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小屋里照不进阳光，叶辉几乎要看不清雀儿的表情，只听到她用比自己更轻的声音说：“她不放开。”

听来很像在撒娇。就是那种刚刚得到奖赏，特意用着不在乎的语气展示出来，小孩子一般的撒娇。

叶辉把手心的冷汗抹在袍子上，端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向雀儿，在她身前站定之后也不说话，只盯着雀儿看。

雀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她自知理亏，却于对视一事上不肯示弱，两个人便僵持住了。

最后仍然是叶辉先退后一步，他俯下身不知同妇人说了些什么，妇人一直死死攥着雀儿衣角的手便松开了。叶辉见状便转身出门，去了院子里等雀儿。

雀儿又摸了一下妇人的头发，才小心翼翼地抬着她的头把自己移出来，她起身的时候妇人拉了一把她的衣角，没有什么力道，很快就放开了。

出屋门的时候，雀儿又回头看了一眼，妇人的眼睛仍旧是闭着的，可她的表情里尽是挣扎，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那情绪感染着雀儿，几乎让她走不动路。

“现在你准备和我回王府了吗？”叶辉站在院子里，看着雀儿站住不动又催了一句，天色渐暗，夕阳斜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神色晦暗难明。

雀儿默不作声，只是沉默地往院里树的方向走，一跃便上了树，几个起落间就看不见身影了。叶辉看着雀儿消失的方向，估摸着她应当是回了王府，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一半。

叶辉仍旧是挑捡着偏僻的小路回到王府，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让小厮给他送吃食。

他分析了一下雀儿从乔府走前的沉默，觉得还是应该先回自己院子，雀儿如果愿意在他院子里等着那就太好了。

叶辉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看见雀儿落在树上，看方向像是从王妃院子而来，叶辉挑了挑眉，招呼雀儿：“快下来，我叫了小厮送饭。”

他也没等雀儿回应就进了里屋换衣服，身子虚弱连爬墙都不利落了，刚刚从乔府出来的时候一时没有站稳，好悬没有摔了，但也蹭了一身的土。幸好没人看见，不然他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待他换好衣服走到堂屋，正好见到小厮提着食盒进来，就要把饭菜摆在桌子上，叶辉刚要开口吩咐他把饭菜摆在院子里，就见雀儿进了门。

小厮见着雀儿进来面不改色，他提来的饭盒是照着以往叶辉亲自去取时的分量拿的，还带了两幅碗筷。

叶辉不说话了，只拦了一下要盛饭的小厮让他退下，亲自盛了半碗饭，又挨个菜都夹些放进碗里，放到一边示意雀儿来吃饭。然后才给自己盛了满碗饭大口吃起来。

雀儿进了屋也不落座，只是盯着叶辉看，“你知道她是谁吗？”

叶辉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在大口扒饭。他把嘴里的东西全部吞咽干净，那筷子指着身边的座位对雀儿说：“先坐下吃饭，吃完再说。”

雀儿听见这话就乖乖坐下吃饭，她咀嚼的声音很小但是速度很快，把碗里的吃完之后又自己盛了一些，全都吃干净了。

叶辉自己吃得热火朝天，还要用余光观察着雀儿，见小丫头会自己盛饭夹菜，竟然有了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

前世的时候，叶辉与雀儿吃饭多是在院子里，一是叶辉为了避嫌，二是雀儿不喜欢进屋子。

雀儿一进屋子就会变得坐立不安，浑身的毛炸着仿佛准备着随时暴起。叶辉想着大概是她在山里惯了，对于陌生的封闭环境不安，所以一向是把饭菜摆在院子里的。

那时候她筷子用的不熟练，也不夹菜就只知道吃自己碗里的，饭量小又一定要全都吃完，吃多了会吐。小毛病一堆一堆的，叶辉操了不少心，如今看来全都没有了。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放下碗，雀儿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叶辉，那里面写满了渴望。

叶辉斟酌着字句，“我对乔家的事情也知道的不多，我只说我能说的。”

雀儿轻轻点了下头。

“若是我的消息没有错，她应当叫乔桐，是前朝宠妃乔桐。”叶辉引着雀儿往院子里走，“传说中乔家三女艳绝帝京，一舞倾城。本来是庶出……”

话还没说完，叶辉就觉得这话不应当说给雀儿听，他抬头看看满天星辰，换了件事说。

“乔桐一进宫就颇为得宠，前朝皇帝还赞她一曲落凤舞如见真凤，封了妃位赐住栖梧宫。不过前朝时候礼制崩坏，狗皇帝看见个喜欢的就能封妃位，所以乔桐这番盛宠听起来挺吓唬人，也只不过是狗皇帝一时兴起罢了。

