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病房时,刚一推开门,他就和陆晴空对上了眼神,似乎从出门开始,陆晴空就保持着盯门的状态没有改变过。
顾封屿转身将门关住,再回过头来时,陆晴空一眼看出来他的表情和平常不太一样。
“出什么事了?”
“你是因为鞋子才受的伤对么。”
两人的话几乎是同时从口中发出。
空气中一阵静默,只剩净化器的声音在嗡嗡响动。
陆晴空垂目,抿了下唇,道:“不是。”
顾封屿道:“你看着我。”
陆晴空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又心虚地低垂下眼角。
黄毛的那些话像狂风一样,灌入顾封屿的脑海,卷起千层浪。
“陆晴空的骨头是真硬,被人拽着往墙上撞,都不肯松手将装鞋的袋子给他们。”
“人家都说了,只要交出鞋子,就放过他,可他不知道哪儿根筋搭错了,死都不肯,抓装鞋的袋子像抓着命根子。见那些人要上前抢,直接趴下将袋子捂在身下,硬是抗住四五个人的揍。”
“那些混混都骂他真是个傻逼,为了个鞋子连命都不要,我也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那群人去的时候就想稍微教训一下得了,谁知道他护鞋护的快出人命。本以为是个没出息的书呆子,谁知道是个不要命的神经病疯子。正常人哪儿能和疯子拼啊,就带着人走了。”
坐在病床上的少年,身上是白色病号服,身后是苍白的墙。
他静静垂目,如稀薄的一层白雪,随时会在漫长的夏夜里化掉。
顾封屿不知道,陆晴空是有多大能耐,能在被恶打群殴一顿后整个人看见他还是一副不知痛痒的开心模样。现在仅仅又因为他的一句问话,变成委屈无措的姿态。
被打的时候不知道伤心吗?不知道委屈吗?现在这什么意思啊?
“我都知道了,” 顾封屿一贯温静的嗓音有些沉哑,“为了个破鞋子为了那几千块钱你至于——”
“那不是破鞋子,也不是几千块钱,” 陆晴空第一次打断他的话,“那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顾封屿沉默片刻,道:“那你也不应该不要命。”
“可是,”陆晴空嗓音很轻,像沉寂很久的湖水再次泛起波澜,“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的礼物,是你给我的。”
陆晴空喜欢他喜欢的太久了,喜欢的快要疯了,他曾何几时都没妄想过得到回馈,所以只是一点点,都足够让他拿命守护。
顾封屿以为陆晴空在意的是鞋子价格的贵重,忽然明白,即便他送的礼物是一片羽毛,一粒沙子,一根杂草,陆晴空也会执拗地去守护。
他想,陆晴空是太过单纯,太傻了,一点小恩小惠就看的比命还重,等他未来再成熟一些,见过的人和事多了,就会知道现在的行为有多蠢。
陆晴空社交经验几乎为零,遇见吵架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怎么和解,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他正想着该怎么修复场面,顾封屿就已经主动打破僵局,掠过了这个话题,道:“你的手机。”
不等他问发生了什么,就听见顾封屿开始讲述是怎么找到他的,怎么认识黄毛的,又是怎么从黄毛那里知道内情的。
全部的经过说完后,顾封屿道:“你受伤这件事我会负全责。”
“这件事明明是裴洛的责任,你为什么要替他负责?”陆晴空闷声道,“他对你就那么重要。”
“这件事和我脱不了关系。” 顾封屿道,“我也不会不管裴洛。”
顾封屿是什么人,陆晴空很清楚。
他会随手救路上的流浪动物,会用自己攒来的钱创办慈善机构,还会帮助素不相识的困难者。陆晴空甚至一度认为,顾封屿的底线是正义与善良。打人的是裴洛,顾封屿却要主动替他承担。他现在为了裴洛,违背了他正义中的公平一项。
原来连顾封屿也是会为了别人,而不断违背自我,打破底线的啊……但源头的那个人,却不是自己。
陆晴空的心脏仿佛被人掰碎了揉烂了,成为送给谁都不会要的脏灰。
他不想充斥着嫉妒情绪的眼睛被发现,便低着头,嗓音沙哑道:“你不用替他负什么责。我早就猜出是他找的人。他打我,也不是因为你。我们两个以前就有矛盾。我会私下和他解决,你不用管。”
“你一个人怎么跟裴洛解决,” 顾封屿皱眉道,“这件事我会向他问清楚,我——”
像是怕接下来会听见让自己受伤的话,陆晴空开启自我保护机制,又猛地打断了顾封屿:“不用,我自己和裴洛说。”
顾封屿还想说什么,听见对方轻声喊他:“封屿哥,这件事是因为鞋,但也是因为得到鞋的人是我,才会有这种下场。我和裴洛之间的事,你没必要参合进来。”
他不想麻烦顾封屿,不想看见顾封屿护着裴洛的样子,更不想顾封屿参合到这些破事里面。
陆晴空看向窗外,晚风簌簌,正自由无忧地向上飞。
自由无忧……这才是风本该的模样。
他道:“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顾封屿猜不出他弯弯绕绕的心思,也不明白他在固执什么。既然对方想要私人空间,他也应该给陆晴空留出一些时间去空空脑子里的水。
留下句“你再想想”顾封屿走了。
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陆晴空终于又抬起头,病房的门再次打开又闭合。
一偏头,发现旁边桌子上面有一个白袋子。
是顾封屿刚刚进来就拎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在桌子上的。
顾封屿谨慎细心,忘记拿东西不是他的风格。陆晴空猜测,会不会是留给自己的?
