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经擦黑,章台路上尽是红袖招,华灯初上,这条街才终于显露出它真正的样子,满街尽是脂粉气,其中数章台阁最为富丽堂皇。
叶辉带着雀儿穿越人群走进章台阁,熟门熟路,还是之前小聚遇刺的那间屋子,叶辉留下的一大滩血迹已经看不见了,室内陈设也变了样子,宛如一个新的房间。
一推门,就见李渊坐在主位上,已经喝起来了。李渊下首空了个位置,显然是给叶辉留下的,接着的是谢长留、沈故和卫家最小的儿子卫桓。卫桓见了叶辉非常高兴,放下酒杯就跑到两人面前,嘴上和叶辉见礼,眼睛却不住地往雀儿身上飘。
“在下卫桓,上次见过女侠的身手久久不能忘怀,不知女侠可否指教一二。”走过场一般和叶辉见过礼,卫桓就冲着雀儿做了个标准的江湖礼,看着雀儿,目光灼灼。
雀儿怀里还抱着她的小箱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些不知所措。她学的功夫是用来杀人的,出刀必要见血,从来不知道指教是什么意思,她师父教她的时候手里从来不拿刀,照样把她操练得满身青紫。
叶辉侧步上前把雀儿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后,然后揽着卫桓双肩就把他带回到了座位上,“小姑娘家学的功夫是你能学的么?你要想练,找个闲时间,哥陪你去金啸卫营里练去。”
“呸,你又驴我,我爷爷根本就不让你进金啸卫大门。”
叶辉把卫桓按在座位上,就回身要牵雀儿,就见这小丫头已经自己走到了李渊下首的那个空位,摇了摇头,自己走向谢长留让出来的位子。他先是给雀儿盛了碗饭,挑挑拣拣又夹了几道离得远的菜,才放在雀儿面前。等着他把雀儿安顿好了,才举起酒杯,“今日我来晚了,先自罚三杯。”
其余人都一脸揶揄地看着叶辉,看他三杯饮过,又去帮雀儿夹了一筷子菜。
“坊间传闻叶兄终于觅得佳人,我本是不信,没想到今日一见所言非虚啊。”沈故一手托腮,一手以拇指和食指端着酒杯把玩,侧身看着叶辉。
叶辉斜瞟他一眼,“我听说,有人趁着我伤重,说我窝藏前朝遗孤。”
沈故听叶辉提及这个却一点都不慌,还抬手示意敬了叶辉一杯酒,“是啊,这人真缺德,知道世子你卧病在床,打不了人,就敢随意造谣污蔑你。”
叶辉受了这杯敬酒,与他同饮,“说说吧,世家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我不知道。”沈故仿佛喝上瘾,一杯接一杯地停不下来,“现在世家内部也存在很大问题,各家之间都在互相提防,他们本来就是把我推出去当枪使。”
李渊接话:“我查到,上次的刺杀事件里就有世家的手笔。明明开国以来,皇室和世家一直相安无事,事到如今,世家是有什么不满了么。”
“世家世家,姓氏为家,大小世家嘴里说着同心同德,但毕竟不是一家人,出那么几个想要点别的东西的,也很正常。”沈故仿佛有些醉了,说话都变得缓了些。
“沈家作为四大世家之首,就放任这些人作妖?世家无论你们内部如何,在外人眼里看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时候若是要牵制你们,可不会管你姓沈还是姓王。”叶辉看着雀儿一筷子没碰面前的那道菜,就顺手把它和远处的菜换了个位置。
沈故没接话,只闷头喝酒,谢长留这时开口:“现如今,沈家四大世家之首的名头恐怕已经名存实亡,似乎是王家在各家之中声望更高些。”
叶辉挑了挑眉刚要说话,就见沈故把酒杯直接扔在桌子上,站了起来,那酒杯在桌子上转了几圈还是滚到了地上,“啪”地一声摔成了碎片,酒水从桌上到地上淌了一大滩。
“王家不行,王羡林那小子就是个废物,韩昭和赵翰文俩也是废物,如今世家老的那一群还活在和前朝皇帝一起纸醉金迷的梦里,小的这一群上梁不正下梁歪,以为自己读了几年家学就成了人物,被崇文馆那群没见过世面只会溜须拍马的捧上了天。”
沈故一边说一边走,他步子摇摇晃晃的,仿佛真的喝醉了,只那双眼睛亮的吓人,看不见半分醉意。他站在李渊身前,斜靠在桌子边上,直直地盯着李渊。
“三皇子,世家本打算靠五皇子争权,可是你我都知道,皇上早些年打江山伤了根本,根本撑不到五皇子长大就得把位子让出来。”
又是“啪”一声,卫桓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碎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故,想不到他竟然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又转头看看谢长留,就见他一脸平静的喝酒看戏,又看了看叶辉,叶辉正在给女侠夹菜,还低声和女侠说了句什么,女侠瘪了瘪嘴,这俩旁若无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么。
他环顾一圈,仿佛只有他一个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难道是他喝醉了?
