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峰想要活跃一下气氛,就从无数个活跃气氛的话题里,选了这一个。
原因很简单。
那天,严明煦在睦邻的抽验工作结束后,专门跟那家分店的店长提了一句:“那个男生,如果回来的话,记得把他的东西给他。”顿了顿,特别交代道,“要新鲜的。”
那是他下基层这多日以来,唯一一条针对特定顾客下达的服务指令。
但严明煦是何许人物?
那句话交代出去后,整个睦邻子公司都为之一震,如临大敌。
管理层紧张剖析这个案例映射出的服务提升空间,那家分店更是马上加班,人手一张男生那天的购物清单,还要求人人记住监控里,那个小男生的长相。
就连其他分店的人,虽没有硬性规定,也都听说了“那个长得很好看,让我们严总都忍不住,主动送了一堆小零食的男孩”。
好在那个男生的长相十分出众,辨识起来很简单。
此外,也因为睦邻的员工薪水待遇是同行的2.5倍,工作积极性本来就高;这样一个任务,还带着八卦的色彩,大家当然也更乐意去做。
但话说回来,严明煦不是其他人。
他每天有那么多重要的事,不可能总记得自己也许只是临时起意的一句话。
也因此,张峰想,自己没头没脑的一个开头,极有可能被严明煦的一句“谁?”,给反问得下不来台。
然而,听完他的话,严明煦只是顿了顿,就明白了他说的是谁。
不但语气轻松地“嗯”了一声,还追问了一句:“他还好吗?”
张峰有点讶然。
他连忙点头,把那家店店长发给他的监控视频,简单地跟严明煦叙述了一遍。
那个叫某“可”的小男生,不但收到了严明煦的特别关照,还轻松地赢了那个“小郁”的挑衅。
说到他强调的那句,“你们老板真有魅力”时,张峰忍不住笑了一声。
然后发现,严明煦竟然也在微笑。
于是,张峰小心试探道:“您对他印象挺深的?”
严明煦浅淡地扫了他一眼。
心情再好,他也并不总是回答别人问他的每个问题。
只不过,这一个……就算要答,要怎么答?
是第一眼,就觉得他熟悉;还是他道谢后,却没接过那袋买下的物品?
时隔近一月,严明煦还能想起,男生转身跑开的瞬间,自己递到半空的手,感到的刹那空茫。
……
看来家里的难题已经解决了,还能跟为难自己的人掰一场,是吗?
严明煦笑了笑,不置可否道:“一个很阳光的小弟弟。”
老板给了答案,张峰却更困惑了。
因为这也是他首次,听到严明煦这么评价一个人。
不涉及任何可量化比对的标准,纯粹就是个人感受。
这实在是离奇。
他只能一边附和,一边尝试着多套点老板的心思,说:“确实很好看,很阳光帅气!”
他是希望严明煦再多说几句的。
不料,下一秒,严明煦眼中流动的光点却不动声色地停了下来。
那份难得的轻松笑意还残留在脸上,严明煦转向他的眼神,却已经变了。
他像是想起了别的什么。
再开口,说的就是:“‘新锐’市场部看上的那个代言人,换了吧。”
张峰顿了一下,努力跟上严明煦的节奏,试探道:“哦!——您认为孟海涛还是不大合适?”
严明煦:“太贵。跟‘会芯’服务大众的理念不合。”
张峰点头:“……是。”
他想,不对啊,国内A咖的代言报价,一直是5千万到6千万。严氏集团旗下用的那么多代言人,不都是这个价?
而且,新锐看上孟海涛是个已知信息,严总也早就默认过这个合作。
双方已做了数次沟通,怎么突然就觉得贵了?
不解中,他追问道:“那您有其他意向人选吗?”
严明煦敛眸想了一秒,说:“到‘星耀’里,选个我们自己的人吧。”
张峰:“……”
“星耀”,正式名叫“星耀娱乐”。是董事长他们在世纪之初,一时兴起创办的一家娱乐公司。
由于业务跟严氏主业毫无关联,多年来疏于打理,只出不进。
要不是因为它分在严家三少手下,自己作为严明煦的助理,实在不好置喙的话,它早就该提议,破产清算了。
这样一家公司里,的确还剩了些艺人,但都是些跟素人无异的糊咖。
找他们代言?
他们也配???
张峰再瞄了一眼已着手准备“兼职”工作的老板,百思不得其解道:“……好的。”
他不知道老板突然改变想法的原因。
这不是严明煦的风格。
虽然平心而论,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品牌使用素人形象代言的先例——“形象”代言人嘛,说白了,用个画出来的卡通人都可以。
但他们没有必要走那种极端。
而且,如果像孟海涛那样的大腕,都不能满足老板要求的话,“星耀”里那些小糊糊们,又怎么顶得起代言人的职责?
