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怔间，黑色劳斯莱斯的银质门把“咔哒”一响，门自动弹开。

严明煦笑着招呼他：“上来。”

陆可愣了愣。

不愧是常年生活在云端的人，即使他语气柔和，发出的邀请却仍更像是命令。

陆可不忍心拂人面子，严明煦也自觉往另一侧坐过去，给他让出了座位。

还催促他：“给你带了东西。”

这下，陆可是真不好拒绝了。

他只好笑了笑，拉开门，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很宽，前排除了司机外，副驾上也坐了人，不是陆可早上见过的张峰或林东。

对方没有回头，周身散发着严肃而戒备的气息。

大概是保镖之类。

陆可有点不自在。

严明煦却显然对这种环境早已习惯，旁若无人地拿出件东西，递到陆可手里。

牛皮纸包得四四方方，略沉。

陆可把它拿出来，就着车内的灯光一看，是只印着全英文的小方盒。

严明煦适时介绍道：“这是严氏旗下的制药公司最新引进的产品，据说对皮肤擦挫伤很有效。”

他的嗓音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听到，就像至身于一眼温泉边。

陆可几乎都能感受到他胸腔的微微震动，他的气息更是无声却有形地，侵占了周遭的空间。

陆可感到一股危险的压力，好像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倾轧；但同时却也感受到一种安全的包裹，仿佛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强者，在给予他庇护。

从没领受过的神奇气场，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

在这样一个人的私人地盘上，他无法多作思考，又不好意思让人家的好意落空，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你怎么在这儿？”

严明煦像一个相识已久的哥哥，闲聊道：“我下午在制药公司那边有工作，恰好听说了这款新药……”

顿了顿，显然意识到陆可要听的不是这个，于是，他坦率给出答案：“公司的员工档案里，有大家的住址，所以我来碰碰运气。”

他笑得好看：“运气不错，你还住在这儿。”

这波信息量有点大，但整条逻辑是通的。

陆可挑不出刺，只好“哦”了声，目光落回手里的小盒，说：“谢谢。有心啦。”

他倒也想跟对方聊点什么，可两人关系实在不熟，想了一阵不知要怎么开口。

严明煦好像轻笑了声，有微微的风落到陆可裸露在外的手臂。

那片皮肤莫名升温，陆可有点烦闷，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我不太懂，怎么会有人要我代言。我的人气影响力是3——”

他抬起眼睛，直视着严明煦，说：“就是我爷爷、奶奶和妹妹，可能会在我的威逼利诱下用你们的产品；其他人，都不会买我的账。”

也不知怎么回事，陆可说到这儿，严明煦失笑，陆可自己也笑出来。

笑完，他想了想，认真建议道：“要不你们拍个广告吧，我可以演个路人角色。这就是我能力的天花板了。”

他心想，没记错的话，素人拍个广告，价格应该在两三千左右。

要是严氏财大气粗，给他五千的话……

那，也挺好的。

等于解放了爷爷奶奶为他揪的心，当然更是解放了他严重不足的后半夜睡眠。

皆大欢喜。

然而，严明煦听完就说：“不行。”

陆可：“……？”

严明煦深黑的眼眸看着他，耐心解释道：“广告只是代言人工作里占比最小的部分。我希望你承担所有职责。这样，你也能全面开发自己的潜能，拓宽将来的道路——当然，严氏也绝不会亏待你。”

陆可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对面这个男人。

道理都懂。

问题是，他作为一个没有姓名的人，扛得起这么大的旗子吗？

严明煦眸光闪了闪，看穿了他的心思。

的确，市面上有很多新品牌要依靠明星来开路，很多杂牌也需要明星来抬咖。

但“会芯”，不需要。

他只要一个形象最合适的代言人。

但他没这么说，而是鼓励道：“问题不大，我相信你。你在Venta的表演就是很好的证明。”

陆可：“……”

他无语了。

他是想要仔细跟严明煦掰扯一下，有时候素人上热搜不代表什么的。

很多时候，大家看的都是基于环境的反差萌。

他们也许喜欢他不骄不躁的台风，也许喜欢他脸上神秘的面具，甚至可能就喜欢他反着穿的员工T恤呢？

但这不表示他能成为有号召力的明星。

热搜上每天都有那么多艺人争奇斗艳，可没有姓名的那些，再怎么上，不照样没有姓名吗？

他觉得严明煦可能熟悉商界，但绝不熟悉娱乐界。

否则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一条热搜给骗了。

然而话到嘴边，又忍住。

说到底，他跟严明煦没那么熟，不至于为了劝他改个主意，就使劲拉踩自己。

他在这边天人交战，车内的安静气氛，却让严明煦以为陆可接受了他的劝说。

于是，他很自然地开了个新话题，问：“你家里人还好吗？”