他打开袋子,怔住了。
里面放有一堆食物,除此之外,还有手机充电线。
陆晴空按动手机,果然,电量不足。
他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只觉得这辈子也还不清顾封屿对他的好了。
他也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
陆晴空醒来时,天还未亮。
他额头冒着细密的冷汗,一晚上都没睡好,重复做着一个噩梦。
梦里,顾封屿躺在血泊中,心脏处有一个大窟窿,他脸色惨白,黑色的眼睛充满血光,平静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陆晴空的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他痛苦地望着濒死之人,快要疯了似的,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想这样……我……”
这个场景无限循环在梦里,伴随着顾封屿的一句“我再也不会原谅你”陆晴空惊醒了。
手机时间显示是凌晨四点半,陆晴空虚脱闭上眼睛,但始终没敢再睡着。
天完全亮起来没多久,病房门被敲响。
陆晴空以为顾封屿来了,快速整理好姿势和床铺,道:“请进。”
进门的不是他想的人,而是林清泽。
陆晴空:“这有凳子,你坐。”
林清泽拉开凳子坐下,道:“身体还好么。”
陆晴空:“没事了。”
林清泽沉吟片刻,道:“昨天封屿和我说了你的事。”
陆晴空道:“嗯。”
“他的意思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裴洛指使人做的。他会带着裴洛来向你道歉,也会找到那群打人的交给警察,警察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然后他也会负责你的医药费,照顾你到出院为止。”
陆晴空:“不用。”
林清泽顿了顿,道:“我认识顾封屿这么长时间,他是一个很注重人品的人,也不会偏向任何一个犯错的人。他不会让你受委屈,甚至会还能让你从裴洛那里得到一大笔钱,整个人生都无忧无虑。”
不会偏向任何一个犯错的人?前提是喜欢的人除外。陆晴空心想。
“钱不能解决一切,更不能解决我的忧虑。” 他道,“我也不想封屿哥管。”
“你头怎么那么铁呢,” 林清泽叹了一声,“我说句难听的,如果没有封屿,你觉得你一个无权无势的人能斗得过裴洛?能有一个公平的结果?”
陆晴空:“没有就没有了。”
裴家和顾家商业联姻,中间有不少利益牵扯,带着裴洛来给他道歉,顾封屿指不定要费多少事,说不定还要被人为难。
陆晴空不是傻子,他相当明白这些。
他自己忍忍就过去这道坎了,但如果顾封屿要因为他被人为难一点儿,那他就再也过不去这道坎,心里的血也会被熬干。
他的真实想法不说出来,别人就永远不会知道,林清泽只觉得陆晴空真他妈的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越是危险他越浪。
林清泽便又道:“我妈得了癌症,也在这家医院住着。我问封屿借二十万,他二话不说就给了我一张银行卡。但我敢打赌,卡里绝对不止二十万。”
“顾封屿前两年出国留学,那段时间里经常在外面打工。当过餐厅服务员、酒吧调酒师、几分钟镜头的群演,格斗陪练……很多。他说他想体验不同的人生,想看看世界上的人都是怎样的生活,更想锻炼自己吃苦的能力。”
“他说,他去了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事很多人,有些人很苦很苦,他想要帮助他们。家里给的零花钱,学校发的奖学金,他也全部攒着用来做公益。或许对于有的事情他很铁石心肠,但在这个世界上,我也从来没见过像他一样心热的人。”
“说这么多,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林加木道,“顾封屿不爱欠别人一丝一毫的情,也喜欢帮助人,如果他要帮你,他心里就能好过点。”
“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解决问题的方案,最后在陆晴空面前变成了一道选择题。
是选择让顾封屿心里好过,还是选择让自己心里好过。
对于陆晴空来说,这道选择题与以往卷子上的都不同,但又是一如既往的容易,让人轻而易举就勾选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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