但不管怎么说,老板的决定是不可以直接回怼的。
干脆自己先答应下来,然后拖个几天。
等过了这一阵,也许老板就想通了,事情会回到原计划上来。
正这么盘算着,却听对面的男人忽然问:“‘星耀’现在的负责人是谁?”
张峰:“……现在主要管事的,叫‘林东’。呃,就是个普通经纪。”
说一个普通经纪人“管事”,其实是因为,他那些上级主管们,全都转岗的转岗,跳槽的跳槽了。
但此人层级太低,完全够不上跟严明煦面谈。
于是张峰建议道:“我找人跟他联络一下,让他整理好资料;再安排个项目组,帮我们做个初筛……”
这件事,战线拖得越长,节外生枝的可能性就越低。
张峰是这么打算的。
然而,话还没说完,严明煦就朝他转来眸光,简短道:“不用。帮我跟他约个会吧。尽快。”
张峰:“……好。”
*
接下来的几天,陆可都过得十分充实。
事实上,有点太充实了。
他每天上午9点半,到店里做开店准备;下午5点半下班从店里出来,买菜回家。
然后跟爷爷奶奶一起吃晚饭,做家务。
等爷爷奶奶饭后散完步、洗完澡,两位老人正式开启看电视聊天的悠闲生活后,他才悄悄回自己房间,早早睡觉。
等到半夜2点,家里万籁俱寂,整个小区和大半个越市都陷入沉睡时,他床头的闹钟准时响起。
他会花半分钟从深睡中强行回魂,然后起床。
轻手轻脚洗漱,悄声出门。
在路灯下走到电动车棚,然后打开外卖App,戴上头盔,开始他的第二份工作。
送宵夜,送帮买。
晚上骑手少,他的单子倒是一单接一单。
这样一直做到早上6点,收工。
赶在爷爷奶奶起床前回到家,轻手轻脚地洗头洗澡,把一整夜的奔波和肌肉酸痛洗干净。
然后假装自己是晨跑回来,再出门一趟,去买全家人的早餐。
跟爷爷奶奶说说笑笑吃过早餐后,重新出门,去烘焙店,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起初两天,他还不太适应。
晚上8点半睡觉太早了,睡不着;深更半夜出门,太安静太黑,他有点害怕。
但从第三天起,这些问题就自动消失了。
晚上8点,他沾到床就能睡;半夜在路上骑车时,他不但不再害怕,而且还会因为空旷的马路,凉爽的夜风,和耳机里舒缓欢快的音乐,而越来越觉得,心情不错。
他算了笔账,烘焙店的工资到下个月最后一天,应该能超过四千;外卖这边不出意外的话,刨掉车子租金和电费,应该有六千多。
自己跟陆欣欣的学费够了。
心下微微松了口气,他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几天工作下来,他觉得自己……精力好像有点不够。
肌肉酸痛是一回事,他还越来越困。
反应慢,精力不大集中。
同事聊天的笑点,爷爷奶奶的关心,陆欣欣微信里给他抖的包袱,他都要过了趟,才能反应过来。
这种情况在又过了两三天后有所好转,大概是因为,他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节奏。
身体上尖锐的酸痛,变成了不那么难过的酸麻。
但同时,他又感到,从大脑到他的脸部皮肤,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麻麻刺刺的感觉。
不清爽,也摆脱不掉。
好在也不是非常难忍。
也许,等再过一阵子,他也就能适应了吧……
日子就这样往前滚了十多天。
新一天早晨,他顶着浑身的刺麻感出门,如往常一样,步行来到店里。
正要去放包换衣服,却忽然被同事们围了一圈。
以店长为首,个个表情兴奋地看着他。
店长正要说什么,却目光一凝,临时改口,大呼小叫道:“小可,你这是怎么了?”
陆可茫然,顺着她目光盯的方向,抬手摸了下脸。
摸到一点异样的凸起,这才想起来,刚才他好像出了点儿事故。
准确地说,是被一辆从他身边疾驰而过的、在人行道上逆行的小电驴,勾到了背包带。
他当时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拖拽力,带着他直直向后旋飞。
身体失去重心的飘忽,以及随即而至的撞击。
七荤八素中,他过了好几秒,才发现自己已平安着陆,正单臂抱着路边的一棵法国梧桐。
多亏了那棵粗壮的老树,他才没有飞得更远,摔得更惨。
回头看时,那辆挂着“XX外卖”保温箱的小电驴浑然不觉,已经飙远了。
陆可木木地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除了手臂上的一点擦伤外,别的什么事也没有。
就连他的白T恤都没弄脏。
所以,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就继续来上班了。
这时,听到店长大惊小怪,他才拿出手机屏幕照了照。
还好,没破相,就是有点肿。
他放下心来,说:“刚才撞了一下……不影响上班吧?”
