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娥的家乡就在桐州,她是远嫁到本地来的,可丈夫却常年在外不与她互通书信,翠娥不得不一个人种田织布补贴家用,过得极其艰辛。
被在城外寺庙上香的陈苓宜接济过一次,翠娥知恩图报,时常送些绢花秀囊之类的小物件,虽然知道姚家少夫人怕是看不上眼,但总归是她一番心意。
翠娥的坟在城外的荒地,如姚青延所说,这里确实堆着许多没有立碑,甚至连块牌子都没有的坟茔。徐非弋带着小厮一脚深一脚浅踩着烂泥地往荒坟里走,越走越深小厮就越是心惊胆战。
“少爷,要不咱们回去吧。”孤寂的荒坟场上几只猫头鹰无声无息落在枯树枝上,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怪叫,凄清的凉风穿过坟堆“呜呜”作响,听的人毛骨悚然。
踩过无人认领的土包,徐非弋停到一座新堆土的坟包前,翠娥的墓上简单地立了一块牌子,甚至还摆了一点粗糙的果脯祭品,只可惜被鸟啄食得乱七八糟,显得更加凄惶。
“挖开。”徐非弋指着坟包对小厮道。
“啊……这不妥吧。”小厮结结巴巴,人道入土为安,翠娥既然已经下葬,再把她挖出来就有点不厚道了。
“不挖的话,下次她就找到你房门前了。你总不想那座石龛突然出现在你床上吧?”在吓唬人方面徐非弋一直很有一套。
小厮听了双腿一软,差点就给翠娥跪了下去,看样子石龛的出现已经把他们都折磨得不堪重负了。
小厮一咬牙,挥起锄头就锄上了坟包,很快薄薄的土层被挖了个底朝天,一张破席子卷着的翠娥就躺在一堆灰白的石灰中间。
徐非弋和小厮蒙好布巾包好手,一起把席子抬了出来。或许是石灰脱水的效果太好,这么些天了翠娥不仅没有**还栩栩如生,只是人变得干瘪瘦小。
如陈苓宜所说,翠娥身上确实有很多散不掉的淤青,但细看之下这些奇怪的淤痕并不像是被殴打所致的挫伤,翠娥的遗体完整,也没有骨折的迹象。
“这就怪了。”
“怎么了少爷?”小厮捏着鼻子小声问道。
“她身上的淤伤没有一处致命,翠娥究竟是怎么死的呢?”徐非弋看着保存完好的翠娥,眼底浮现出迷惑的神色。
“不会真的是时疫吧。”小厮飘忽的语调中带上了哭腔,“我听他们说感染了时疫的人身上都还完好,内里却烂干净了,人自个儿还不知道,就忽然没命了。”
被迫来挖翠娥,万一自己也感染上了时疫那可怎么办才好。
“不会染上的,”徐非弋安慰他,“最早接触翠娥的人是陈……少夫人,她尚且没事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要染上病了?”
“对啊……”小厮恍然大悟,陈苓宜和她的婢女还好好的,翠娥要真是死于时疫,她们怎么会没事呢?
“我问你,你有没有听说过大少爷弄的那些药材是从哪里来的?”徐非弋忽然靠近小厮,把他吓得一退,一不小心一脚踩进一座旧坟包里。
他赶紧把脚抽出来,嘴上还一边说着“别见怪请见谅。”但脚踝却硬邦邦地卡在坟包里不得动弹,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抓住,不管他怎么拉扯都没有用。
小厮登时吓得魂不附体,鼻涕眼泪淌了一脸:“少、少爷!有鬼啊,有鬼在抓我的脚!”
……
翠娥死得实在蹊跷,孔蔓生又推开另外几个柜子,里面装的全都是跟翠娥一样于最近意外身亡的女性遗体。她们的共同点在于年龄,翠娥约莫二十五六岁,这些身材各异穿着但也天差地别的女性们年龄也集中在三十岁以下。
平静的面容之下是冤死女子不甘的灵魂,仿佛被困在一个暗无天日永远无法脱离的牢笼中,发出绝望的呐喊。孔蔓生蓦地一身冷汗,女子扭曲的面容让他心中一凛。
这八名女子包括翠娥,脸上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僵硬、扭曲但偏偏要表现出对于离去的极度向往,充满了匪夷所思的气息。
“我们要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了。”孔蔓生道,姚夙宇却惨叫一声:“啊——”他瞥向几具灰到发紫的遗体,脸上是一万个不情愿。“为什么啊?”
