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李毫不犹豫就撇下了马脸女朝着门口跑去,可当早已经在脑海中演练过数百遍,即使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门的位置,摸到的却只有冰冷的墙壁时他才想起来,为了不让孔蔓生和徐非弋逃走,他早已经运用规则把门挪到了其他地方去。
冷汗顺着下颚流了下来,是哪里呢,当时就那么随意看了一眼,门到底被挪到了哪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他听到了清道夫粗重的喘息,那种没有吃饱又刚好见到了食物的贪婪吞咽声,正从身侧响起。
孔蔓生被扑倒在地时他没有一点准备,猝不及防就仰面摔到地上,本以为自己会摔得七荤八素后脑勺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但一只手温柔地垫在了他脑后,阻隔了猛烈的撞击。
黑暗中,有人轻轻地在他耳边说:“没事的,别怕。”
后知后觉的孔蔓生意识到,徐非弋是真的以为他失明了。是因为如此他才得到徐非弋额外的照顾的吗?
“灯重新亮起。”一个陌生又有些青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来不及遮住眼睛,强烈的灯光就瞬间照亮了整座塔楼,碎掉的人头灯又重新沿着破损的接缝拼合回去,歪掉的蜡烛自己归位,一束火苗引燃了烛芯。
范李不见了,跟着马脸女一起叛乱的暗使们还在,就是不全都完整,七零八碎拼拼凑凑或许能找到二十来个人,好像比离开塔去抓人的时候数量还要多。灯光照亮的地方并没有巨兽的身影,而关押闪的牢房门也早已被打开。
一个有着还在发育的十七八岁男孩瘦削身量的少年站在牢门前,正垂眸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年轻面庞,稚嫩,却坚毅,并不是黑山的模样。原来黑山也是幻觉中的产物,范李长着和黑山一样的脸,也不过是他预设的规则。
“门和楼梯回到原位。”少年道。
“你们自己回去,我就不再追究。”他的目光扫过其他牢房。范李的规则已经生效,有些胆子小的犯人却根本不敢离开,还有些才走到门口,听到他这么说又屁滚尿流地爬了回去,还不忘自己把门关上试图把已经断掉的锁重新挂好。
还有的就……孔蔓生侧过脸,原来地上的“人”也不完全都是暗使,那些多出来的有一部分是胆子大已经跑了很远却又被清道夫给盯上的。
“而你们,”闪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孔蔓生和徐非弋,“不是狱卒和暗使,但今天你们毕竟帮了我,冒充之事就既往不咎。”
闪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黑色,一种不同于范李的那种黑,亲眼所见孔蔓生才意识到这两个人之间无法逾越的差别。那种黑是他从未见过也无法形容的黑,每个字的黑色中都蕴含着千千万万其他的色彩,好像天生就带着绝对使人信服的威慑力。
在这个世界中,他是绝对的主宰。
可惜闪过于相信规则的力量,而轻易地让马脸女带领的反叛者以最简单的物理手段将他当场击昏并关到了牢房里。就好像一个法王最后被一板砖干倒一样滑稽。
牢房有天然的屏障,被关在牢房中的人是没有办法使用规则的。闪被马脸女和暗使们联手关进牢房后就失去了架设规则的能力,对他们而言,曾经高高在上的闪变得毫无威胁。
“多谢你们放我出来。”闪摸摸手腕向孔蔓生和徐非弋道谢。他连个眼神都没有匀给那些已经被吓破胆,坐在一滩水渍上瞪圆眼睛失去意识的暗使们,而是径直走向马脸女:“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马脸女笑得抽出起来,笑着笑着她开始嘶嘶倒抽凉气,嘴角却还挂着僵硬的笑容,孔蔓生知道那是她被自己设置的规则反噬了。
“因为想要取代你啊傻子。”尽管心脏被千万只手揪住一样搅拧着疼到每一次呼吸都是负担,马脸女却还是撑着上半身仰头抬起眼珠横视着她曾经的顶头上司。
闪似乎有些受伤,他不明白马脸女为什么会如此仇视着他。
“为什么?”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马脸女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因为杀死我父亲的罪人,你却没有判他们死刑。”
闪怔了一下,“那是因为……”他想要解释,马脸女却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句话我已经听烦了。”想起闪义正词严地说要把犯人们全关押起来,直到他们真正为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而感到悔恨为止。
“可是你知道吗,那些人渣根本就不会后悔,他们后悔也只是因为自己被抓到了,如果更加小心一点就不会被抓到了。”马脸女咬牙切齿。
