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声音在桑榆的耳朵中尽数消失，包括蓝芩的一颦一笑，还有那一声声“桑榆”“桑榆”的呼唤。她看着那个自称她好朋友的女孩睁着不明所以的双眼微微担心地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那句“桑榆，快跑。”她再也没有机会说完。

瑰拉神经质地笑得发抖，她看着脸上血色尽数褪去的桑榆，复仇的快感几乎让她每条神经末梢都在手舞足蹈地叫嚣。

“团长死的时候你们都在场，所以一个也跑不掉！”她把枪口转向失魂落魄的桑榆，扣动了扳机。

桑榆放弃挣扎闭上了眼睛，然而贯穿脑部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她睁开眼回望，瑰拉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头却软软地垂了下去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孔蔓生喘着粗气丢掉手中的木棍，他看向桑榆，“发生什么事？”

桑榆麻木地看着他的上下唇一开一合，呢喃道：“发生了什么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孔蔓生眉头微敛，他紧赶慢赶躲过白化虎皮鹦鹉的追捕终于在半个小时前赶回了荒原，等到他进入游乐园，整个园区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样子。

“徐非弋呢？”孔蔓生将桑榆拉起，后者却只是木木地站在一旁，目光停留在蓝芩即惊讶又迷茫的面庞上不肯离去。

孔蔓生不忍心看，他脱下外套将蓝芩包住抱了起来，“小孔哥，你怎么在这里！”身后有人惊讶地喊他，孔蔓生回头，许劲草一脸见鬼了的表情手指在身前身后来回滑动，“你、你不是还在棕熊园区里吗？”

棕熊园区的暴动波及到各个地方，许劲草和刘呱唧也被迫逃离了雄鸡园区和狮鹫园区，前来棕熊园区找徐非弋和孔蔓生，却被告知徐非弋已经离开了棕熊园区。

他们前脚才在已经被腐蚀得破破烂烂的棕白帐篷中见到了胸口凹陷的孔蔓生，这会儿狮子园区前又出现了一个孔蔓生。

“是你！”刘呱唧一脸恍然大悟。许劲草却听不懂他的话，“什么是他不是他啊？你们打什么哑谜？”

不远处一个修长的身影正缓步走来，正是从棕熊园区消失不见的徐非弋。

“徐哥！”见到姗姗来迟的徐非弋，许劲草眸子一亮，然而在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孔蔓生”时，许劲草的喜悦变成了呆滞。

“怎么有两个小孔哥？”他揉揉眼睛，徐非弋身后确实还有一个孔蔓生，而和他站在一起的这个抱着已经冰凉的蓝芩，嘴角在轻微地抽搐。

“老徐，他是谁？”他语气很平静，就像路上遇到熟人打招呼那样自然随意。

徐非弋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来时脸上的笑容是熟悉的轻松惬意：“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想听你自己说。”

徐非弋身后的“孔蔓生”正想上前，被徐非弋伸手拦住。他从“孔蔓生”身上取下一张精致的金边卡片，“孔蔓生”顿时矮了一头，他略有些呆板的面孔迅速灰化，板结的皮肤亮出灰扑扑的氧化金属质感。

一个铁皮人凭空出现在众人眼前，许劲草和刘呱唧张大的嘴半天合不上，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它、它……”许劲草对着铁皮人指指点点，孔蔓生却一错不错直勾勾盯着徐非弋双眼：“送货的汽笛船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我还在想你们是不是遇到了危险。‘拟态表演家’证书原来还可以这么用？”孔蔓生自嘲般地笑了笑。

这张由虎皮鹦鹉颁发的卡片证书不仅仅可以让孔蔓生以人类的姿态拟态其他东西，原来也可以反过来用。

“我醒来的时候一个人躺在一艘小艇上，天已经亮了。”小艇是挂在汽笛船侧的救生艇，孔蔓生一个人在海面上不知飘了多久，终于见到了陆地。

“所以假意被抓，又特意在我面前表现得需要保护，让我背叛虎皮鹦鹉带着你一起从『拟态表演协会』逃出来，你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偷我身上的那张‘拟态表演家’证书吗？”

孔蔓生继续上前一步：“你知道我一定会出手的，现场那么混乱，我不会不管，所以虎皮鹦鹉必然会注意到我。为了安抚所有的‘宠物’，也为了彰显‘巡逻者’们的仁慈，它给我发一张凌驾于普通动物之上的表演证也就很合理了，对吧？”

所有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徐非弋不过是离开了一个晚上就已经计划好要怎么利用自己了，包括动乱，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徐非弋，对于你而言我们这些人，就是一件趁手的工具吧？”他并没有动怒，“认识你这么久，被你发现了我还挺好用的？”

