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又深了一层,露天晚宴上的灯亮成一串明晃晃的星。上面的年轻人们还在捧着酒杯,混杂着音响的声音,闹成一片。
裴洛端着一杯酒,往角落里走。
顾封屿正躺在那里的沙发椅上,黑发被风吹的凌乱,垂着眼睛,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隔离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单独范围。
裴洛指尖摩挲着酒杯,道:“封屿哥,今晚一杯酒都没和大家喝,心情不好?”
顾封屿抬眼,道:“没,就是有点无聊,以后这种聚会不用喊我过来。”
他们这些家世不错的公子哥喜欢互相联系着一起聚会。但顾封屿比较特立独行,除了圈内的亲戚外,从不爱和其他人接触。
邀请他过来也肯定不合群,裴洛早就知道,但仍旧这么做了——顾封屿会为了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能让他心里有种奇异又强烈的满足感。
“好,下次就我们两个,” 裴洛露出一个笑,递出酒杯,“要喝么?”
顾封屿接过酒杯微微晃动,月光碰撞着红酒,映出的泛亮白影,在手里悠闲转了一个圈。
他也不喝,就这么一下下玩着。
裴洛和他有婚约,现在二十一岁,但由于中间休学了几年,还在上高三。对方只比他小了几个月,顾封屿却觉得,他和裴洛有代沟,单独待在一块时,也没什么话说。
顾封屿放下酒杯,站起身道:“我先走了,刚看了眼天气预报,马上要下雨。”
裴洛:“怎么突然想起看天气预报了。”
顾封屿:“两个月前养成的习惯。”
话音刚落,天空轰轰隆隆,一阵细密的小雨开始往下滴答滴答的落。
裴洛作为邀请者,招呼着众人散了场。
顾封屿越往门口走,越能感觉到雨在越下越大,转变成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冷风卷着雨水扑过来时,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别墅门外。
陆晴空穿着校服走在小道上。
磅礴大雨,他没拿伞,骨头被踩过的疼痛还没完全消散,他走的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被风刮倒。
脸脏校服也脏,像在地上滚过,沾满草屑和灰,正被雨水冲刷着往下掉。
顾封屿往外看时,陆晴空正好扭过了头,也朝别墅门口看去。
视线几乎在刚触到顾封屿的脸时,就慌乱移开了,随之虚空落在某一处。
雨水刺在脸上的冷意,让陆晴空清醒一些。他的脸部僵硬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狼狈又难看。他没再过多停留,飞快跑了。
顾封屿突然想起来,这已经是他回国后第三次见到这个男孩了。
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在一个下雨天。
两个月前的周末,顾封屿作为交换生刚回国,心血来潮想独自在城市街道上走一走。
没想到突然下起了大雨,他正打算找个地方躲雨,头顶上方突然罩上来一把透明的雨伞。
他扭头一看,是个陌生人。
男孩侧脸轮廓青涩,像个学生,他直视前方,没有看顾封屿,低声说了句:“一起打。”
“谢谢。” 顾封屿想着给个什么回礼,看见前面的奶茶店,便指了指,“我去那。”
学生好像都挺爱喝奶茶的。
两人无声走起了路。
一阵狂风刮过,石子从顾封屿左边飞了过来,他偏了偏头。
男孩立刻将伞面朝顾封屿那边下倾,放的很低,挡住石子。而他自己则被一个不明物打在脸上,刮红了一道。
但他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的抽动,像是被束缚在框架里的一副灰色画像,感受不到疼,只会默默地撑着伞,持续着一个动作。
顾封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了店门口,顾封屿道:“我请你喝奶茶。”
男孩摇摇头,把伞塞进了他手里,戴上卫衣帽,然后像刚才那样,很快跑没了影。
顾封屿只来得及看见他衣服湿了一大片。
第二次见面,顾封屿坐在车里戴着耳机。
音量刚降下去,就听司机道:“前面有人摔倒了。”
顾封屿望过去,斜前方的斑马线上,有个骑自行车的老太太摔在中间,一时好像站不起来。
这是一个小路口,没有交警。许多车子从旁边擦肩而过,没人去帮忙。确实,这些年出现太多讹人事件和一些好心反被狗咬的事,导致大家自我保护意识都很强。
顾封屿正准备让司机去帮忙,就看到有个人先他一步了。
男孩跑过去,先扶起老太太,大概是问她能走吗,对方应该是回答了能之类的话,男孩又扶起车子推到一旁以免妨碍到别人,直到看着老太太又骑上车后,他才随着走了。
司机笑道:“小伙子挺好的啊。”
顾封屿也笑笑:“嗯,挺好的。”
回过神来,顾封屿问道:“裴洛,你认识刚刚的男生么?”
