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赐给我名字九春,是因为我是广华九年的春天到了她的身边。
不要指望宫里的人会有感情。
这是一开始教导我的礼仪嬷嬷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但公主不全是这样的,她常常记挂着一个人。
景王氏,前云州刺史景翌的夫人。
在我到公主身边前,她们就已经是玩伴了。
没有人觉得她们两人之间是真心相待的,一位是至高无上的皇亲贵胄,另一位则是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无数人都认为她们的交好只不过是利益的互换罢了。
只有我,时时刻刻跟着公主,知道景王氏在公主心中是真的重要。
她们明明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种人,公主从小就瞧着宫中的明争暗斗,习惯性的将所有人都拒之千里。
但景王氏却完全不同,她身上没有一丝高高在上的架子,她瞧着公主或是瞧着乞丐的眼神没有什么不同。
公主其实无比厌恨这一点,但也清楚的知道,这是她最喜欢景王氏的一点。
景王氏离京的那一天,天气其实并不算好。
官员外放,其实家眷并不必一同离京,但景王氏一直坚持前往云州,无论公主怎么劝说都不为所动。
两个人怄着气,仿佛是三岁的孩童。
公主放狠话不去送她,景王氏眼里失望,却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公主是想去的,我看得出来。
云州惨案的消息,是第二年才传到公主府。
许是因为那些年,公主总是向先帝进言,想调云州刺史回京,所以朝堂上下不约而同地瞒着公主。
但火终究是包不住纸的。
公主独自一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一夜。
驸马过来劝,却只能站在门外,说的一句句肺腑之言仿佛一颗颗石子丢进了深不可测的护城河里,没有一丝涟漪。
第二日,公主罕见的穿了朝服,带着我进了宫。
先帝那时候其实已经不是日日上朝了,最常见的是那时任户部尚书的韩杵。
公主到底是先帝最小的妹妹,在一众候着的朝臣目光中进了上书房。
那日天蒙着微微的细雨,众朝臣都有一位宫人撑伞避雨。
我是没有这样的身份的,收了给公主的伞便在门口檐下躲雨。
不多时,出来的是魏美人。
还在雨中站着的大臣们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几位关系好的开始斜睨着魏美人窃窃私语。
其实说的能是些什么呢,不过是狐媚惑主,红颜祸水这些老套的话罢了。
公主说过,那些在朝堂上侃侃而谈的人,最擅长干的,就是过错推在旁人身上。
那双钉着南湖珍珠的宫鞋在我面前停下:“这里是你能站的地方么?”
宫里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夹枪带棒的指桑骂槐。
我没有过多迟疑,就站在阶下,淋着雨等公主。
公主的伞,更不是我这样的女侍能打的。
很快公主也出来了,她的脸色铁青,即便是面对给她躬身行礼的朝臣也没有多出一丝笑意。
我迎上去给公主撑伞,她斜眼瞧了瞧我已经淋湿的发髻,轻声问了一句:“谁让你出来的?”
公主多么聪慧,还不等答话便自顾自的又开口:“也是,那些老腐朽怎么可能做这种授人把柄的事儿。”
第二天,宫里传来消息,先帝在睡梦中薨逝。
公主府房梁上的素练挂得飞快,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的一般。
在众朝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公主已经拥着圣上登基,成为下一位君主。
浑浑噩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老臣瞪着发黄的眼珠,对着新帝三叩五拜。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连站在一旁的公主也拜了。
朝里的流言甚嚣尘上,说是公主护龙有功,要成为大奕第一位摄政长公主。
女子参政在大奕不是没有,公主身份的却是第一个。
公主美目一瞪:“怎么,我一个姓萧的还比不过那些外姓人?”
大臣们没有了异议,只是在圣旨拟好之前发生了一件事。
魏美人被公主拉去殉葬。
大奕没有殉葬的规矩,但公主讲:“皇兄生前最爱的就是她,皇兄如今去了,她不去么?”
先帝给过盛宠的妃子有很多,魏美人不是独一个,但却是实打实的最后一个。
朝臣们记着那天烟雨蒙蒙中从书房里出来的魏美人,都觉得自己脸上有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公主给魏美人抬了妃位,成功让她成为了大奕殉葬的第一人。
事情发生前,没有一个人多说一句。倒是尘埃落定之后,开始有人上本,参公主心狠手辣,难当摄政之责。
这些在朝堂上侃侃而谈的人呐,一个两个看着道貌岸然,其实骨子里早就烂透了。
我都能看明白的东西,公主更是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她放弃了摄政的名号,便只是温阳长公主。
那些朝臣的眼中,或有冷漠,或有鄙夷,总是毫不掩饰的就往公主的身上看去。
只是圣上还是会常常的问过公主在朝政上的日子,还专门在尚书房旁边专门收拾了屋子专门给公主使用。
无摄政之名,却有摄政之实。
公主一开始也推脱,时间久了倒是也半推半就的应了。
这一晃,就是好几年过去。
我真的本以为,公主会像历朝历代多少位公主一样安享晚年,子孙满堂,欢声笑语。
一切的改变,是骆大人提出重查云州旧案开始。
骆夫人唐氏当年也是同公主交好的娘子之一,奕京四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骆大人许是受了枕头风的影响提出重查云州旧案倒也不甚奇怪。
可圣上,发了好大的脾气,骆大人的官职一降再降,就连带着骆家独子也一路左迁进了大理寺那么一个清水衙门。
先帝末年的多少冤案,一下子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事件,朝野上下无人敢提。
公主的面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尚书房旁边专设的席案也再也没有去过。
景王氏,到底在公主心里是有一定分量的。
春夏来了又去,我日复一日的待在公主身边,成了说话有分量的女侍。
外面人都说九春姑姑是公主的心腹,只有我知道,公主没有心腹。
公主信任的,只有她自己。
可是信这句话的,除了公主之外,也只有我罢了。
由公主而起的那场祸乱,她保住了驸马,保住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却没能保住我。
连谋反都敢谋划的长公主,身边竟然没有一个知道龌龊心思的心腹,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信。
可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也拿我没有丝毫的办法。
出锦衣府的时候,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傻不傻。”
又是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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