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雪云有话说,但几次三番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见她欲言又止,还是孔蔓生率先发问:“怎么了?”
魏雪云犹豫片刻,还是道:“其实我们并不是一直都一路同行。你和徐大佬消失的时间多一些,但并不是只有你们在消失。”
“顾以?”
“不,在你和徐大佬下到储油罐中去救田落地的时候,蒋芃曾经消失过一小段时间。我们以为他是去了洗手间,但时间又有点长,后来费黎以为他也不见了,却又发现他从后厨里走了出来。”
“所以……”魏雪云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郑重,“我觉得他也跟着你们一起下到了色彩监狱,徐大佬看到了那条规则而他没有,说不定他们就是在那里完成了接头。”
在漫天出逃的色彩规则中,蒋芃一步步向徐非弋走来,在孔蔓生看不见的地方。
孔蔓生短暂地沉默了,也许徐非说的真没有错,他的队伍里人员并不单纯,至少在挑明了彼此身份之后蒋芃也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田落地砸吧着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么说其实大佬之前讲的所有内容都有可能不是线索,而是规则?”
如果说他们俩提供的都不是线索而是规则,徐非弋获取的线索是直接指向通关攻略的这个想法又再度萦绕上了心头。
不可能,孔蔓生否认了这个想法,如果是这样徐非弋没必要陪着他们一直耗这么久才匆忙通关。
看得出蒋芃不比其他人镇定,如果他知道徐非弋会选择带他走,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那种惊诧的样子的,除非他现实生活中真的是位低调的三金影帝。在这件事上,蒋芃和其他人同样意外。
可如果系统提供的线索不直接指向通关攻略,以徐非弋的智商也不可能拖到现在才发现眉目,应该早就会意识到线索需要其他的解读方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要是线索其实不能通关呢?”听他碎碎念,田落地随口道。
“这不可能,系统在游戏之外是不会坑玩家的,只要是系统提供线索一定是有效的。”田落地并没有参与过线索任务,《世界名画》也是他经历的第一个副本,感受不到这种确定性也不奇怪。
孔蔓生相信自己对于系统的判断,然而田落地的话却像是按了单曲循环一样在脑中不停地播放。
他蹲坐在地上双手扶住额头,在他自己的认知里线索一定是对的,可田落地却觉得线索通不了关。
线索一定是对的……
线索通不了关……
万一这两者都是真的呢?违和感越来越强,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孔蔓生脑海中,像隔着毛玻璃在冲他无声地张口喊话。
如果两个都是真的,那说明他拿到的线索根本不是这个游戏的线索!醍醐灌顶般,一道闪电从左额角贯穿到右腮边,一下子照亮了孔蔓生所有迷茫的思绪。
在通报徐非弋通关的时候,系统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星级评定,虽然孔蔓生经历的游戏不多,但这确实是第一次。
并且它说的是“获得”一次通关机会,而不是奖励,按说如果一名玩家强悍到不需要线索也能通关,系统应该是更多是以嘉奖的方式。
除非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他没有用上线索就通关所以得到了奖励,而是因为系统给出的线索并非对应的这个游戏。
用于带走蒋芃的那一次通关机会,其实是系统给出的因为把人塞错了副本而提供的补偿。
若真是这样那徐非弋的一切奇怪行为就都能说得通了,蒋芃最开始确实是徐非弋的同伴,只是他不知道蒋芃早已叛变了孔蔓生这边。按照计划蒋芃和徐非弋在游戏伊始就互相交换了自己的游戏线索。
但之后他们发现,这两条线索并没能指向通关攻略,蒋芃在他的示意下也前往过色彩监狱,在那里,他收集到的规则就被伪装成了他在线索任务中获得的线索。
两人也确实骗到了所有人,以至于在此之前孔蔓生他们都深信不疑这两人是真的掌握着可以通关的线索。
恐怕也是早就发现了靠线索不能通关,徐非弋开始了各种浅尝辄止的试探,从发现这条没有尽头的沙漠之路是单向循环的以后,他就不断地尝试着怎么打破循环离开游戏,第一次是看似莽撞地下到色彩监狱里,第二次是直接沉入被污染的湖泊中,第三次则是尝试着不惜触怒系统也要击杀NPC。
直到他终于找到了唯一的方法。