店长“啧”了一声,让人拿了个冰袋过来给他敷上,回头又看到他胳膊上的擦伤,无语道:“我看你呀,是喜欢打工喜欢疯了!”
众人笑,眼里都有些不忍。
店长又一通使唤,有人拿酒精,有人拿创可贴。
陆可悠悠回过神来时,他的脸上、手上,都被安排妥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说:“想喝什么?我给你们特调。”
同事们欢呼起来,店长却左右看看。
她这一看,大家瞬间就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回到那种神神秘秘的表情。
连站位都回到陆可刚进店的时候那样,把他团团围住。
陆可:“?”
店长睁大眼睛,表情夸张:“小可,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那个什么练习生?都要出道了!”
陆可:“……什么?”
店长也没管他答什么,在周围同事们兴奋的眼神中,朝他举起手机,表情闪亮又八卦,说:“前几天上热搜的,是不是你!”
陆可是真的懵了,反问道:“王姐,你是不是上班喝酒了?”
众人:“噗……”
店长的节奏却丝毫不乱,说:“我就知道!你小子!”
她一边说,一边在手机上点点滑滑。
找到视频后,翻过来,把屏幕几乎怼到陆可脸上,问:“这个,是不是你!”
陆可后撤一步,看清屏幕的同时,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站了起来。
视频上,那个被人以45度仰拍,举着话筒,戴着白色舞会面具的男生,不是他是谁?
店长得意洋洋:“是你吧?这件衣服,是我们店的T恤,你反过来穿了,把店名藏在里面!还把脸蒙起来——就这么怕我们认出来呀?”
陆可心想,可不是,认出来就是这种下场。
但他脸色没动,矢口否认道:“挺像的。可惜不是我。不知道是谁。”
众同事:“……”
店长都被他气笑了,按灭手机,拍拍他的肩,说:“很好,嘴很硬。你上热搜了,我们都不知道!”
陆可反应还是慢,且冷淡:“噢。”
虽然初听自己上热搜还挺刺激的,但这种刺激就像那天,他在一分钟内打擂完毕退下来时,就立马被一个经纪人抓住那样——兴奋转瞬即逝。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烦气躁。
也许还有一点茫然。
一旁的同事笑着接话:“小可很沉得住气!什么都不说!”
“真的!我们上班不能看手机,不然早就知道了!”
“你唱得很好啊,都去表演了,怎么还这么低调?”
“是呀!下次大家唱K,你一定要去露两手!……”
陆可笑盈盈地听着这些七嘴八舌。
他知道,只要他没反应,这种讨论,很快就会得出个最安静的结果。
大家都很忙的,本人都不凑趣的话题,旁人也不会非要捧场。
也是到这时,他最近无限趋近于零的脑速,才忽然听进店长在最开始说的那句话,“你要出道了”。
——她的口吻,不像只是开个玩笑,而是像真的知道点什么。
有点信誓旦旦。
陆可直觉不好。
正想套个话,却见跟众人热烈讨论完的店长自己转过头来,还是那样兴致勃勃看着他,自动接着说:“人家都找过来了!”
陆可脑子一雾:“……谁?”
店长:“一个什么经纪人团队!”
同事们又开启了叽叽喳喳的接话模式:“有个男的!”
“就刚刚!”
“好几个人!”
陆可:“……”
店长眼神炯炯,说:“拿着这个视频来找的,开口就问我们要‘一个很帅的小伙子’——我们店除了你,就只剩后厨里的面包师傅。但他又不是小伙子咯!”
店长说话自带一种领导者的幽默,同事们被她逗得咯咯笑。
而陆可,在这么热闹开心的笑声中,却感到浑身发麻。
店长:“但那个大叔还是坚持让我们把大师傅叫出来,还拿手挡住人家师傅的上半张脸,不死心地看了半天,才走!”
陆可终于有点慌了:“然后呢?”
店长:“什么?”
陆可头皮有点麻,紧紧地盯着店长,问:“你们说什么了吗?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周围空气不太对。
对面店长的眼神一跳,好像在他身后看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有人一把抓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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