“盛宠之下，乔桐自然就怀胎了。狗皇帝虽然耽于享乐，但也不是个变态，自然就冷落了孕中的桐妃。”叶辉脑子里想了些不太好东西，脸有些红，他轻咳一下不敢看雀儿，只接着说，“当初我们进京的时候前朝皇帝虽然子嗣不丰，但大多都是中途夭折的。

“他可能也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儿子吧，桐妃给他生了位皇子，却没能重得宠爱，狗皇帝身边又有了别的宠妃。”

雀儿本是一直静静的听叶辉说，这时候突然插嘴，“她的皇子是叫凤儿吗？”

叶辉一愣，“不太清楚，前朝留下的史料不多，我也没在意过这个。”

雀儿听了便又不再说话，垂下头看着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辉就继续说，“可惜她的孩子早夭，没了儿子更是没了得宠的盼头，听说乔桐在宫中的时候就已经疯疯癫癫的了。后来起义军进京，圣上登基，就把当时后宫里的宫妃全都遣送回家，她应该就是那时候回到了乔家的。”

“你同她说了什么？”雀儿突然问到。

“也没什么，只是告诉她，你不是她的儿子。”叶辉听着雀儿的话风是还不知乔桐就是她生母的样子，他想着雀儿听说了自己可能是前朝遗孤就往外瞎跑，为防她再跑出去，生母之事能不告诉她就不告诉她了，瞎话张口就来。

雀儿听了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问叶辉，“她是真的疯了吗？”

“我从来没和她接触过，我上哪知道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去。你都让她抱着你睡觉了，你还不清楚吗？”

“我不知道。”雀儿低着头，声音里满是低落。“我觉得她没疯。”

雀儿回想着那妇人说着给她去打热水，结果端了一盆冷水进来。

“来，凤儿快把头发解开，娘给你洗头。”妇人从屋外走进来，端着盆水放在大箱子上。“就知道你一定会贪玩，早就备好了热水等你回来。”

雀儿还没反应过来妇人喊谁的名字，就已经被妇人按着头压进盆里了，水是冷的，甚至有点凉，大概是刚从井里打上来。但是妇人的手温柔地按着她的头皮，很舒服，舒服得雀儿不想动。

妇人的手法其实很笨拙，雀儿把眼睛闭起来防止眼睛进水，她听见妇人打开箱子的声音，接着就感觉一条巾子盖在了自己头上。妇人温柔地给她擦头发，一下一下擦了很长时间，然后就要给雀儿束发。

手法依旧很笨拙，甚至扯断了好几根，许久都没做出成型的形状，雀儿一直默默等着，倒是妇人先把自己气哭了，把发带一扔就抱住雀儿开始哭。

“凤儿对不起，都怪娘，怪娘太笨了。”

“是娘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你原谅娘好不好，别不理娘。”

妇人的哭泣是没有声音的，她把脸埋在雀儿颈窝，一边小声喃喃一边流泪，雀儿只觉得心里堵得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难过。想了想，抬起双手回抱住妇人，她感觉到怀里的人颤抖了一阵，然后哭得更凶了，开始听见小声的抽噎。

妇人认不出自己是不是她的孩子，嘴里叫着别的名字，妇人把冷水当成热水，雀儿仍旧觉得她没有疯。雀儿能感觉到妇人的情真意切，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都痛了起来。

雀儿不知道该怎么止住妇人的哭泣，只好回抱住她，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别哭了，我没怪你。”

她说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止住了妇人的眼泪。妇人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住她，床的高度低，妇人又是修长身形，抱住雀儿的姿势并不舒服。雀儿发现了，想让妇人起身，却被紧紧地抓住了衣衫。

雀儿无奈，只好小声哄着妇人换个舒服点的姿势，这才有了叶辉见到的妇人躺在床上，枕着雀儿大腿的姿势。

叶辉见雀儿说完那句话就陷入了沉思，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却有些事情不得不提。

“之前同你说的，你好好在府里待着就算还我一命，你想得如何？”

雀儿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反应了一会才知道叶辉在说什么，“待到什么时候？”

“就待到前朝遗孤这件事情的风波过去吧，等到没人再拿这件事来查我，就算你还清了我们之间的债，随便你去哪了。”

“好。”雀儿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她想，等到叶辉放她走，她就偷偷地去和乔桐一起生活。

当初师父随手指着路边的麻雀，给她起名雀儿的时候，念的便是“巧”音，那时候自己还挺高兴的，觉得自己终于和记忆里的“乔府”有了一点联系。不管乔桐是否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她都希望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