“五皇子靠不上,他们就把目光转向了成年的这几个皇子身上,二皇子常年戍守边关,四皇子性格跳脱没有为帝之能,至于您,天生腿疾再加上心思深沉,怎么想都不会是个好的合作者。算来算去,好像只有大皇子一个足够忠义仁厚,也足够蠢笨好忽悠,又是嫡长子,继位几乎是名正言顺的事。”
“扶持大皇子继位,把您排挤出权利中心,到时候世家又可以挟持皇室,把国库当成世家的私库。十年前你们都看见国库是什么情况了,光凭坤宇帝可挥霍不完,那是被世家一早就搬空了。这群蛀虫搬空前朝,如今皇帝英明,凡事亲力亲为,他们没缝可钻,就想算计下一任皇帝。若我得到的消息不错,上一次在这里的刺客就是他们派出来的。”
“不是。”早就放下筷子,坐在一边摩挲怀里箱子的雀儿突然出声,“不是普通世家,至少是四大世家的水平。”
“姑娘说的对。”沈故笑了一下,“沈家也乱了,全是躲在暗处的小鬼,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瞒你们,沈家养的死士少了四人。刺杀皇子这种事情不可能只有我们家参与,别的家也要出人,凑着凑着就能凑出一支刺杀队来。世家一荣俱荣的风骨全被他们用来干这个了。”
“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也不想知道。殿下,我要当沈家下一任的家主,再放任那群废物折腾沈家迟早被他们玩死。殿下,您要当皇帝,只能是您。”
沈故说完就盯着李渊,他今日所言已经赌上了他的全部。卫家小鬼是个傻子,唯一的优点就是嘴严,叶辉和李渊交好,谢长留又是叶辉的人,只要李渊答应,在座所有人就都是一条贼船上的朋友。
“沈卿,你醉了。”李渊不动声色,只是起身扶着沈故坐到他身边的空位上,用自己的杯子给他倒了杯水,“喝点水醒醒酒。”
沈故整个人陷在椅子里,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冲着李渊笑道:“我请殿下来喝酒,原来殿下一直在喝水。”
李渊坐回自己的位置,也笑了,“结束之后我还要回宫,总不能一身酒气的回去。”
“不是,你们等会,世家刺杀他李三,关我什么事?刺客是西南王旧部的消息,是谁传出来的?”叶辉瞅着李渊和沈故这就演上君臣尽欢了,有点不爽。
沈故这回好像是真的醉了,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没听说……是谁家传出来的,就……刺杀没成功,人不能白死吧,就随便离间一下你们的感情。万一……万一殿下真的和你反目了,岂不是赚了。世子……反正你也没什么损失,你……消消气,我回去给你查查是谁的主意。”
叶辉本来还不是很气,被沈故这么一番醉酒劝说又挑起了火,没什么损失,老子连命都丢了还叫没什么损失。
叶辉起身从门口的柜子里翻出几个备用的酒杯,随手递给卫桓一个,走到沈故面前,把空酒杯往他面前一放。“我被捅这一刀就白捅了是吧,沈故,你这兄弟不够意思。”
沈故端起酒杯,给自己倒满,敬叶辉,“我那天也受伤了,刀剑无眼,伤了谁都是正常的。你跟你家媳妇呢,一个代表着西南边境上的几万兵马,一个又是来历不明,本就该是重点关照对象,结果你俩一进屋就旁若无人了,兴许那死士兄弟常年禁欲格外看不得你们这种显摆的,捅你一刀泄愤也是正常的嘛。咱们啊,别兄弟了,就是一条贼船上的,这船沉了大家就一起死,来,喝酒。”说完,就把杯中酒干了。
叶辉听了沈故一通鬼扯就脑袋疼,还分神看了眼雀儿那有没有异动,看她还安生的坐着才回过头来把酒干了,“喝多了就开始胡言乱语,我家雀儿一个还没有婚约的大姑娘,被你们污了声誉你们负责吗?”
俩人喝了酒,就当做这事过去了,叶辉不想过去,也得屈服于形势,沈故说了的没说的,总之世家藏在暗处小动作不断。可是京中势力盘根错节,不管铲除哪一方都是伤及国家根本的大事,叶辉做不来,也不忍做,经历过战争,又经历过生死,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和平多么珍贵。
叶辉又扭头看了一眼雀儿,至少现在两个人都活着,他和李渊也没有反目,世家不久就会被收编不再是影响,事情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吧。
叶辉捏着眉头正往自己位子上走,刚走到卫桓身后,就听见他说话。
“我负责啊,女侠,自从上次见过你的身手,我就对你一见倾心,你嫁给我,我带你去浪迹天涯好不好。”
叶辉没忍住,一巴掌打到卫桓后脑勺上,“小崽子连姑娘的小手都不敢摸还知道浪迹天涯了?我西南王府的人是你能想的吗?”
“叶辉,你又打我的头!”卫桓被打了立刻跳脚,他比叶辉低了一个头,气呼呼地仰头看着叶辉,“你就是妒忌我以后会比你长得高!”
“是是是,我妒忌你。”叶辉语气敷衍,走回来自己的座位。
“天色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李渊看卫桓还要冲上去,赶紧去给叶辉解围,“小桓,沈故喝醉了,你先送他回家。”
卫桓看看李渊,又看看瘫在椅子上人事不省的沈故,撇撇嘴,扶起沈故就往外走,“下次你们再这样,我就不来了,净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还要让我做苦力。”
谢长留连忙跟上去,“不让小将军做苦力,我同小将军一起回去。”
李渊看三人都走了,才转头问叶辉,“说吧,你找我,是又有什么幺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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