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的。”明荔扶着梯子,“天色不早了,我要休息了,大人也早些回去吧。”
谢知津直直地瞧着她的背影淹没在黑夜中时,才翻墙而出。
他捶胸顿足,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谢知津啊,谢知津,说句好话会怎样?”
他苦恼,明荔也一样。
宁儿捧着铜盆进来,净了热巾子给她洁面,随后又上了热茶来。
“郡主这是菊花决明子茶,您喝了歇歇眼睛。”
回神时,明荔的小臂碰翻了桌上的茶水,浸泡了香块。
“没事吧郡主,没烫到吧。”
微凉的热茶,明荔的白皙的小臂已经微红。
“没事。”
宁儿忙用冷水打湿巾子,给她敷在小臂上。
她忙把香块拿起来,用手帕包上。
香块被水打湿后,晕在了手帕上,里头的东西赫然呈现出来。
明荔捧着它瞧了半天,“这是……”
她把那东西装到盒子里,慌慌张张的跑出了府。
戌时三刻,莫以新二人已至采石场。
采石场依山而建,夜间虽已停工,却仍有守夜人提着灯笼巡逻,火光在山壁间忽明忽暗,映得碎石堆如狰狞巨兽。
“咱们直接进去?”林怀州伏在石头上,掩护自己不被发现。
莫以新按住腰间佩刀,警惕地望着入口处的守卫。
莫以新摇头,指了指不远处一间亮着微光的茅草屋:“先找守夜人问问,绿夏是个女子力气惊人,在采石场定然显眼。”
两人绕到茅草屋侧,屋内传来两个汉子的闲聊声。
莫以新轻叩柴门,待门打开后,林怀州缓缓作礼:“向二位打听个人,绿夏姑娘,可在此处做工?”
那两个守夜人对视一眼,神色微妙。
年长些的汉子摸了摸胡子,低声道:“绿夏啊,是在这儿做过,不过三天前就走了。”
“走了?”莫以新追问,“往哪儿去了?”
“谁知道呢,”年轻汉子插嘴,“那姑娘,力气大得能搬起半块巨石,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绿裙,不爱说话。三天前夜里,她突然收拾东西就走了,说什么要去了结一桩旧事。”
莫以新皱眉:“什么旧事?”
“这就不清楚了。”年长汉子摆手,“不过她走之前,好像跟一个穿黑斗篷的人见过面,两人在山坳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具体说什么,我们离得远,没听清。”
“叨扰两位了。”林怀州再次行礼。
两人辞别守夜人,正要往山坳方向去查探,却见不远处的山道上,一道黑影疾驰而过,身法迅捷,瞧着像是女子的轮廓。
“追!”莫以新低喝一声,便追了上去。
可林怀州是个文人,身法自然比他慢。
黑影似乎早有察觉,脚下速度更快,专挑崎岖山路奔逃。
追至一处悬崖边,那人终于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她脸上沾着些许尘土,绿裙被划破了几道口子,眼神却凌厉如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匕。
“你们是谁?为何追我?”她声音清冷,带着几分戒备。
林怀州喘着粗气,缓步上前,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短匕上:“季贤是你杀的?”
绿夏脸色微变,握着短匕的手紧了紧:“是又如何?他本就该死!”
“他与你有何仇怨?”莫以新上前一步,随时准备动手。
绿夏仰头笑了笑,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仇怨?他为了攀附权贵,害得我家家破人亡,他怎么不该死。”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凶狠:“我故意留在季贤身边,就是为了找机会杀了他”
林怀州皱眉:“可画舫上并无你的踪迹,你当时藏在了何处?”
“顶层楼阁的夹层里,”绿夏道,“那是我早就打探好的藏身之处。”
“我心愿已了,断不会跟你们回去受审!”
“不可!”莫以新觉察到,正要上前阻拦,绿夏却毅然转身,纵身跃下了悬崖。山间风声呼啸,转瞬便没了她的踪迹。
这山深不见底,掉下去必死无疑。
“我们去山下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打从谢知津他们从鬼市离开,周蔚便盯着那石屋子。
见有人前去买货时,他便也跟着上去。
“客官,看看货?”老者抬起浑浊的眼睛,声音沙哑如同破锣,殷切的向买家介绍。
她没见过周蔚,也以为是大买家。
赵崇故作随意地拿起一个刻着诡异花纹的骨哨把玩:“老丈,这些玩意儿倒是别致。可还有别的稀奇货色?”
老者嘿嘿低笑两声,露出焦黄的牙齿:“这些都是山里老物件,辟邪镇宅的好东西。至于别的...”他浑浊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那得看客官您,想要什么,又出得起什么价了。”
“难不成,阁下也是来寻桃花源的?”
周蔚旁边另一位穿着斗篷的公子笑问。
“当然!”
