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辉牵住了雀儿的手就一直没撒开,两个人牵着手从金鳞卫府衙一路走回西南王府。
他走得飞快,雀儿却心不在焉,说是牵着手倒不如说是叶辉拽着雀儿在走,两人一前一后,彼此之间没有交流,气氛僵持在那里,看起来有点像吵架。
雀儿一手藏在袖子里摩挲着乔桐给她的长命锁,一手被叶辉牵着。其实她不是很懂叶辉在气什么,于乔桐而言,死亡已经注定,死前是否能保住自己的尊严,死后是否能得个好名声,都是小事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也不是什么都没剩下,她还剩下自己,一个从来没叫过娘的女儿。雀儿是想叫的,这个字在舌尖滚了两滚,还没叫出声,被乔桐自己拦了。今日没有叫,大概也没机会再叫给她听了。
换个角度想,乔桐应该也不知道自己叫做什么,扯平了。
进了王府门,叶辉瞅着门口小厮怪异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连忙放开了手。想道歉,又觉得有些尴尬,干脆什么也没说闷头往自己院里走。
雀儿仍旧亦步亦趋地跟着,在叶辉躲进屋前拽住了他的衣角,把手里的长命锁举给他看,“这上面是什么字?”
那长命锁是用上好的暖玉雕成,辅上金饰,一面阴刻着“长命百岁”,一面阳刻着“凤”。
炎炎夏日,叶辉一路急行身体发热,雀儿的手却依旧冰凉,叶辉从雀儿手里接过长命锁,竟错觉她的手比这玉还凉。他给雀儿指出正反两面的铭文,攥着长命锁不撒手,却说不出“这东西不能留”这种话。
雀儿走一趟大牢拿出来这么个东西,显而易见,这是个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这种东西就是个麻烦,当然不能留。
可这是雀儿母亲留下的,已经可是说是遗物的东西。那位母亲,因为自己曾经对她说“如果想她活命就早点放手”,选择了一条死路,彻彻底底地放开了自己的手。这位母亲,期望用自己的死换自己孩子的活。她最后偷偷给孩子留下一枚长命锁,想保佑自己的孩子长命,这种事,怎么能拦呢。
尤其,眼前的这个孩子是那么期待自己的母亲。
雀儿盯着“凤”这个字看了一会,抬头和叶辉说,“是不能留下么?”
她虽然一直不能理解叶辉他们的弯弯绕绕,但总是有种特别的敏锐,尤其是对叶辉,她能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和他之前想说辞骗自己的时候一样,犹豫不决。看着叶辉攥着长生锁的手越来越使劲,也能明白他在纠结什么。
就像之前叶辉一直觉得自己独自在外面晃是麻烦一样,他觉得这个长命锁是个麻烦。
叶辉见雀儿神色平常,还是那副万事不过心的样子,突然觉得心痛。这孩子也许就是因为放弃了太多东西,所以才养成了这副性子,之前被生活所迫,不得不放弃就算了,如今自己已经答应了人家母亲要好好照顾她,怎么能还让这孩子放弃自己心爱的东西呢?
前朝的工匠如今还都在,回头去打听一下这长命锁出自谁手,可有什么记录留存,记录销毁了,人收买了,我偌大一个西南王府,还藏不住一个小小的长命锁了不成?
叶辉叹了口,把长命锁放回雀儿的手里,又把自己的手覆上去,“你好好收起来,小心些别让其他人看见。”
他说完就想把手缩回来,结果却被雀儿一把按住,还隔着那枚长命锁,雀儿神色不改,问他:“之前好像有个什么户碟,你写的什么名字?”
叶辉被雀儿这一问,思考了一会儿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丫头突然出现,身怀武艺,却没个身份证明,叶辉怕被人揪住什么豢养死士的错处,托谢长留给她伪造了个老家妹妹的身份,名字好像写的是叶云雀。
“哦。”雀儿听了这个名字依旧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来她是否喜欢,只是自己缩回了手,把那长生锁留在了叶辉手里,“你帮我收着吧。”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叶辉被雀儿这一番动作弄懵了,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他打心底里觉得雀儿这人果真的是从山里长大的,我行我素,不懂人情。不提她刚刚见着乔桐什么样,单说他知道的,也就是冲着自己娘收敛一点,其他时候不说是无法无天,也算得上是肆无忌惮了。
甚至还敢单方面毁约,一声不吭就往外乱跑,之前自己因为心软没有质问她,如今,心仍旧是软的。他为了这丫头把底线一再退让,如今,只要自己知道她去了哪,就不愿意再说别的了。
怎么这丫头突然开了窍,知道理解自己的难处了?
