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越，你别急，老金肯定就在附近，他腿脚不好，走不远的。”王姨戴着围裙小跑着跟在闻人越后面，安慰道，“而且周围都是老街坊，无论谁看到了都会帮忙留意叫住他的。”

闻人越却不这么乐观。

正是吃饭的点儿，大家不一定留意到。

而且这一带游客也多，不小心就混进游客堆里，跟着人家走了。

他抱着桃桃沿路快步走着，手臂青筋暴起，后背的线条也绷紧了，大长腿一步一米多。王姨跟的有点困难，在后面气喘吁吁。

桃桃也摆动着小脑袋四处看着，她被闻人越抱着，视野开阔，眼神也比王姨好，所以她看起来是最镇定的那个。

“找到了——舅舅，外公在学校那边！”桃桃欣喜地扭了扭身子。

闻人越也在下一刻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跑过去，发现金鹏手里拿着根棍子在校门口徘徊着。

“爸，你在这儿干什么？”

“有人欺负我儿子！我来接我儿子放学！”金鹏攥紧手里的棍子，颤颤巍巍的姿势，却站出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闻人越鼻头一酸，眼眶瞬间红了。

刚才他跟强子动手那一幕，大概触发了老爷子记忆深处的某些往事，老爷子循着记忆来到了他高中学校的门口，等着接十五六岁的他回家。

其实金鹏跟他并没有血缘的关系，但却有户口本上的亲缘关系。

那时候，他跟着母亲改嫁，和金鹏、金玉玲组成了新的家庭。

他是转学生，学习成绩好，又被母亲惯得有点少爷脾气，人情世故半点不懂，又骄傲又狂妄，还一点亏都不肯吃，所以被学校里混日子的坏学生盯上了，对方跟校外的混子们也有联系，他们堵过他几次，他也跟人家硬拼了几次。

丝毫不服输。

后来脸上身上的伤被金鹏发现，金鹏当时就提着棍子要找人拼命。

之后一个月他都送他上学、接他放学，成功让他改了口——从‘鹏叔’变成了‘爸’。

“外公！”桃桃的声音清脆甜美，很快把金鹏的记忆拉了回来。他愣了一会儿，然后清醒地笑了笑，“哎，桃桃。”

闻人越也收回思绪，上前把金鹏手里的棍子拿走：“回家吃饭了，爸。”

“哎！晚上吃什么？”

“王姨烙的饼，还有炸小鱼儿。卷饼吃！”

“这一听就很香！”

一场虚惊。

拐回他们那条街时，扶着路边大柳树休息的王姨看到他们，也松了口气。

回家吃过晚饭，闻人越安顿好老爷子，然后才去了民宿那栋楼的前厅。

暑假出来采风、早出晚归的大学生林思睿背着单反从外面进来，直奔前厅。

“越哥，忙什么呢？”

“在挑暑期兼职的大学生。”进入暑期，民宿入住率提升，再加上今年经济回暖，民众报复性旅游……他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

更何况，他还要多留点心神给老爸和桃桃。

找个大学生过来兼职，省心又便宜。

“可以找我啊！”

“你？你不明天就要踏上新的旅程了吗？一路向南，流浪，远方，苍山雪，洱海月……”闻人越调侃道，“舍得在我这儿待俩月？”

林思睿犹豫了一会儿，闻人越把手机锁屏，笑道：“行了，你就心无旁骛去追逐你的梦想吧。一看你就没干过兼职，你想来我还不敢用呢。需要我看的片子呢？我今晚正好有空。”

“这就来！等我一下！谢越哥！”林思睿噔噔噔跑上楼，没一会儿又拎着电脑包跑了下来。

闻人越帮林思睿调整了一些照片的拍摄角度，又听他说了说他拍摄时的思路，很有耐心也很专注。

灯光下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显得他更加温柔。

林思睿走神地盯着他，这家民宿的老板真的太神秘了。

好像武侠小说里的扫地僧。

深藏不露，又虚怀若谷。

但表面却嚣张跋扈，寸头，浓眉，眼神一冷就像个不良青年。

矛盾，违和，却又相得益彰。

迷人极了。

尤其长得还好看。

颜霸一样的存在。

如果他留长头发做个造型，再换上新潮的名牌衣服，去当个明星也绰绰有余。

林思睿在附近的津大上学，学校里也很多帅哥，但都没眼前这个人有魅力。

“越哥，你真好看。”或许是氛围太融洽，林思睿没过脑子，脱口而出。

闻人越听了连惊讶都不带惊讶的，他依旧盯着屏幕里的照片，嘴角勾起，笑道：“那是，你哥我十年前可是校草！风靡全校的那种！

“看得出来。”林思睿有一点点尴尬，好在被闻人越毫不在意的态度给化解了，他清了清嗓子，试探问道，“越哥，你有对象吗？”