陆可一怔。

想起来，之前他急匆匆从那家超市跑路，好像接电话时，叫了声“奶奶”。

没想到这么个细节，又从另一个角度，让严明煦洞悉到了他的生活。

加上白天他已经“诈”出来陆可如今的贫穷……

真是话题句句不投机。

陆可生硬地说了声：“我先回去了。”

严明煦猝不及防：“……？”

陆可迟钝了一整天，此刻却忽然思维如电。

他准确地找到了豪车的机关，自己动手开了车门。

刚要下去，就被人拉住：“小可。”

他回眼，看到一只修长漂亮的手，稳稳地缠握着他的手腕。

男人的掌心温度偏高。

相贴的皮肤处，传来一缕奇特的安定感。

然而同时，因为他抬手，袖口稍稍滑落，露出了一角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手表。

那高级的盘面葳蕤生光，刺得陆可瞳孔微微一缩。

也许男人自觉唐突，那只手随即放开了。

陆可的心浮气躁却也到达了顶点。

他推门下车，在车外略略回头，面无表情道：“我会好好考虑的……不是还有两天半吗？”

车内的严明煦表情顿了顿，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

陆可扭头要走，却又听见身后的人，用平稳平静的语气道：“白天我提议三天，并不是有意要逼你。主要是这个产品我们已经准备了很久，也拖延了很久。现在每多等一天，都是在增加机密泄露的风险，也是在给对手多一分赶超我们的机会……”

对方又一次勘破了陆可心里的小九九，他又惊又气闷，再次回头：“所以你找个现成的明星做代言就那么难吗？”

严明煦还是那么淡定，他连在车内的坐姿都没怎么变，坦坦道：“确实有还不错的人选。但我不想将就。”

又一次被高高捧起，陆可简直炸毛了。

他转过身，朝大开的车门框弯下腰，说：“你到底看上我什么？”

严明煦：“你跟‘会芯’的贴合度。”

陆可：“……”

他愕然无语，觉得这个大佬真是耳聋眼瞎，无药可救。

紧接着，严明煦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那个桑明，他两年前从星耀离职后，在另一家娱乐公司涉嫌多人指控骚扰，被判了三年。现在正在服刑。”

陆可：“…………”

严明煦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如果你是特别介意这件事的话，希望他的下场能宽慰你。也希望你能相信，星耀里不会再出现这种人。”

陆可：“………………”

迅雷不及的一通信息量，带着各种强烈却互不相干的感情，在他面前炸开。

说到这个后续，他其实是很高兴的。但因为之前那么多的其他情绪，湮没了这些高兴。

于是，他顿了顿，只是沉默地关上门，转过身走了。

年轻人像是不堪重负的身影渐行渐远，严明煦的车却还没动。

他斜斜靠着椅背，试图厘清那个小男生一再生气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前座的安全助理回过头，察言观色后提醒道：“严总，张峰发来消息，说孟海涛说愿意免费为‘会芯’代言，只要能跟严氏交个朋友。您接受吗？”

严明煦沉思的目光被搅动。

他刚想说什么，却无意中发现，那盒皮肤修复的特效药，孤零零地呆在陆可刚才的座位上。

他连这点好意，都没有收。

*

陆可回到家，屋里黑漆漆，静悄悄地，大家都睡了。

他安心许多，却也有点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再见到“小睦”，不，是严明煦后，自己就有那么多邪火。

