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府衙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谢知津剑眉紧锁,指尖点划着桌面,上面摊着验尸格目。

明荔在旁边坐了好久,端起已经微凉的茶盏,轻啜一口,“凶手选择这类体格的受害者,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不无可能。”明荔眼神冷冽,“前朝笔记野史中,确有记载以人骨入药或做法器的邪门歪道,尤以金刚骨为甚,传言需取壮年男子之骨,经特殊炮制,若真有人信奉此道,那这便不是简单的谋杀,而是有预谋,有选择的猎杀。”

约过了一个时辰后,第一批排查结果送了进来。

符合年龄,体貌特征的失踪男子,京州及近郊半月内共有七例。

明荔与谢知津逐一翻阅案册。

“城东张屠户,三日前与妻口角后离家。”

“西水门外脚夫刘大,嗜赌,欠下巨债,五日前失踪。”

“北巷织工赵三,有癔症,时好时坏,八日前走失。”

卷宗记录详实,家属报案情由也看似合理。

直到翻到第四份,谢知津的目光停了好久。

“城南,瑞丰石料行,雇工王犇,年二十八,身形魁梧,专职石料打磨。十日前告假一日后,再未返工,坊主三日前报官。”

“石料行。”明荔也注意到了这一份,“工匠身份吻合。”

紧接着,便是第五份卷宗:“瑞丰石料行,雇工李贵,年三十一,石匠。七日前下工后未归,同屋工友次日上报坊主,坊主称其可能怠工回乡,未及时报官,直至昨日其同乡寻人不见,才催促报官。”

“又是瑞丰石料行?”谢知津抬起眼,“十日内,同一家石料行,两名符合特征的雇工接连失踪?”

明荔眉头紧锁,立刻抽出最后两份卷宗。

第六份是城西砖窑的工人,情由清楚,已被寻回。

第七份,竟然又是瑞丰石料行。

“雇工孙河,年三十五,采石工。据卷宗记录,半月前于城外西山采石场作业时,疑似失足坠崖,搜寻数日只找到破损的衣物和少许血迹,判定为意外身亡。”

“意外?”谢知津语气变为了置疑,“西山采石场地势虽险,但经验丰富的采石工失足坠崖,连尸首都找不到?”

明荔放下卷宗,思衬道,“一家石料行,短短半月,一死两失踪,皆是最精壮的匠人。这绝非巧合。”

瑞丰石料行位于城南厢,规模不小,占据了半条街面。

前店后坊,后面连着巨大的石料堆放场和加工场地。空气中弥漫着石粉的味道,叮叮当当的凿石声不绝于耳。

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留着两撇胡须的精明男子,姓钱。

见到谢知津亮出大理寺腰牌,先是一惊,随即堆起满脸笑容,将他们迎进内堂。

“不知少卿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钱掌柜亲自奉茶,态度恭谨。

明荔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钱掌柜,贵行近日可有匠人失踪?”

钱掌柜脸上笑容一僵,随即叹气道:“回大人,确有此事。唉,都是些不省心的。王犇和李贵,一个告假不回,一个下工就没了影,许是嫌工钱少,跑到别处营生去了。这年头,匠人流动性大,也是常事。”

“常事?”谢知津斜睨着他,”那孙河坠崖身亡,也是常事?”

钱掌柜额角渗出细汗:“孙河那是意外,西山采石场本就危险,他自己不小心。”

“哦?”谢知津忽然开口,声音清冷,“据卷宗记载,发现孙河遗物处,崖边碎石整齐,并无明显滑坠挣扎痕迹。钱掌柜可知,人在失足瞬间,本能会抓挠崖壁,留下痕迹乃是常理。”

钱掌柜脸色微变,强笑道:“这,您说的是。不过当时勘验的是县衙仵作和差役,他们既已判定是意外,想必不会有错。”

“本官今日前来,并非复核孙河一案。”谢知津打断他,目光如炬,“而是怀疑,王犇、李贵二人失踪,或许并非简单的怠工。近日汴京城中出现一些人骨邪祟之物,本官需排查所有可疑人等。”

他刻意说得模糊,观察着钱掌柜的反应。

钱掌柜瞳孔猛地一缩,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茶水险些漾出。他连忙放下茶盏,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人,人骨?大人明鉴,我们石料行做的可是正经生意,跟那些邪祟之物绝无干系啊!王犇和李贵说不定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或者或者是被拍花子的拐了去也未可知。”

“不该惹的人?”明荔故意明说,“钱掌柜似乎知道些什么?”

“不!不知道!”钱掌柜连连摆手,神色慌张,”小人只是胡乱猜测,胡乱猜测。”

谢知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内堂的陈设,目光扫过多宝阁上几件价值不菲的玉器摆件。

后来周蔚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大人,查过了。这瑞丰石料行近两年承接了不少官府工程,包括去年为范公在京郊新建的别苑供应石材。”

“范公?”谢知津虽已想到了名字,却还是要确认,此人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不好对付,“范仲荣?”