闻人越直球道：“没有。怎么，想追我？你太嫩了，不是我的菜。”

没想到闻人越这么直白，而且这算‘出柜’，林思睿脸红了一片，挣扎道：“我、我就随便问问。”他鼓起勇气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当然是成熟稳重的啊！”闻人越眉眼一弯。

随后，那双眼睛里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怀念与自嘲。

——幼稚纯情的哄一次就够了。

他现在心力交瘁，没工夫再找个跟某人类似的对象内耗。

当然，他现在这种身背债务、肩扛‘上有老下有小’的责任的人，也没心情再恋爱了。

应该更没人敢靠近他这个**漩涡、自寻死路。

林思睿‘哦’了一声，敏感察觉到了两人的距离，他没再说话了，垂着眼眸，为这份青涩朦胧的好感默哀。

闻人越语调轻松道：“你想恋爱的话可以找同龄人，同频合拍又轻松自在，我这种上有老下有小的老江湖，能把你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年轻人的恋爱嘛，纯属经历和体验，没必要这么早踏进社会的残酷。”

林思睿最近一年空闲时间总来他的民宿住两天，寒暑假一住就是一个月，他早看出林思睿的性取向了。

林思睿才二十岁，在他眼里跟小孩差不多，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如果他再年轻五岁，或许会试一试。

但他三十岁了，早没了心气儿和兴致跟‘小朋友’过家家。

……

周五早上五点，司一诺准时接上了顾予安，驱车赶往津城。

夏天的这个时候，凉爽又清澈。

自驾游会让人放松和上-瘾。

尤其经过两年的疫情时期，私密空间和保持距离几乎成了司一诺的本能反应。

比起乘坐公共交通，自己开车的安全感更高。

顾予安调好座椅，问他：“你真不去周天的婚礼？”

“他又没邀请我，我去做什么？给人添堵吗？”

“那……”

“今晚先参加鸿升集团的周年庆，明天我送你过去。等你后天参加完婚礼再联系我，我去接你。”

“……行吧。”

鸿升集团五十周年庆在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举行的，很是热闹。

很多省市的大集团总裁、商务都受邀参加了。

还有政府人员。

大的集团能给一座城市带来很多益处——扩张就业、经济提升和流通、未来科技发展等。

所以，政府很重视。

司一诺一身暖灰色西装，配同色领带，端着香槟往那一站就是时尚精英、青年才俊。

不少男男女女都过来跟他搭话。

一方面是冲他的颜，另一方面是因为他金牌律师的名号。

这些人里有大胆奔放的千金小姐，潇洒肆意的纨绔子弟，也有优雅理智的女企业家，以及当地老牌集团的威严又慈祥的老董事长……

有时候，集团拥有一个好的律师，能省很多事。

——在好律师的保驾护航下，集团可以乘风破浪，直挂云帆。

司一诺一晚上拿下了五个合作意向，为他们律所下半年的营业额KPI定下了新的level。

鸿升集团为他们订好的酒店就在活动地点的高楼层。

司一诺在3208套房，顾予安在3206。

两人在门口分别时，司一诺问顾予安：“明天你想几点出发？”

顾予安作为律所合伙人，今晚也出了不少力。

觥筹交错，长袖善舞。

他脸上的醉意比司一诺更重。

“睡到自然醒吧。不急，婚礼在后天。”顿了顿，他想起什么似的，“你明天要考察老城区那边对吧？”

“嗯。没事，不耽误送你。”

“行，那就……明天八点出发。我也不耽误你的正事。晚安！”

司一诺刷开房门，一边开灯，一边松了松领带。

领带上的领夹从西服外套内露出来，被灯光一照，晃到了他的眼。

他动作忽然一顿。

大概是酒意作祟，封存了很久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

“阿诺，你穿西服真好看！”

“当当当——阿诺看我给你买的新领夹！怎么样？低调又奢华吧？以后咱们阿诺律师也是高端人士呢，不能输给那些‘总’们。”