今晚是第二次朝人家发脾气了。

大概睡眠不足确实对人的性格有影响吧……

陆可心不在焉地为自己做着辩解，回头看到冰箱，想起来有什么事没做。

打开冰箱门，在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包装食品层稍微翻了下，就翻到了。

一只小小的密封袋，里面包着半块巧克力，还有一张便签纸。

陆可抽出便签，就着冰箱的灯看了看。

是陆欣欣给他留的，写着，“哥哥，我本来给你留了一块的，但实在太好吃啦，就忍不住，又偷了你半块（嘻嘻）！你抓紧吃啊，不然它就看不到下个星期的月亮了（阴笑）”。

留言日期是上周末。

可它还是“见到了今晚的月亮”。

小姑娘明明那么喜欢，却仍记着要留给他。

陆可心里笑笑，关上冰箱门，拎着巧克力进自己房间。

他其实挺喜欢甜食的，但很多年不怎么主动买了。

没别的原因，就是不合口味。

小时候从没有过这种烦恼。

可自从在小学毕业那年，吃到过一块特别好吃的巧克力后，再吃别的，就觉得不对味了。

但其实，那块巧克力也是爷爷奶奶给他在超市里随便买的。是款没有姓名的杂牌。

现在想起来，他都说不清究竟是东西真那么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赋予了它魔力。

不过，从那以后，他对巧克力的**就淡了。

连带对所有甜食的**，都消减下来。

睦邻送的巧克力，品牌就叫“睦邻”。打开外层包装，里面还有一层薄薄的金色锡纸。

是比较经典，也比较大牌的风格。

陆可剥开锡纸，随手掰了一块放进嘴巴。

然后，他缓缓一怔。

……是，是那个味道……！

他意外极了，又惊又喜。

香醇甜滑的浓郁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是一种层层叠起、潮起浪涌的幸福感。

陆可毫无防备，一时被这**裸的幸福暴击得有几分茫然。

多年扑空的念想，突然被满足。

但……怎么可能？

果然，这股味蕾的冲击只持续了几秒，很快，他就发现了其中的偏差。

不是记忆里的味道。

虽然很像，也挺好吃的。

但不是就是不是。

不久前的震撼和惊讶瞬间就平息了下来，口中滋味退回到“不对劲”的感触。

不过这么一来，他的思绪就自动回到了严明煦身上。

他坐到书桌边，拿手机在搜索引擎里，敲出“严明煦”三个字。

搜索结果唰地弹出。

第一条是“严氏集团推出全领域普惠项目，新当家严明煦首次出镜”。

点开这篇报道的置顶视频，严明煦那张英俊的脸，就这样出现在陆可面前。

他眼中带着关切，神情真挚道：“你好，朋友，一天工作辛苦了。我叫严明煦，是严氏集团新一代探路人。我想告诉你——从今天起，你的世界将不仅仅只有你在孤军奋战，你还有我们……”

他后退一步，做了个介绍的手势。

镜头切到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女性脸上，她接过严明煦的话头，声音真诚：“我叫蒋以琳，是严明煦的妈妈，也是严氏集团的董事。今天起，我将全面保障你在严氏旗下消费的任何家用产品，都已通过全球最严苛的安全质检……”

蒋以琳之后，一个气度很好的中年男性出镜。

然后是一个气质略显清高的女生；一个眼神有点直线的年轻男生；再是个更年轻的甜美女生。

最后，这一家六口，全聚拢在镜头前。

他们各有各的保证，各有各的“社会责任”。他们携起手，眼里都闪着快乐和希望的光。

最后画面是一家人虚化，淡出。

屏幕上，两行字醒目显示：“为了您的安康幸福，严氏愿竭诚尽力，负重前行”。

结合新闻报道的内容，陆可看明白了。

这条广告与其说是对严氏的总体宣传，不如说是在当前市场总体情绪走低的背景里，严氏主动表态，给所有人、各行各业打的一剂强心针。

真好啊，他们家。

虽然广告里的保证……谁会全信呢？

话说回来，不管他们家的保证真不真，要担任这么一家上市集团的子品牌代言人，以他现在的实力，是无论如何都够不上的。

严明煦他们考量的依据，仅仅是他在Venta打擂现场的表现。

但那场表演并不完美。甚至，离“完美”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整整三年的荒废，他都忘了要怎么找到自己的声音，如何确定自己的身体语言。

“我相信你。”

你看走眼了……

“咳咳。”寂静的深夜，隔着层薄薄的墙壁，传来奶奶的咳嗽声。

陆可从漫游的沉思里清醒。

想起来，奶奶感冒有几天了，越咳越严重。

让她去医院看看，她嘴上答应，却始终没去。

催多了，她就说，“不看，去医院没事都会看出点事来”。

——前两天陆可的脑容量不够用，现在一细想，她该不会是……有别的顾虑吧？

怕自己像爷爷那样，忽然查出重病。

更怕查出重病后，这个家就会再次面临巨额花费。

陆可呼吸一停。

“咳咳咳……咳咳！”

奶奶努力压抑，反而咳得更厉害。

陆可抓紧了手机。

在奶奶又一波咳嗽来临时，他在臂弯里埋了埋滚烫的额头，坐直身。

写好一条短信，发给了他刚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林东。

【如果合作的话，请问代言费大概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