孔蔓生站了起来,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飞扬神采,一扫之前的颓靡与积郁,那个田落地和魏雪云熟悉的绝不服输的孔蔓生又回来了:“既然他能切断循环离开,我们也一定能。”
前方迎来熟悉的立石柱阵,再之后他们还会见到一座大差不差地耸立在荒原之上的可以是任何一种公路电影中常出现的房子,在那周围又会出现这个循环里的第一座色彩监狱——以不同的阴影形成方式作为进入渠道。
“然后又会出现一个绘本吗?”田落地问。
提到绘本,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现在他们每个人的绘本程度都超过了90%,不同于孔蔓生是因为用绘本直接替换了身体,其他人都是在用身体献祭水源之后对应的部分就变成了绘本,但他们殊途同归。
“绘本到底为什么那么执著于被关押起来的色彩?”这个问题一直困扰孔蔓生,但是在见过圣诞绿绘本之后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绘本本身没有颜色,当捕捉到色彩之后会变得丰富多彩,每一页内页上也会出现艳丽的画面,并且这些画面有些是记录副本中的场景,有些却能够记录到玩家个人的经历。
并且,这个绘本是在他们开始用身体换取水源之后才出现的,第一个绘本并没有这样。
“我们会不会最终也变成那个样子,天天在路上蹲守着逃出来的色彩。”想到最后的宿命就是变成一本又硬又僵的书壳子,田落地的情绪更是萎靡。
“会不会,其实我们和绘本是在互换啊?”魏雪云忽然道,“你看,我们献祭自己变成了绘本,那会不会绘本也收集到足够的人体后就变成了人呢?”
“不是说收集色彩才变成人的吗?”田落地一怔,明明圣诞绿绘本在被点穿的时候那么心虚,看它的表情绝不似作伪。
“也或许……我们就是色彩。”平地惊雷一般,孔蔓生幽幽地开口。
另三人顿时静在原地,眼神惊愕,嘴巴张大,魏雪云甚至还徒劳地试图用手掩住嘴唇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震惊。
“在我们眼里,被关押的所有犯人都是色彩,那么在它们眼里呢,我们是什么样的?”
孔蔓生他们,在NPC眼中就一定是个人的样子吗,会不会在这个副本世界中,除了闪和巴,所有人都只是一抹奇形怪状的颜色呢?
蓝色的树不是这个副本的线索,但孔蔓生眼中确实是一片红色的怪异世界,难道他在旁人眼中是红色的?还是说,因为被替换的绘本是红色,所以他也变成了红色?
“那我们是什么颜色,为什么看到的世界是正常的呢?”田落地罕见地没有附和孔蔓生的想法。
“可是你怎么确定自己看到的世界是正常的呢?”费黎忽然开口,“听说过一个词叫作‘色盲悖论’吗?色盲眼中的天空是绿色的,草是蓝色的,但是他们把绿色叫作蓝色,把蓝色叫作绿色,因此在与人的交往中他们也认为天空是蓝色的而草是绿色的。”
“如果小孔哥的说法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就是色盲悖论中的色盲,我们看到的世界根本就不一样,但是由于认知的限制,我们认为自己看到的世界是正常的,相同的。”
“只有一个例外。”魏雪云补充,“只有小孔哥不是自己主动替换的身体,他是被迫用绘本改造的,所以被改成了跟自己之前颜色不一样的色彩,而他眼中的世界也跟着变化了。”
田落地张张嘴,他似乎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了,尽管已经是绘本身体,但幻想中的鸡皮疙瘩仍旧按部就班地竖了起来,寒意像条绳索一样缠上了他的四肢,逐渐逼向脖颈。
孔蔓生不是瞎了,而是变成了一个罕见的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的色盲。
所以那块闪耀着彩色光晕的薄片……
大厅之中人声鼎沸,华丽的光门之后几个踉跄着像是不会走路的人影跌跌撞撞从门口涌出。一离开游戏的通关出口熟悉又陌生的肉身就回到了自己身上,让一直习惯于绘本的僵硬板正的孔蔓生差点左脚绊倒右脚原地摔了一跤。
赶在最后一点身体组织还留存着作为玩家的意识时,他们终于找到了最终通关的办法,其实绘本早就已经给出了提示。
劫后余生的田落地跪倒着亲吻坚实的地面,却被费黎嫌弃地看了一眼:“说不定踩过狗屎。”
他立马跳了起来狂抹嘴唇,“呸呸呸。”但眼角的泪光却实实在在显示着田落地的后怕和庆幸。
在被告知相关事宜之后魏雪云申请完账号就立马回了家,这个鬼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呆了,田落地还留在游戏大厅内,期期艾艾地看着孔蔓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