老者见了,笑眯眯的瞧着周蔚,随后,从旁取出一个小木盒,给他们看。
“桃花源在此,价高者得。”
“这桃花源,每月只售一块。我可不会让着阁下。”说罢,他便亮出三块金。
“看来今日这东西非你莫属了。”
周蔚从腰间拿出腰牌,“今日不止是这桃花源,你们都得跟我走。”
那老者想跑,却被胥吏扑倒动弹不得。
“我只是来买的,其他事跟我没关系啊,你们抓我干嘛?”
周蔚也不理他,只让人压着他走,“回去和我们谢大人说吧。”
他亲自搜查了这间石屋。
里头架子上放着的基本都是制香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
石炕旁,搁着一个大竹筐,用黑布蒙着,周蔚觉得有古怪。
揭开黑布后,一筐白骨赫然出现。
周蔚拿起一块颠了颠,入手沉甸,骨质坚硬。仔细辨认其形态、骨密度、关节结构,都不像是兽骨。
他心里,萌生了个不好的想法。
烹煮人骨,涂抹香膏,于鬼市出售?
明荔来大理寺的时候,恰好和周蔚遇见。
周蔚和她说了方才的事。
他向谢知津汇报时,明荔已换上深青色仵作服,只露出一双凝如秋水的眸子。
谢知津依旧站在她身侧三步之外,沉默地注视着。
周蔚则被安排提审卖香的老者。
“开始吧。”明荔的声音透过面巾,平静无波。
她首先取来温水与软毛刷,极其小心地,开始清洗一块腿骨碎片上附着的暗红色香膏。
动作轻柔,如同对待御赐的珍宝,生怕破坏任何可能存在的微小证据。
“此香膏……”她一边清洗,一边仔细观察其溶解状态,并凑近细嗅,“以牛油或羊油为基底,混合了多种香料。有檀香、丁香、还有龙涎香?”她语气微顿,带着一丝讶异。
“龙涎香?”谢知津眉头紧蹙。此香名贵,价值不菲,通常只有宫中,或极其富贵的人家才用的起。为何会出现在涂抹人骨的诡异香膏之中。
“嗯,虽被其他气味掩盖,但底韵不会错。”明荔肯定道,将清洗下来的膏体收集到一个小瓷碟中,“此外,膏体中似乎还掺杂了少许朱砂,用以增色。”
清洗掉香膏,骨骼本身的样貌彻底显露出来。明荔拿起那块腿骨,就着灯光,仔细瞧着
“骨质坚硬,骨壁较厚,骨骼粗壮,骨垢线已完全闭合。死者为成年男性,年龄应在二十五至四十岁之间,身形应当颇为健壮。”她做出初步判断。
随后,目光落在骨骼断裂处,“断口参差不齐,带有明显的碎裂痕迹。”
“并非利刃砍断。”明荔用手指虚划着断口边缘,“看这碎裂的走向和力度,像是被重物反复敲击所致。类似斧背或铁锤。”
她又检查其他几块骨头,包括几节指骨和一块髋骨碎片,均在关节或受力点发现类似的,被暴力破坏的痕迹。
“分尸工具,应该是那种粗糙的重器。凶手力气很大,且目的明确,旨在破坏骨骼结构,或许是为了便于烹煮和搬运。"
提到‘烹煮’二字,连谢知津这等见惯场面的人,嘴角都不由抽搐了一下。
明荔拿起一块肋骨,仔细查看其表面和骨髓腔。
骨骼颜色呈现一种不均匀的微黄,骨髓腔内部也残留着些许油脂凝固的痕迹。
“烹煮时间不短。”她判断道,“水温应是一直保持沸腾,但火候控制尚可,并未将骨骼煮至酥烂。目的是去除附着的软组织,而非熬汤。”
“可能判断出死亡时间吗?”谢知津问道。这是关键。
明荔沉吟片刻,拿起一块骨骼,轻轻敲击,倾听其声,仔细观察骨骼表面的风化程度和油脂氧化情况。
“骨骼脱离软组织后,暴露于空气,会逐渐失水、变轻、变色。根据这几块骨头的重量、色泽,以及骨髓腔内残留油脂的新鲜程度初步推断,死者遇害及被烹煮去肉的时间,应在七到十日之内。”
“还有一点,”明荔拿起那几节小小的指骨,“这些指骨的关节面,尤其是末端,磨损异常严重,远超常人。并且,指甲附着处的骨骼边缘,有陈旧性的、细微的增生变形。”
她抬起头,看向谢知津:“死者生前,双手可能长期从事某种特定的,需要极大指力且频繁摩擦的劳作。比如石匠,矿工,或是长期操作某种特定工具的工匠。”
谢知津之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吩咐下去:“立刻以此特征,重点排查京州及周边近半月内失踪的,二十五至四十岁,身体健壮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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