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央心说，既然使用了“家里”这个词汇，就表明他同江岐必然是有亲缘关系在……这位老局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不愧是两根老油条，凭空多出来一个“孩子”——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认啊。

宁央尴笑了两声，朝局长点点头：“伯伯好。”

他随便扯了一个“伯伯”的称呼，并直觉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介绍自己叫什么名字为妙。

老局长似乎对宁央很感兴趣，还想再多问两句：“你叫什么……”

然而江岐眼疾手快地把桌上的矿泉水扭开，塞进宁央手里，笑眯眯道：“这么久没喝水，有没有渴？”两个人的话音短暂交叠在一起。

江岐的表情里多了那么几分别的意味。

其实宁央想错了，这位老局长姓秦名正直，是江岐的舅舅，人如其名地憨厚老实、刚正不阿。他可能现在只是单纯认为自己太久没去江家，都忘了江家还有这样一个小辈在。

江岐只是暗戳戳地希望宁央能跟他关系近一点，不是真的要把宁央变成小辈……他是真的担心秦正直刨根问底，到时候不好收场。

宁央有点领会江岐的意思，他乖乖地接过瓶子，灌几口水下去，给现在暗暗流动的尴尬氛围创造几秒的缓冲。

江岐不禁想象了一下凭着秦正直的性格，如果宁央真的把自己名字说出来，下一话秦正直一定会问——

“我好像没什么印象啊，怎么一下子长这么大了，是谁的儿子啊？”

老局长笑呵呵地说道。

完美预判。

江岐头上的黑线几乎要可视化：他还是对秦正直了解不够，他竟然就这么毫不犹豫地问出来了。

“噗——”宁央在心里喷一口水。

服了江岐，搞这么多破事出来。为什么不直接说他是资助的学生？！这个身份很难启齿吗？

啊嘞，等会……电光石火之间，宁央仿佛窥见了江岐温和外表下不可告人的内心秘密。

……果然是有别的心思吧。

他刚想要放下水瓶的手硬生生撑住了，继续小口啜饮着，宁央选择用喝水来逃避话题。

江岐打着哈哈：“您老记性不太好吧可能……”他一边说，一边推搡着老局长往外走，“我们这里没什么事，您回去歇着就行。”

三个人的氛围，只有一个人心知肚明，还有一个在装乖，以喝水为掩饰高高挂起；剩下一个在傻乐，根本在游离在状态之外。

江岐完全是心里有鬼，因为秦正直根本不会联想到江岐和宁央脑子里那些奇怪的东西。

江岐和宁央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两个毛孩——江岐是会开公司的毛孩，宁央是在读书的毛孩。

宁央：局长不会以为江岐编了个孩子来骗他吧。

江岐：局长不会以为我要包.养高中生吧。

秦正直：（慈爱）好一个帅小伙，叫来跟我家娃儿玩，她包开心的。

“一定去，一定去吃饭。”在江岐的轮番保证下，老局长终于半推半就地带着他的养生茶壶离开了监控室。

此时宁央已经把瓶盖拧好，瓶内的水已经少了大半，越喝嗓子越干。他见两个大麻烦离开了，笑着对警员说道，“十分感谢，我们已经查清楚事情经过了。”

警员摆摆手说，“没事，这可是公务。”

没过多久，江岐从门口回来，又恢复成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朝警员点点头：“麻烦各位了。”

江岐的视线却是落在了宁央身上。

宁央站在监控台旁边，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一个黑色的东西。正巧江岐的视力挺不错，他当然不会觉得宁央平白无故多了一个痣。

于是江岐缓步走到他面前，趁着宁央似在发呆的空档，态度熟稔地用手指抹上了他眼角下方的位置。

江岐的手指边就是他的眼睛，对方的眸子里含着一种暗沉的光，是他思考时常有的状态。

这个动作落在他的视角里，象征着他们从未有过的接触距离——零。

宁央的瞳孔微微收缩，眼睛不自觉地眨了两下，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这些细微的小动作因为距离的缩近被江岐捕捉在眼里，江岐才发现小高中生的下睫毛也很长，扑闪着，让人不自觉的心动。

他默默感叹了一句，怪不得近看远看都讨人喜欢，标准的美人胚子啊。

……小时候和现在一样可爱。

他若无其事地给宁央展示了一下指尖沾上的黑点，以示他的“好心”。江岐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就连手心那一面也是苍白的颜色，呈现出和他本人不符的脆弱之感。

“有脏东西。”江岐把它拍到地上。

宁央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睛，额前散落的碎发也跟着甩了一下。他短促地发出“嗯”的音节，以示知道了。

