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辉失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方怀耳中,他忙了一夜才刚刚睡下就被叫起来,扁鹊来找他要那两个狄虏弓手的尸体。
方怀已经检查过那两个狄虏弓手,他也不认识两人。他已经从卫桓处听说这两人慷慨赴死的行径,虽是敌人也是义士,便决定将两人好好安葬。只是还没能腾出手来,两人尸体还摆在城墙根,倒也方便了扁鹊查验尸体。
扁鹊仔细检查了两人的尸体,又要走了两人使用弓箭还有匕首,便什么话都没说离开了。
整个过程方怀一直在他身边陪着,观察扁鹊的脸色,便知道这事情棘手,叶辉的眼盲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
如今边境之事,卫桓、岑非战和他,再加上一个领兵在外的苏奕倒是能处理得来。只是四人各自领队,大军尚未整合,遇上不熟悉的士兵恐怕难以服众。
这个所有士兵心中都心服口服的领袖本是西南王,后来是叶辉顶上了这个位置,虽然叶辉初来西南,但他是西南王的儿子。西南边军打从心底服西南王,便会对他的儿子报以同样的信任,血脉传承向来如此。
可叶辉失明之后又该由谁顶上呢?
按理来说应该是卫桓,卫家世代为将,也是士兵心中一顶一的好将军,可卫桓年纪轻,又有率军失踪的前例,难免会被西南边军看轻。
士兵们会对卫桓寄予厚望,觉得他历练历练就会同父兄一样能干,却并不想被卫桓带着历练。盖因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系于将领身上,谁都知道,将领的经验是靠人命堆出来的。
年轻的士兵一腔热血,只觉得保家卫国上阵杀敌是英雄所为,只希望在将领的带领下尽斩敌手,若是能凭着战功捞个一官半职那便更好了。
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士兵却只希望领军的将领是个谨慎小心的人,赢便稳稳当当地赢,也别像个傻子一样,带着大军直往敌人的圈套里钻。他们只希望每一次出征,自己都能回去个全乎人。
这事说起来其实有点可笑。方怀知道叶辉在帝京中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兵法,他是被像质子一样养在京中的纨绔,皇帝巴不得把他养废,好废掉西南王这一脉。而卫桓那可是货真价实地懂事起就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真正的家学渊源。单论纸上功夫,卫桓不知道比叶辉高到哪里去了。
可士兵们不懂这些事情,还会觉得黄口小儿只会纸上谈兵,明明他们也不曾见过两人真正领兵的样子。方怀也不曾见过,因此他对卫桓能不能服众这事心里没底。
方怀一路跟着扁鹊到了军医营,收回了散乱的思绪,才一进门就看见面向门盘坐的叶辉。只见他上衣虚虚地披在身上,原本明亮的双眼变得无神,直直地盯着前方,似乎是在沉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方怀走到叶辉面前,没有忍住想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手刚抬起来便被叶辉一把抓住了。
“你们怎么都来做这事。”叶辉声音里带着笑意,“这次又是谁来了。”
听叶辉这话,来的人应该还不少。方怀暗暗思忖,说不定整个云川城都知道了。“在下方怀,特来看望世子。”
叶辉松开了方怀的手,“之前便想说了,方副将礼数周全得一点都不像我爹带的兵。你可去见过我爹了,之前卫桓被我眼盲这事吓傻了,都没同我说几句就走了。后面来的人都品阶不够,见不着我爹。
“我爹可想我了?早知道昨天就该撑着去看一看他,如今也不太方便去见他。我眼盲这事就别告诉他了,本来他身体就不好了,别再为我的事情忧心。方副将多费心,帮我遮掩一下,等军医治好了我再说。”
原来果真还没人告诉叶辉西南王的消息,明明之前商量好了不告诉叶辉,可方怀又觉得眼下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是该告诉叶辉的。
但方怀看着叶辉兴致高昂的模样又说不出口,只能沉默。
叶辉可能是误会了方怀的沉默,“是这毒不好解吗,那……那是要告诉我爹的,咱们不告诉他这不好解,就说要慢慢解。那你和军医说说,我就搬到我爹他房里去,反正他那屋里有人看顾,看他一个也是看,看我们两个也是看。”
还没等方怀回答,就有士兵寻来,“副将不好了,狄虏人又打来了。”