“派人守住石料行前后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钱掌柜,近几日劳烦你待在行内,随时配合问询。”

”是,是,小人一定配合,一定配合”钱掌柜如蒙大赦,连连躬身。

离开石料行,回到马车上,明荔才沉声道:“这个钱掌柜,心里有鬼。”

谢知津点头:“他似乎很害怕我们深究孙河的意外。”

“你今夜回去好好歇息吧,我同你说过的话,你可以在考虑考虑,不急着给我答复。”

谢知津指的事同赵崇的婚事,只要她说不嫁,就算上刀山下火海这桩婚也成不了。

……

绿夏坠落的悬崖下头有一条小河,若她会水,那自会平安无事。

林怀州和莫以新在底下搜查了好久都没看到尸体。

林怀州是个文官,体力上自然比不过武将。

他气喘吁吁,摘下衣服上挂着的草,找块石头坐下,“得了,歇会吧。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莫以新靠在旁边的树上,低笑,“这才不过两个时辰,快点走。”

“不走了,不走了。”

莫以新没办法随着他坐下,“罢了,休息一会儿,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明儿早在找绿夏。”

夜色如墨,泼洒在西山崖下的河谷间。晚风卷着草木湿气,掠过两人汗湿的衣襟,带来几分凉意。

林怀州瘫坐在石头上,指尖揉着发酸的小腿肚,目光扫过眼前蜿蜒的小河水,莫以新正卷起裤管,准备下水抓鱼。

“你说这绿夏,若是真会水,怎么也该找个地方上岸了吧?”莫以新喘着气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躁,“这都搜了大半夜,别说人了,连件像样的衣物碎片都没再找到。”

他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吹亮后,借着微弱的光查看四周。

河谷两岸杂草丛生,树根盘虬,黑黢黢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鬼魅。

“别急,”他声音沉稳,“这河往下游拐了三道弯,说不定她被冲到了下游浅滩。“再者,她既敢跳崖,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是走投无路,总不至于真的葬身鱼腹。”

火折子的光忽明忽暗,映出他紧抿的唇角。

莫以新用树枝支起两个架子,架起鱼来烤,随后从怀里里摸出两块干硬的麦饼,叫林怀州过来坐,递了一块给他,“先垫垫肚子吧,再找下去,不等找到她,咱们俩先垮了。”

夜里起了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大理寺偏房里,谢知津准备休息的时候,周蔚却脸色铁青地疾步入房门外,忐忑叩门。

“大人,钱掌柜死了。”

房内烛火猛地一跳,谢知津忙从榻上坐起,“怎么回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钱掌柜被发现死在离石料行两条街外的暗巷里。”周蔚语速很快,“发现时已经断气,现场像是遭了劫杀,钱袋不见了,身上有挣扎痕迹。巡街的武侯先到的现场,认出是他,这才报到我们这里。”

谢知津眼神骤冷:“我们的人呢?不是让你们看好他吗?”

周蔚面露愧色:“是属下失职。钱掌柜申时末说内急,要去茅房,我们的人跟到巷口,等了片刻不见人出来,进去寻时,人已经不见了。找到他时已经是一具尸体。”

“走!”谢知津抓起披风,径直向外走。

路上,周蔚问道,“要我去请明郡主来吗?”

“太晚了,我们先去做简单查验,明日再去请她。”

现场已被武侯封锁,狭窄的暗巷深处,钱掌柜仰面倒在污水横流的地上,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惊骇的表情。

他的衣襟被扯开,腰间空空如也,现场一片狼藉,确实像极了劫财害命。

谢知津先检查了钱掌柜的双手,指甲缝里有些许污垢和皮屑。接着,她检查头面部,后脑有一处撞击伤,但应该并不致命。

“颈部有伤。”他轻轻拨开钱掌柜的衣领,一道清晰的紫红色勒痕暴露出来,“机械性窒息,他是被人从背后用绳索之类的东西勒死的。”

谢知津仔细分辨着勒痕的走向和深浅,生怕出什么错,“凶手力气很大,动作很快,钱掌柜几乎没怎么挣扎就失去了意识。”

周蔚也随之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勒痕:“不是寻常劫匪的手法。太干净利落了。”

谢知津点点头,继续检查。

“你看。”

周蔚凑近,只见钱掌柜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里,除了污垢,还嵌着一些极其细微的纤维,和膏状物质。

“这是什么?”谢知津问。

“香膏。”周蔚语气肯定,笑说,“我每个月发钱时都会给我夫人带一盒回家?”

周蔚是大理寺出了名的宠爱夫人,家里大小从来不用夫人动手,他负责赚钱养家,夫人负责貌美如花。

“他在临死前,曾经用力抓挠过凶手。而且凶手穿着那种深蓝色的衣服。”谢知津继续说,“至于香膏,难不成凶手是女子?”

谢知津继续检查,在钱掌柜的鞋底缝隙里,发现了一些灰白色的石粉。

“你看?”谢知津用手指揩了些,站起身来,环顾这条阴暗的巷子,“此地并没有跟此类物质相关的东西,这里不是第一现场。他应该是被杀后移尸到此,然后伪装成劫杀。”

他走了小半步,地面被刻意泼洒了污水和垃圾,掩盖了可能的拖拽痕迹。

“灭口。”周蔚恍然大悟,“我们刚查到石料行,他就被灭口了。凶手在盯着我们,或者在盯着他。”

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大人,是我们的行动打草惊蛇了?”

“未必。”谢知津目光锐利地扫过巷子两端,“也可能是钱掌柜自己感觉到了危险,想跑,却被截住了。”

“可是,他跟着咱们,不是更安全?”周蔚问。

大风刮过,谢知津也陷入了沉思。按理说确是如此,也许是凶手特意引他出来,明知自己能力不够,可能不会一击必中,所以用计引他自己出来,随后杀人灭口。

谢知津的目光落在巷子尽头,“周蔚,带人以此地为中心,搜查附近内所有可能藏匿或行凶的场所,尤其是废弃的房屋,仓库,看看能否发现第一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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