这里的一整片区域都是裴家的,没有允许,外人不能入内,男孩来的方向,那里只有一条路,直通裴家的后山,他似乎是从山上下来的。
裴洛神色突然变的有些古怪,顿了好一会儿,道:“家里佣人的亲戚,他有通行证,经常偷偷往后山跑,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顿了顿,裴洛又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妈职业小三,他爸也进过监狱,都干过不少坏勾当。”
这些话说的很突兀,又带着很大的敌意,裴洛一向不会无缘无故在他跟前说谁坏话,就好像和那男孩之间有什么过节,故意这么说的。
顾封屿:“这和他是什么人有关系?”
旁边几个和裴洛关系好的朋友开口:“他是陆晴空,和我们同一学校的,我们也比较了解他。他这个人很孤僻,听说有什么心理疾病,很不正常,对人也特别不友好。”
“听说他高一的时候,为了钱,小小年纪做过那什么的事儿。”
“那后山是什么地方,正常人谁敢去啊,他是真的有毛病。总之不好的事情多了去了,学校里都没人会靠近他。”
裴洛也笑着道:“小心和他在一起待多了,得传染病。”
顾封屿觉得不可信。
裴洛既然不喜欢陆晴空,完全可以收走通行证,禁止他进入后山。
况且,见证了陆晴空两次帮人,顾封屿下意识觉得他应该是一个挺好的人,而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
不能确定真相,顾封屿没多余评价,只道:“少听些乱七八糟的传闻。”
裴洛吐吐舌头,又道:“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
顾封屿:“你现在是什么很好的行为?”
“……”
裴洛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说他。封屿哥,你今晚住我家吧?”
顾封屿:“我回学校。”
裴洛:“早晚要结婚住一起的。”
顾封屿:“先完成学业。”
裴洛不满低啧了声。
两人青梅竹马,也认识好多年了。
知道他们联姻后的顾封屿却还是会在第一时间不留情面地说,他不会喜欢裴洛。
裴洛一直认为他外表彬彬有礼,瞧着很随和。实际在婚姻问题上,是块高傲又冷血的铁石,谁也看不上。
顾封屿平时对他好给他面子,也从不说退婚的事,不过是他用尽心思骗来的一场关系。裴洛明白,如果那个秘密败露,联姻会失败,顾封屿也会像丢垃圾一样丢掉他。
顾封屿走后,裴洛脸上乖巧的表情全无,皱着眉抽起烟。
朋友走到他旁边,道:“没事儿,我们有的是机会整陆晴空。”
裴洛缓缓吐出口烟雾,道:“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封屿哥很关注他,第一次为了一个外人凶我。”
朋友:“他算什么东西,怎么可能认识顾封屿。”
裴洛轻笑一声,将烟头扔地上踩灭,道:“或许呢,封屿哥可是最喜欢和一些穷酸货交朋友。”
——
从裴洛家出来,顾封屿让司机开车往A大行驶,这次是忙完学校的事,才来参加聚会,谁知天气太差竟下雨了。
第二天还有学校的事要办,就回寝室住。
戴上耳机,降下车窗,微凉的细雨扑来,放松又舒服。
成排直立的树木从眼前掠过,一抹黑白的影子也混杂在其中悄然划过。好像是有个人,蹲在地上。
顾封屿觉得有些眼熟,道:“倒回去。”
男孩蹲在街道角,看着前方一只腿部受伤的脏污小狗。
他伸出一只手,试图去触碰小狗。
大概是遭受到的恶意多了,小狗发出凶狠的嗷呜声,陆晴空将手缩了回去,神情淡了淡,却仍没离开。
“我来吧。”
听见熟悉的嗓音,陆晴空一愣,抬眼看。
顾封屿从昂贵的车子上下来,他个子高挑,劲健的身形将短袖完全撑了起来,雨幕中,整个人镌刻着一种疏淡的凉薄。
司机在旁边为他撑伞,顾封屿手里则拿有一根火腿肠,一个大纸箱,和一把雨伞。
他先递给陆晴空一把黑色雨伞,然后单腿蹲下,将火腿肠掰成小块,放到小狗的领域内。
小狗防备心很重,但顾封屿很有耐心,静静等待小狗接纳他。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一种独特的蛊惑力,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他,就连小动物也能放下戒心,沉沦到里面。
意料之中地,顾封屿成功将狗狗抱进箱子,带到车上。车子好像是万能的,什么都有。有火腿肠,有大纸箱,他还拿出了医疗箱,动手替狗狗治疗。
冷白的月色投在顾封屿身上,他一举一动间,好像在牵着月亮,发出融融的光。
陆晴空站在车外,伞下圈出孤独的一片,他全身都是暗的,只有眼睛里,因盛着那点融光,开始逐渐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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