话又说回来,雀儿就是从山里长大的,虽然叶辉与她师父仅有一面之缘,可就那一次相遇足够让叶辉明白那是个多冷酷无情的人。雀儿从小没体验过母亲的宠爱,如今她母亲给她的东西都不能留下,这未免也太残忍了些,叶辉做不出。
叶辉心里味杂陈,原本还在犹豫这东西能不能留,如今雀儿主动交给了他,反而觉得手里的暖玉烫手,绝对不能收了。
如今这时间,雀儿除非出去乱跑,不然就该在王妃院里的梧桐树上发呆。叶辉抬步像王妃院子走去,打算把长命锁还给雀儿,嘱咐小丫头小心点不能让别人看见就够了,哪至于他来收着。
叶辉一进王妃院子,就见自己娘正坐在梧桐树底下喝茶看话本,树上空无一人。
“娘,您这大白天又吃点心,待会要吃午饭又该吃不下了。”叶辉一屁股坐在王妃身边,捞起一块点心吃,还要对这王妃院里的丫鬟说:“姐姐,麻烦把雀儿叫出来,我有事情和她说。”
“雀儿姑娘不在房里啊,我之前看见她从屋顶上往西边去了。”
哦,西边,乔府的方向。
成吧,这丫头又发现新的梧桐树了,这丫头又一声不吭地乱跑,自己竟然不气了。叶辉一边心里想着,一边赶紧把手里的点心塞进嘴里,还没有咽干净就要起身往外走。
“又要出去,你不是来陪我吃午饭的啊。”王妃说话的时候连眼神都没动,还在自己手里拿话本子上。
这点心不好嚼,叶辉的声音囫囵难辨,“下回吧,我抓雀儿去。”
叶辉刚出府门,就见着了卫桓。
前朝时候重文轻武,只有卫家这么一支独苗苗武将,卫家满门皆是悍将,常年驻守边疆,只能轮换着回家过年。只有卫桓,因为年纪还小,一直留在帝京同卫老爷子学习。不过算算年纪,卫桓大概明年开春也要去边疆了。
“世子,你今日怎么自己出门啊,女侠呢?”卫桓一直向往江湖侠义,对会些拳脚功夫的人都另眼相看,也格外没大没小,叶辉也不在意。
叶辉说,“没大没小的,我们姑娘官府文牒上写着大名叫叶云雀,你也该叫一声叶姑娘。成日里向往江湖都疯魔了,小心卫老爷子削你。”
“爷爷才不会呢。”卫桓笑嘻嘻的,根本没往心里去,“那叶姑娘为何没同你出来,我想向她讨教讨教。”
叶辉烦了,说话也不客气,“又讨教,你没完了是吧,你自己回家对着木桩讨教吧。我家姑娘还未婚嫁,不宜在外面抛头露面,所以不会时时跟着我。”
“所以等你娶了女侠,我就能像她讨教了是吧,你什么时候成亲啊。”卫桓开心地揽着叶辉的脖子,正好压到他的伤上,“你可要早些成亲,明年我就要去边疆了,我要趁着现在多学些功夫,才能在边疆活下来。”
“哎呦我的伤。”叶辉挥手将卫桓扫了下去,“雀儿学的是杀人的功夫,你在边疆也用不上,哥不骗你,回家对着木桩练比什么都管用。”
卫桓耷拉下脸,不说话了。
叶辉却是有话要问,“谁和你说我要娶雀儿了?”
“大家都这么说啊,京城里的公子哥都传你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姻缘,正计划着要给你送礼呢。”卫桓自知失言,忙捂住嘴,“你别说是我说漏的啊,他们准备给你一个惊喜的。我从这边走了,世子回见!”
说完,卫桓就赶紧跑远了。
叶辉看着卫桓远去,自己也拐入了偏僻的小路,七拐八拐的,周围就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世家子准备贺他找到姻缘,还准备了惊喜,他不知道有没有喜,惊倒是十成十的。
想他一表人才,双十年纪,一直遗憾没遇到心仪的姑娘,可也没想到有日会被别人告知他,他遇到了姻缘。这事也许他该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出格了,让所有人都误会了自己对雀儿的情谊。
我对她明明……
叶辉自己也糊涂了,他雀儿到底是个什么感情呢?
以前还能坚定地说自己觉得雀儿是个麻烦,如今答应了桐姨要好好照顾她,这话却是不能说了。
可若说喜欢,叶辉不知道遇到心里的女子该是什么样的,在他的想象里,大概是怦然心动,是忍不住的关心爱护,是想到就会说不话的羞涩,是想相伴余生的冲动。这些,对雀儿全都没有,自己定是不喜欢雀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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