孔蔓生:“因为我们要去偷这些过世女子的资料。”
两班巡警交班时有个十分钟的间隙,孔蔓生听见脚步声消失在远方,麻溜地从停尸间沿着已经在脑海中规划了好几遍的路线闯进了办公室,他刚关好门侧面的小门里接过班的巡警正好出现,两人完美错过。
孔蔓生拉开一侧的窗户,姚夙宇就躲在不远处的阴影里,“还等什么,赶紧进来。”
“什么人!”突然一束光线朝两人照了过来,正要爬过来的姚夙宇吓得转头就跑,巡夜的巡警立马追了过来:“站住,不准动。”姚夙宇哪里管他怎么说,早没命跑了起来。
“!!”孔蔓生都要心梗了,转头就抄近道往同一个方向跑去,“哗啦”一声玻璃破碎的动静在安静的夜晚尤其响亮,追着姚夙宇的巡警暗道不好,径直往破损的窗户边奔去,只见到一个身影利落地翻过围墙消失不见。
“可恶,让他跑了!”巡警望着人影消失的方向恨恨地道。
等到巡警去往其他房间时姚夙宇才战战兢兢通过孔蔓生打开的窗户爬了进来,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孔蔓生也翻了回来。
“三嫂,我们……”姚夙宇的腿还在发软,只要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能当场跪下。
“别啰嗦,赶紧看!”孔蔓生递过一堆资料,这个月离奇死亡的女性已经达到八名,负责调查这个事件的巡警就把所有人的资料归在了一起,给两人翻阅提供了不少便利。
“陈胭脂,江中,杨玄娣,江中,黄方茹,江中……诶,三嫂,这几个女子都是江中人士。”姚夙宇翻开纸页,其中还有好几个甚至来警署登记过寻夫的信息。翠娥也来自江中雾山县汪家村,两天前她与同乡来过警署,只不过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汪其的消息。这些女子千里迢迢从江中来本地寻找失联已久的丈夫,恐怕大多数结局都和翠娥一样。
“就算找到了丈夫不认自己也没必要轻生啊。”姚夙宇一边看一边道,“现在搞得客死他乡想把身体运回去安葬都不行了,以后连个给她烧纸钱的人都没有,这江中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一个个都要往外跑。”
“等等,你刚说什么?”孔蔓生止住他。
“啊,我说就算找不到丈夫也没必要轻生啊。”姚夙宇一愣。
“不是这句。”
“以后连个给她烧纸的人都没有?”
“你做选择题呢还跳着念?”孔蔓生无语,“最后一句。”
“江、江中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一个个……”
“对,就是这个。”孔蔓生放下女子们的资料又翻开《万国月报》,往前追溯果然在两个月半前的报纸上找到了江中的新闻。
“江中突发蝗灾,数万亩良田被毁……”孔蔓生一条条翻了下来,“江中最困苦之灾民,总计千万以上。”是蝗灾!灾难来临江中遮天蔽日的蝗虫云伏在丰收在望的庄家上,转眼就只剩一片光秃秃的田。一年的辛苦颗粒无收,这些苦命的女子维持不了家庭的口粮需求只得上大都市来寻找外出或读书或打工的丈夫,最后却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昏暗的资料堆中孔蔓生把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姚夙宇看出他心情不好,也就识趣地自己缩在一边不来烦他。
隔天,孔蔓生听到了另一个让他惊讶的消息,汪其死了。
白公馆此时一片愁云惨淡,白静柔哭得死去活来,不管巡警怎么问她她都只顾着哭泣。隔着花园孔蔓生认出了白静柔就是之前挽着汪其的女人,汪其现在也不叫汪其了,他叫汪淇阳。孔蔓生本来没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直到吃早饭时听到有人说汪淇阳也是江中人,他丢下豆浆油条就拖着姚夙宇过来看看,果然,汪其出事了。
“白小姐,您未婚夫是怎么失去意识的?”警长耐着性子一边安慰白静柔一边问,白家是商贾之家,汪其来到扈城后先是在酒店干搬运,后来搭上了白家大小姐后摇身一变就成了汪淇阳。原以为汪其骗骗单纯的小姐弄些钱就算了,谁知他弄到钱不是学其他人去花天酒地而是进了学堂,还逐渐在当地混出了一点声望,这让本来还不同意他们交往的白老爷也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我、我就给他倒了一杯酒,这是我们每晚的习惯,然后他喝完就呜呜呜。”白静柔捂着脸哭得很伤心,警长都不忍心再继续问了。他对身边人道:“去查查酒有没有问题?”
“查了,酒是白小家的收藏,没问题,而且白小姐自己也喝了,就只有汪先生出了事。”身旁的同事道。
这么说跟汪其饮用的酒无关,“只能等解剖结果了。”他还没说完,另一名巡警急匆匆跑了进来在他耳边小声耳语,随后警长的脸色变得相当奇怪,他又惊又怒甩了一下警棍,差点吓到白静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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