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这场葬礼自然不是罗强要给杨柳夫人办的。
林与闻之前去看了他一眼,躺在杨柳夫人给他租的房子里哼哼唧唧,话里话外都是问林与闻等案子结了能不能把杨柳夫人的小院和财产都过到他手里。
毕竟他是她的丈夫。
林与闻有时候真觉得这种人确实应该打死算了。
杨柳夫人的葬礼是由她的几个小姐妹一起出钱办的,这些姐妹和杨柳夫人的经历很多相仿,也曾失足,正努力试着自救。
“大人,”灵堂就设在杨柳夫人的小院中,程悦早上和林与闻说过,“来去的人我都帮您留意了。”
林与闻点头,他手底下这些人,只有程悦不让人操心,他上了一份帛金。
“啊对,”林与闻问,“刘大人来过吗?”
程悦低头看了眼名单,“没有。”
林与闻嘶了一声,解下荷包,掏了二十枚铜钱,排在程悦手心里,“本官就不该跟你打这个赌。”
真的像程悦说的,刘远文这样的人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不过虽然刘远文没来,但是李氏却来了,她甚至送了一封帛金,在棺前闭着眼站了很久。
“李夫人。”林与闻上前。
李氏看林与闻,“林大人,你又有想问的了是吧?”
林与闻努了下嘴。
“我可没有关着他,是他自己不想来的。”
“我父亲前天来了趟家里,他劝我们和离,要带走我的嫁妆,并且说原定举荐他进翰林院的事情作罢。”
“您猜怎么着。”
林与闻不用猜,结果一直都是这样的。
“大人,你看这个人,她活着大家都痛苦,每个人都在纠结着感情儿子,她死了反而每个人都看明白了,哪还剩什么感情。”
李氏的眼圈红了,“他对我父亲的那个样子,才真叫深情呢。”
她侧过脸,有眼泪滑了下来。
林与闻无言,看着这些杨柳夫人的姐妹,她们的表情都很淡然,却隐隐有些悲伤。
“大人,您和柳儿,也曾交换过诗文?”
有一个约二十出头的女子站在林与闻跟前,她穿着素衣,“看您站在这很久了。”
林与闻愣了下,“没有交换过,但是她的每首诗,我确实都读过。”
这是实话。
“怪不得,柳儿常说只有懂得她才情的人才能把她留在心上,”女子告诉林与闻她叫苏影,“我和柳儿以前在一家酒坊献艺,我不比她,我只嫁了一个卖豆腐的,他说可以帮我脱籍,我就嫁给他了。”
她眼里有点失落,但又没那么失落。
“苏影,”林与闻想了想,“佛诞节那天你是不是也有去?”
“啊,大人!”苏影眨眨眼,也回想起来。
林与闻说,“你们都给法源寺供过灯?”
“是,我从前没了个孩子,”她说到这个的时候眼神还是很僵硬,“柳儿也是,我们一起到庙里给孩子供了盏灯,让他们受些僧人的祷告,希望他们能转世到更好的人家肚子里。”
“柳儿还帮我写的祝文,希望我的孩子下一世能福禄双全。”
林与闻静静听着,黑子给他拿回那份名单上也抄回来了这样的话,就是字太丑了。
“大人,我是不是讲得太多了?”
林与闻摇头,他知道她平时一定没办法同旁人讲这些,即使对着那个愿意为她赎身的男人。
他看看这院里忙碌的女人,心想她们坐在一起的时候一定有很多的话说,就像那天佛诞节,比起那些重视体面的官眷们,她们笑得更大声。
“陈小姐?”
林与闻听到程悦说话,立刻转头。
陈小姐一只手捧着鲜花,一只手在礼单上留下名字。
“陈小姐,”林与闻赶紧走过来,“你未出阁,你最好——”
“有什么关系呢?”陈小姐自己倒是坦坦荡荡,“我不觉得认识柳儿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她掠过林与闻径自来到棺前。
“本官是好意。”林与闻只能解释给程悦听。
程悦摇摇头,“大人就莫管了,插手婚约的事情我都觉得大人做得过了些。”
林与闻低下头,“主要是没想到这个国公夫人这么沉得住气啊。”
“庄家比起陈家更需要这门亲事吧。”程悦答。
“可但凡要点体面,”林与闻皱起鼻子,“图什么啊。”
“就像那个刘大人一样,体面有些时候并不如一些会到手的利益更重要。”
林与闻歪了下头,“那你说这个国公夫人还是有两下子的,能镇住那么个混世魔王。”
程悦眯着眼看林与闻,“大人,你是不是可能,”她猜测,“非常喜欢这些强势的女人啊?”