“就连这种杀了二十七个人的人渣你居然都让他活得好好的,那些死去的人呢,他们的命就不值钱吗?”马脸女指着关押范李的牢房,虽然他们是盟友,但马脸女未有一刻是看得上他的。原本想着夺取了闪作为古塔管理人的权利后就立马杀了范李,马脸女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过他。
她嘲弄地看着闪:“今天败在你手上我认栽,但是你也别想好过,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认同你,他们宁愿冒着被清道夫干掉的风险也要和我联手把你关起来,你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杀人还要诛心,看着闪的脸色一点点变白,马脸女似乎非常愉悦。
但这种愉悦终究抵不过胸腔被绞碎的剧痛,或许是太疼了,她流着泪躺倒在地,就像曾经无数次撒娇那样,无声地对着虚空那个已经不会再回答她的虚影呼唤了一声:“爸爸——”
马脸女的父亲不过是一抹非常普通的土棕色,就跟全天下所有的棕色一样,不出挑到随意粘附在什么物件上也只会被人当成是久经积灰的污垢。这抹土棕以为自己一辈子就会过上平凡而不起眼的生活时,一个啼哭的女婴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
小小的襁褓中,马脸女婴睁开眼看到土棕,忽然就止住了啼哭。
“是我吓到你了吗,小家伙?”土棕赶紧把脸往外撇,马脸女婴却被它滑稽的模样给逗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土棕的世界开始变得多姿多彩,一千万束姹紫嫣红开在最瑰丽的春日里的鲜花在他的心田次第开放。
被亲生父母嫌弃相貌丑陋恨不能丢得远远的马脸女,却成为她的土棕爸爸心头上最珍贵的宝贝。
马脸女泪流满面:“可是就为了一点点水和面包,他们就要杀了我的父亲。”
水源是这个世界中所有人赖以生存的珍惜物资,对于他们这种普通而平凡的家庭更甚,任何一滴清水都万分宝贵。所以当那四个混蛋来抢土棕的食水时,他誓死也要护住那丁点可怜的清水和已经发干发硬的面包。
“那是留给我女儿的。”土棕挣扎,却被一个混蛋给摁住。“兄弟们,既然他说是给他女儿留的,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听完他的话,其他人跟着邪恶地笑了起来。
水缸里清水在被四个混蛋或饮用或倒在地上消耗掉大半之后,为首的恶人把土棕拎了起来:“既然你说这是给你女儿留的,那等她回来看到自己的父亲消散在水里,一定更有意思吧?”
房间中响起了四个恶魔般的笑声,被淹没在笑声中的反复多次浮起又下落的挣扎声却渐渐微弱。
被抓的时候这四个混蛋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为首的那人嬉皮笑脸:“一个颜色而已,至于嘛?”其他几人也跟着调笑起来,他们似乎对虐杀土棕不以为意。
“求求你,杀了他们,他们根本就不会悔过。”马脸女苦苦哀求,“我是你的同伴,你的下属,我们是最亲密的伙伴,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而破例一次?我只是要他们血债血偿,也感受一下我父亲濒死的痛苦。”
但闪拒绝了,他眼中有痛惜掠过。他不是不愿意帮助马脸女,但规则就是如此,从古至今从未改变。
马脸女木着脸,好像没有反应一样,听着闪宣读将他们关进色彩监狱的判决。她听不清闪在说一些什么,也听不到那四个人渣在被宣判后开始痛哭流涕,她只知道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在小屋的门口等她回家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自己想办法。”闪不会想到当初马脸女最后的那句喃喃自语,最终却会将事情推到今天这一步。
闪最终也没有以叛乱罪名处理马脸女,只是将她关押到牢房中命人严加看守。离开古塔时,闪拿出一个像是由珠蚌的壳磨出来的薄片。
“或许你们以后会用的上它。”闪单独把孔蔓生叫到一边,将薄片递给了孔蔓生。
孔蔓生:“这是什么?”
闪:“我也不知道,但把这个东西交给我的人说过,如果将来遇到了一个可以看得见的盲人,就把这东西给他。”
孔蔓生一顿,他正想说什么闪却已经回到了古塔中。米灰色的外墙冷淡地凝出一股拒人于千里的气质,薄片在手中闪烁着某种奇怪的光晕。
“这东西……”他才刚说了两三个字,就发现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再次染上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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