方怀也顾不上纠结说不说了,让军医看好叶辉便急忙走了,昨晚刚刚下达新的轮岗制度,士兵还不熟悉,如今正是守备空虚的时候,可不能出了差池。
方怀匆匆走了,来报信的小兵却被叶辉一把拉住,让他说得详细点。
“如今狄虏大军集结在南城门下,正被咱们昨夜信挖的陷阱挡着。北城门倒是没有士兵来报,昨夜上面下令要一直守到外城去,若是出了问题他们会燃起城墙上的烽烟,就算在军医营也清晰可见,世子让人看着就是。”
士兵说完便急忙走了,倒是叶辉周围养伤的士兵凑近来同叶辉说话。
“世子莫急,虽然咱们云川城是才建了七年的新城,城门却也坚固得紧,狄虏这些年年年想要攻城,一次都没讨到好去。”
“就是就是,头两年咱们城还没建得这么好的时候还要发愁粮食,后来咱们城建起来了,也有了自己的屯田,粮食全靠自己种,狄虏人就再打不过咱们啦。”
“不过狄虏来打得有些早,之前他们都是开春来一次,深秋来一次,我听将军们分析他们是想耽误咱们种粮食呢。这回怎么现在就来了,总不能是想耽误咱们过年吧。”
粮食,叶辉听方怀介绍过云川城的屯田位置,内城有一部分,更多是在外城。当初会扩建外城就是因为人口变多,内城的屋子不够住,地不够种。
外城虽然除了接近内城部分是房屋外,周围都是开垦的荒地。当初人手不够便直接缩回内城也是因为秋收已过,粮食都收进了仓里,新的种子还没来得及种下,暂时放弃新建的外城墙转而选择更坚固也有更多守备器械的内城区也并不会损失很多。
叶辉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仔细去想,却又抓不住了。“今年秋收的时候狄虏可来袭了?”
“来是来了,可也只来打了两次就不再来了,那时候方孝副将还在呢,他还跟我们一起收了粮食。”说话的士兵语气带着怀念,似乎是想起来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我那时候还看见方副将割错了杂草,想一起放进粮食里呢。”
叶辉听见方孝的名字悚然一惊,虽然在士兵中是说方孝是在战时失踪,可方怀和他说过这人是那个在城门处向自己射箭的弓手,是一个狄虏奸细。一个奸细,想要把一种被士兵认成杂草的植物放进粮食里,能怀着什么好心吗?尤其西南本就多是毒草,说不定如今粮仓里就混入了毒草。
狄虏人为什么一反常态现在来?因为他们觉得西南大军都中了毒,不堪一击。可昨日他们已经来过一次,当看出西南大军并不虚弱,为何还要再来?再来,是因为他们昨日又做了什么,毒烟,是毒烟!
“军医,军医!”叶辉将一切都串了起来,急忙找军医,“有没有平时吃起来无害,但是与别的毒同服,就成了剧毒了,可有这种毒?”
扁鹊听见叶辉急呼,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赶过来,被叶辉一把抓住了袖子,他略略思考,“是有些东西会激发毒药的药性,让其变得更严重。比如昨日的黑烟里就添了这种东西,不然普通的毒药燃起来一散开就没有效果了。”
叶辉听了这话更确信自己的猜想,急忙拉着军医,“那你快带着军医们去粮仓看看,我怀疑粮食里被人混入了毒药,或者这种能催化毒药的东西。想要让军营大部分人中招,数量一定不会少,你们去看一看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
扁鹊见他有下床的动作,忙将他压回床上,“世子莫急,之前方孝副将军提醒过要往粮食里掺些能强身健体的药草,好方便士兵们日日服用,粮食入库的时候我们都仔细查过的。世子若是不放心,我们再去查一遍。”
扁鹊说着,还示意围在旁边的士兵拦着叶辉。周围的士兵也被叶辉吓坏了,又怕贸然上手拦人伤着他,毕竟叶辉自中毒脸色便一直不好看,看起来格外虚弱。如今看见扁鹊的暗示也不敢碰到叶辉,只是用手臂结成围栏。
叶辉毕竟是失去了视力,如今周围人一多,就分辨不出他们的动作了,只觉得乱糟糟的。即使分辨不出,叶辉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吓到了人,便将双手举于胸前坐回床上,摆出一副乖乖待着的样子。“那你们快去,我就在这里等你们的消息。”
扁鹊见叶辉不准备跟随,也不耽搁,留下几名军医以防万一就带着人走了。
军医们刚刚离开,就又有人来找叶辉,是王府中的下人,名唤阿旭,“世子殿下,王爷醒了想要见你,您快去看看吧。”
还有一句话,阿旭没敢说。
若是不快点,说不定王爷又要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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