林与闻眨眨眼。
“只是我喜欢吗?”他反问道。
程悦低头也笑,这样的女人不管立场如何,确实令人心动。
陈小姐祭拜完杨柳夫人又回到林与闻身边,“大人,我刚刚……”
“没什么,都可以理解。”林与闻友善笑笑。
“是大人给我父亲出的主意吧,”陈小姐问。
林与闻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多谢大人。”
林与闻松口气,“但是看来国公府没有什么反应啊。”
“没关系,我想好了,就这么认命吧。”陈小姐苦笑,“其实有太后懿旨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这个婚事无论如何都是要推脱不了的。”
“我只想着也能像国公夫人一样,年纪轻轻守寡就好了。”
这么轻松地就说出这么吓人的话啊。
林与闻和程悦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这小姑娘有点不简单。
陈小姐给林与闻行了个礼,离开了。
程悦这边又问林与闻,“大人,现在国公府不中咱们的计,咱们接下来怎么查下去啊。”
“不知道,”林与闻是真不知道,“等我再想想办法吧,左右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做。”
程悦应了一声,低下头忙活了一点自己的事情之后又抬头,林与闻一直站在自己这里,眼神总飘来飘去,嘴里却又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按照程悦的推理,她问,“大人,宴席设在后院,你去了之后会有人领着你的。”
“多谢程姑娘。”林与闻甚至举着两手作揖。
他们大人也就这点出息了。
程悦摇摇头,自己不应该说今天请的是尚食局前任尚宫来主厨的。
主位是一位乐师,出自宫廷,杨柳夫人曾在她那里学艺,与席的都是女子,经历各有不同,林与闻发现这比起葬礼,更像是聚会,想来杨柳夫人生前应该是个好交友的人,这里大概与她生前一般,每个人都将尽兴而归。
林与闻回到自己的小衙门,一问杨子壬又去顺天府了,他这人比林与闻还要认死理,一定要让罗强受审。
也是,不送进去一个他这案子白查这么久了。
“你怎么在这?”
袁宇回头,看了眼林与闻,“啊,给你带了些蜜饯。”
“严公公说你在养心殿跪着呢,我还以为得跪很久。”
林与闻记得上次严玉好像跪了七天还是八天。
“我和他又不一样,他是为了他自己,我可是为了天下百姓。”
林与闻额头皱出一堆褶,为了百姓的不是我吗?
但这不重要,“所以圣上,”林与闻把脸凑到袁宇跟前,“让我去查国公府了吗?”
“还是不许。”
袁宇舔了下嘴唇,“尝尝蜜饯吗?”
林与闻眯着眼睛看他。
“但是圣上答应了,要是凶手真是小庄国公,他定会严惩,绝不动用八议。”
八议是指八种有特权的人犯罪必须交由圣上裁决,依律轻判,这是自周就有的惯例,一千多年了愣是一点没变过。
康亲王就是靠着这条免了死罪。
当时林与闻朝上怒斥八议无理,还差点挨了板子。
真是大鼻涕都流下来了想起来闭嘴了。
林与闻懒得说这些,坐到袁宇边上,“我问你啊,这个国公夫人怎么这么护着那个小兔崽子啊?”
“国公夫人嫁进庄府之后就守寡了,”袁宇又讲起这件事,但是努力把每个细节都讲清,他知道林与闻很需要这些,“那时候她应当有十七岁,而庄俊杰才十五岁。”
“国公夫人的家里其实有让她改嫁的打算,毕竟这么年轻。”
这才对嘛,就算是二嫁,凭借国公夫人的家世也应该不难。
“但是国公夫人可能是更在意节妇的名声,所以没有同意。”袁宇的回忆其实也都是之前的家长里短,他母亲曾经也是京城有名的贵妇人,因此家里很多这样的八卦,“毕竟孤儿寡嫂的,你也没办法放弃一个全然指望你的孩子吧,更何况就算小庄国公不出息,国公夫人也算是把国公府经营得很好了。”
林与闻点点头,“那你说国公夫人会不会因为保住国公府,亲自下手呢,因为如果小庄国公与杨柳夫人的事情传出去,陈家便有理由退婚了,就像现在一样。”
“不是,凶手不是小庄国公吗?”
“程姑娘一早就说过,凶手大概率是个女人啊。”林与闻啧了一声。
袁宇恍然,“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所以她才会一直坚持不退婚,因为她要保住小庄国公的前程,这样就能保住国公府,”林与闻被自己说明白了,“嘶——”
“大人!”陈嵩跑了回来,“那个,那个,”他咽了咽口水,“国公府退婚了。”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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