“话不能这么说，小孔哥，其实……”许劲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想要为徐非弋辩解，只是触到孔蔓生那深沉的目光时又讪讪地退了回去。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他把双臂举了起来，蓝芩横躺在臂弯之间，已经再也不会动了。

“老秦告诉过我，有些俱乐部会通过见不得人的手段来达到他们自己目的，你呢，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徐非弋的再度沉默终于激怒了孔蔓生，他放下蓝芩走到徐非弋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徐非弋比孔蔓生要高，被拽下来时他们才终于处于同一平面互相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两人鼻尖相抵，呼吸可闻。

“徐非弋，我现在认真的问你一句，你也参与了是吗？”

徐非弋闭口不言，孔蔓生把他拽得一趔趄：“我在问你，你是不是也参与到了这些事情当中？”

“是啊，不是很明显了吗？”徐非弋回视着他，没有一点退缩。

他感觉左脸一疼，随后是口腔内壁擦着牙床刮过的顿痛，徐非弋被一拳打得一晃险些没有站稳，火辣辣的痛感趁机钻出皮肉，一丝血迹从他的唇角淌出。

孔蔓生摁住徐非弋肩膀用力摇晃：“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徐非弋看着因愤怒而表情变得有些失控的孔蔓生，忽然噙起了笑容，他拍开孔蔓生的手擦了擦嘴角：“不然呢，你以为我走到今天，靠的是天真和良善吗？”

“是你说的，不要参与到赌局之中。”孔蔓生声音发颤，他在努力控制自己。

“那是因为你实力太差了，还不具备在赌局中搅弄风云的本事，很难理解吗？”

孔蔓生终于发觉从进入这个游戏以后他始终觉得隐隐不适是源自于哪里了，那是一种信任被破坏之后气急败坏的无力感，无力于自己付出的真心被否定，也无力于对方从未真正向自己敞开过哪怕一次真情实意的心扉。

徐非弋这个人，从来不相信任何人，无一例外。

孔蔓生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变得很陌生，他好像很熟悉对方，又好像完全不了解。孔蔓生松开攥紧的手退了一步，他深吸一口气良久没有出声，久到其他人都以为孔蔓生再也不会搭理他们的时候，孔蔓生才从唇缝中吐一句：“通关攻略在哪里，现在最重要的是先通关，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轮到徐非弋怔了怔，但很快他也正色道：“通关攻略恐怕不在园长身上，我们离开园区后许劲草他们已经借机搜遍了所有可能会出现攻略的地方，只能说明这个攻略要么不在固定的位置，要么就在我们想不到的地方。”

“但园长肯定知道些什么。”

“现在的问题是，园长不见了。”徐非弋重新整理自己的衣襟，他又恢复到之前沉着镇定的模样。

“如果你们是要找园长在哪里，我可能知道。”孔蔓生回来时正巧碰见园长鬼鬼祟祟躲避开其他人往废弃的猕猴园区去，天就快要黑了，等到整个游乐园陷入夜色中时，再想找到园长就很难了。

一片焦土上支棱着几根黑糊糊的钢骨，到处都是烧到焦黑发臭塑胶味浓郁的灰烬，孔蔓生踩上去时发脆的废墟发出“嘎吱”的响声。

“有人来过这里。”他蹲下身看着地上被踩出来的痕迹，破碎的木屑碳化严重，轻轻一碾就散成了粉末，铺满整个地面的粉末上脚印混乱，但底面的花纹都是一样的。

“只有一个人来过这里。”

满目的焦土和被推平的园区上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园长依旧不知去向。

许劲草都开始觉得奇怪：“他为什么非要来这里？”猕猴园区早早就被烧毁，在这之后园长并没有要恢复开放的意思，除了简单地拉了几道警戒线，任何人都可以在这片已经荒废的园区畅行无阻。

“难道说这里藏着什么？”许劲草自己也想不明白了，“之前我们也没来过，难道说……”灵光在他脑门间乍现，“攻略在这里？！”

猕猴园区是整个游乐园里许劲草三人唯一没有探查过的地方，每次走到这里刘呱唧就会不自觉地发寒，他有些畏惧这个被烧焦的园区，总觉得那些扮演猕猴的小演员阴魂不散地正在从各个角落观察着自己。

此时此刻他依然不住地四处张望，总感觉背后阴风阵阵，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吹气。

“怎么了？”发觉他的异样，孔蔓生上前问。“孔、孔小哥，你觉不觉得，这个园区里好像有人。”

“有人？”孔蔓生警觉地望向四周，有人不奇怪，园长就是躲到了这里他们才要来找他的。

“不是啊，不是一个人，是好多人，他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在看着我们。”刘呱唧终于把自己的恐惧说出了口，“他、他们就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