上,带着审视,“你最近的心思,有点活。”

空气瞬间凝滞。两人的信息素在无声地交锋,帝国的沉香带着威士忌的侵略性缓缓弥漫,试图压制那缕清冽又糜甜的山茶气息。樊艳杀站在原地,没有释放信息素对抗,也没有退缩,只是任由那沉甸甸的木质香气将自己包裹,如同陷入一张无形的网。

“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樊艳杀的声音有些发紧。

“包括让那个叫察猜的拳手,以为他有机会?”阎狂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底的寒意渐深。

樊艳杀瞳孔微缩。他没想到阎狂连这种细节都如此清楚。是了,迦南岛从来都不只有他一个人的眼线。

“他只是一把比较好用的刀。”樊艳杀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灰色的天空,“而且,足够听话。”

“听话的刀,到处都是。”阎狂站起身,走到樊艳杀面前,两人距离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但能伤到持刀者自己的,往往就是那些自以为听话的刀。”

他伸出手,没有碰触樊艳杀,只是拈起他一缕半干的发丝,在指间摩挲。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掌控感。

“记住你的位置,艳杀。”阎狂的声音低沉,带着佛珠摩擦般的质感,“你是我的刃,也只能是我的刃。任何可能让你偏离轨道的因素,我都会亲手剔除。”

他的话语里没有明显的威胁,却比任何恐吓都更令人胆寒。樊艳杀能感觉到后颈的腺体在微微发烫,那是被顶级alpha信息素近距离压制和标记的本能反应。

就在这时,阎狂的私人通讯器震动起来。他松开那缕发丝,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准备一下,”他转身朝门外走去,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漠,“晚上陪我去见个人。”

门轻轻合上。

樊艳杀依旧站在原地,许久,他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刚才被阎狂触碰过的发丝,又抚上自己微微发烫的腺体。空气中还残留着浓郁的“帝国沉香”,霸道地宣告着所有权。

他走到吧台边,从糖罐里取出一颗“赤蝶”硬糖,剥开糖纸,却没有立刻放入口中。只是看着那枚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红色糖果。

听话的刀?

他从来就不是一把听话的刀。他是淬了毒的利刃,是能与持刀者共舞,甚至偶尔会划伤持刀者指尖的凶器。

阎狂的掌控欲如同密不透风的网,而调查司的介入,迦南岛蠢蠢欲动的势力,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察猜……这些都像是投入网中的石子,激荡起圈圈涟漪。

他将糖果放入口中,极致的甜味在舌尖炸开,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混合着屈辱、不甘和一丝隐秘兴奋的火焰。

风暴将至,而他这把刃,早已渴望饮血。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豆大的雨点再次砸落,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幕墙,仿佛战鼓擂响。

玉京岛的又一场风雨,来临了。而这一次,被卷入漩涡中心的,似乎不再仅仅是阎狂一人。那缕“血色山茶”的信息素,在沉香的压制下,悄然滋生着反叛的星火。

雨水鞭挞着玉京岛,将白日也渲染成黄昏。阎氏总部大楼像一座孤岛,在雨幕中亮着零星灯火。

顶层以下的某个楼层,技术分析部门却灯火通明。这里是阎氏集团的“眼睛”和“耳朵”,负责处理海量的商业数据,也监控着所有可能对集团构成威胁的信息流。部门主管姓李,是个四十岁上下的Beta男性,戴着厚厚的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散发着淡淡的书卷气和咖啡因混合的味道。他是阎狂高薪从联邦顶尖科技公司挖来的,为人谨慎,能力出众。

此刻,李主管正站在巨大的全息投影前,上面密密麻麻滚动着数据流和通讯节点标记。他眉头紧锁,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操作。

“确认了,”他转身,对身后阴影里坐着的人低声道,“调查司内部通讯加密等级提升,部分指向我们的数据包被标记为‘高优先级’。来源……混杂,有元老院公共服务委员会的常规加密,还有一个……很隐蔽,暂时无法完全破译,但特征码段和‘和联社’控制下的几家空壳公司有过交集。”

阴影里的人动了动,正是阎狂身边那位沉默寡言的心腹,代号“影”。

他是个存在感极低的Alpha,信息素淡得几乎无法察觉,像一块会呼吸的石头。

“陈专员个人通讯呢?”影的声音干涩,没什么情绪。

“加强了反追踪协议,但截获到几条碎片信息,提到了‘慈善晚宴’和‘目标人物状态评估’。”李主管推了推眼镜,“目标人物,大概率是指樊先生。”

影点了点头,表示知晓。“继续监控,重点排查和联社近期在玉京岛的所有活动,尤其是与元老院成员的非公开接触。”

“明白。”李主管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另外……我们发现樊先生在迦南岛期间,其加密通讯信道有几次极短暂的、非授权的波动,信号源指向不明,无法追溯。”

影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李主管:“波动内容?”