江岐瞟见宁央发红的耳尖，莫名有种想要抱住他，然后摁在桌上狠狠吸一口的冲动。因为是他喜欢的人，所以不管怎么样都只会让他更喜欢，他希望宁央能一直这样好好地在他面前。

两位警员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房间，抬眼时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过了一会，江岐终于驱散邪火，打消那种不能为人所知的念。他拿起桌上剩下的一瓶水，示意宁央：“我们走吧。”

剩下的时间两人坐在车里，没怎么说话，只不过他们脑子里考虑的是同一件事——

怎么处理孟泽彦。

江岐完全是打算动一点真格，所以他暂且还没有想好怎么对宁央说；宁央则是在想怎么拿到当时在酒吧的证据，孟泽彦触犯到了宁通海的权威，这回必然是要吃点教训的。

车开进黑区的时候，周围的灯光渐渐暗淡下来，窗外划过的也只剩下零星的光点，无声彰显着这片地带的静寂。

直至车驶到离他家不到两百米的路口处，宁央才发现这一片彻底黑了下来，连刚刚的光点也再找不见。往外一看，楼下的便利店熄灯关门了，再抬头一看，整栋楼都黑得像鬼屋。

毋庸置疑：停电了。

出了一身汗并且正准备洗澡＋开空调睡觉的宁央表示：祸不单行。他真傻，真的。租房子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点的。偏偏这个地方连业主群都没有，宁央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

车停稳，宁央叹了口气，准备打开车门，却不知道门什么时候被江岐锁住了。

宁央坐回去，转头看了一眼江岐，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停电了。”

江岐歪头，视线落在前方，他神色不明，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一下一下地在皮革上点着。他对宁央说，很明显此句话里有话。

倒霉的宁央很快联想到：也许是，停电了，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或者，停电了，你想不想到我哪里去住？

宁央不觉得江岐会主动提出帮他开个酒店房间。

他本来想回家一个人待一会的，结果这一天老天爷就好像逮着他薅一般——竟然又被江岐找到了一个邀请他的理由，并且对方都还没明白地问出口，宁央就可耻地想要答应。原因是：酒店太贵，青年旅馆不敢住。不洗澡忍不了，直接躺睡不着。

手表上的指针已经走过了十点，宁央在等江岐的下一句话，也在快速地给自己想一个答案。真是世事难料，他宁央还有这样为五斗米折腰的一天……主要是两百一晚的酒店钱都够他吃一个多星期了。

……

“我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

“……没关系的。”

江岐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不知道在指什么。可是宁央莫名有种被猜中了心思的感觉。

宁央倏地陷入了沉默，他开门的动作也顿住了。两人之间模糊的界限忽然又清晰起来，此刻就横亘在车内这点小小的空间中。

江岐摩挲着腕表，没有动作。

他当然一直都知道宁央的想法是什么，因为对方很年轻，很好懂。有时候小高中生像一只刺猬，懂得很多成年人世界的道理；有时候又像一只刚刚从窝里出来的猫咪，会展现很多有趣的神情和反应。

当然，不管对方怎么样，他喜欢宁央，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他的感情在长时间的等待里更多地化为了一种小心翼翼的温和情绪，所以偶尔会试探，总是把分寸感把握地很好。

他有时候会厌恶自己的行为方式，厌恶自己年龄和身份带来的成熟。因为年长者总是容易拿捏年轻者那种幼稚又不安的性格，年轻的心更是会轻易成为爱的俘虏。他其实不喜欢这种方式，他希望宁央得到的感情里不掺杂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种爱与克制的情感时刻在对撞，他可以给出很多，只是不能那么做。

其实人们往往希望看见对方为自己付出重要的东西才会感知爱的安定，这是无法摆脱的人性。他知道自己也要给出证明。

对江岐来说，排第一的是宁央，排第二的是他的感情，排第三的是时间。前两个都给了宁央，后一个需要漫长的年岁来实现。而在世俗的眼里，排第一的是金钱，排第二的是名誉地位。

他不知道，宁央想要的是什么。

也许胡思乱想这么多，当下在脑海里叫嚣的想法只有一个：他看见宁央了，所以就不想放他走。

等待答案的时候，是江岐在反思，也如同一场漫长的判决。

……

“你要不……”

“我先上楼吧。”宁央打断了江岐的话音。

江岐没说完的话，其实是想让宁央先住一晚上酒店的——当然不需要出钱，因为江氏旗下的就有很多五星级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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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复杂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