“无法解析,像是试探性的握手信号,持续时间不足零点五秒。可能是技术干扰,也可能……”李主管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影沉默片刻。“我知道了。此事列为最高机密,除先生外,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是。”

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技术部,如同融入墙壁的影子。李主管看着重新关闭的合金门,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他深知自己接触的都是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信息,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他稍微镇定下来,继续投入到无尽的数据海洋中。

与此同时,玉京岛西区,一家门面不起眼的老字号茶楼。

阎狂和樊艳杀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里。窗外雨声潺潺,室内茶香袅袅。他们对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朴素唐装的老者,正是元老院中资历颇深、以中立温和著称的苏长老。

苏长老是Beta,身上带着陈年普洱的醇厚气息,脸上总是挂着和煦的笑容,但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却透着不易察觉的精明。

“阎先生年轻有为,阎氏集团近年来为联邦经济贡献良多,元老院都是有目共睹的。”苏长老慢悠悠地斟着茶,语气温和,“新港开发,是联邦未来的重中之重,交给阎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放心。”

“苏长老过誉了。”阎狂微微欠身,态度恭敬却不卑微,“阎氏能有今天,离不开元老院的支持和联邦提供的稳定环境。新港项目,我们必定全力以赴,确保符合联邦的最高利益。”他腕间的佛珠在氤氲的茶气中显得温润如玉。

樊艳杀安静地坐在阎狂身侧,扮演着完美的下属角色。他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收敛了所有锋芒,只是偶尔在苏长老目光扫过来时,微微垂眸,显得恭顺而低调。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苏长老那看似随和的目光,几次不经意地掠过自己,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

“呵呵,有阎先生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苏长老笑着将茶杯推到他面前,“不过,最近外面有些风言风语,说什么迦南岛那边不太平,影响了集团的声誉……当然,我是相信阎先生能处理好的。只是调查司那边,有时候也需要顾及一下舆论,走走过场嘛。”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关切,又撇清了自己,还隐隐点出了调查司的压力。

阎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不变:“多谢苏长老提醒。迦南岛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我们正在积极整顿,绝不会影响集团的正常运营和新港项目的推进。至于调查司,我们一定积极配合,清者自清。”

“那就好,那就好。”苏长老满意地点点头,话题一转,像是随口提起,“说起来,下个月的慈善晚宴,阎先生和樊先生可一定要来。到时候不少老朋友都会到场,正好也让大家看看,我们联邦的青年才俊,是何等的风采。”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樊艳杀身上,带着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慈祥,“樊先生这般人才,想必到时会引起不少关注。”

樊艳杀抬起眼,对上苏长老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腼腆的弧度:“苏长老谬赞了。”他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却微微蜷缩了一下。这种被当作稀有物品打量和评价的感觉,让他心底泛起一丝厌恶。

阎狂适时接过话头,与苏长老又闲聊了几句联邦政务和茶道,气氛融洽。半个小时后,两人起身告辞。

离开茶楼,坐进加长轿车里,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窥探,车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沉凝。

“苏老狐狸,想两头下注。”阎狂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他指的是苏长老既想维持与阎氏的表面友好,又不愿得罪调查司和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

樊艳杀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街景,没有说话。他还在回想苏长老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及那句关于“关注”的话。慈善晚宴……看来注定不会平静。

“晚宴之前,”阎狂忽然睁开眼,看向樊艳杀,深榛褐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把迦南岛的事情彻底了结。那个察猜,如果他足够‘听话’,可以留着用。如果他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他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樊艳杀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我会处理干净。”

阎狂看了他几秒,似乎想从他眼中读出些什么,最终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捻动佛珠。

车子在雨幕中平稳行驶,驶向阎氏总部那座巨大的灰色建筑。

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联邦调查司某处安全屋内,陈专员正看着屏幕上樊艳杀在迦南岛拳馆外被偷拍的照片,眼神闪烁。照片上的樊艳杀,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眼神却空茫冷冽。

“真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陈专员低声自语,指尖划过屏幕上的影像,“可惜,握在了一双沾满血腥的手里。”他拿起内线电话,吩咐道:“加大对阎氏集团迦南岛产业的调查力度,特别是那个叫樊艳杀的Omega的所有行踪和社交往来,我要最详细的报告。”

雨还在下,玉京岛的棋盘上,更多的棋子正在被无形的手拿起,悄然落位。技术部里闪烁的数据流,茶楼中温和的机锋,安全屋内贪婪的注视,以及飞驰轿车里沉默的博弈……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那场即将到来的慈善晚宴,绝非仅仅是衣香鬓影的社交场,而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狩猎陷阱,或者……一个引爆一切的舞台。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樊艳杀,指间无意识地捻着一颗冰冷的“赤蝶”糖,糖纸在他指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那双白鹄眼底的空茫深处,一点名为决绝的火焰,正悄然点燃。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