“你为什么不穿我给你买的西服！你非要跟我分那么清吗？”

“以后大律师肯定能赚大钱，这是我的投资，等你赚大钱了再养我不是一样吗？”

“喜欢钱有什么可羞耻的？你也太容易破防了吧？”

“既然你觉得伤自尊，那好，分手总行了吧？”

……

司一诺闭了闭眼，他蓦地把领带整个扯下来，领夹崩飞出去掉在了地上。

阿越，你那么爱钱，为什么，我在京市三年，一次都没有遇到你……

你会在津城吗？

……

闻人越效率很高，周五晚上就成功聘请了一位大学生，当他民宿的前台。

小姑娘外向活泼，亲和力很高，还能在空闲时候顺手带一下桃桃。

当然，也是因为他开价比其他的地方高。

这两天金鹏的状态不错，精神奕奕，他还给桃桃做了个玩具小木车，爷孙俩玩得不亦乐乎。

这样的话，他周日去参加婚礼也不用太担心。

不过还是要拜托一下隔壁王姨多留心。

周六一早他带着桃桃和金鹏，开着那辆面包车去了趟菜市场，买了很多食材，一股脑都拉到王姨家。

王姨：“你也太客气了，小越，明天你就放心去吧，你爸和桃桃都交给我，民宿客人的伙食我也包了！”

“那可真是太感谢您了！王姨，您就是我的福星！”

闻人越本来是想带桃桃一起参加周天的婚礼的，但他还有摄影记录的职责，带着个小朋友诸多不便，而且老爸有桃桃在身边会更开心，维持清醒的时候也更长，所以，他最终决定自己去。

他们在王姨家一起包了饺子。

吃过午饭，他们仨回到民宿旁的家里午睡。

主要是桃桃和金鹏需要午睡。

这房子跟民宿一比，有些小，而且只有一层，重装民宿的时候特意没大动，只隔出来给桃桃和金鹏住的。

堪堪能当个三居室。

这里本来是给姐姐金玉玲一家住的。

三年前姐姐和姐夫意外去世，只留下个桃桃……

他住民宿的阁楼方便服务民宿客人，早起晚睡都不影响什么。金鹏和桃桃住这边则是为了更清净。

偶尔他也会在这边住几天。

哄桃桃睡着后，闻人越检查好纱窗和门帘，悄悄退了出去。

隔壁金鹏也已经睡着，呼噜声有点响。

好在桃桃已经习惯伴着呼噜入眠，倒不用担心把她吵醒。

闻人越蹲坐在门口台阶处，看着外头的烈日，想着明天的婚礼拍摄，有点走神。

周天结婚应当邀请了不少老同学，顾予安肯定在受邀之列。

而顾予安和司一诺关系不错，还合伙开了律所，如今在京市赫赫有名。

司一诺会去参加周天的婚礼吗？

周天应该不会给司一诺发邀请函。

如果他邀请了司一诺肯定会告诉自己的。

闻人越胡噜了一把自己的寸头，自嘲一笑。

管他呢，爱谁谁，真遇到了也不怕什么。

他们都分手七年了，还纠结个鸟啊！

院门口晃过几个头顶五颜六色的小混混，目标……似乎是隔壁王姨家？

闻人越从发呆中回神，趿拉着拖鞋跟了上去。

“喂，哥们，是强子叫你们来捣乱的吧？”闻人越叫住他们，大喇喇往那一站，下巴微抬，眼神睥睨，“这里我罩着呢，识相的话，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TM谁啊？”

“就是，你算老几？抖TM什么J8威风！”

“别打扰老子办事！”

闻人越气笑了：“行吧，老子正不爽呢，你们来得正好！”

“呦呵，还挺犟！兄弟们，上，先把这多管闲事的小子撂倒！”

闻人越握紧拳头，躬身防御，然后猛地出拳。

熟练又迅捷。

司一诺曾经设想过很多次跟前男友重逢的画面——

财经新闻名人采访办公室？

影视集团的高端年会？

模特公司的走秀现场？

独独没想到，当年那个时尚拜金慕强、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无比考究的耀眼少年，会穿着无款无型的烂大街花衬衣大裤衩，踩着劣质人字拖，顶着一脑门的不耐烦和粗糙且野性的寸头，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的视线——

旁边还倒着几个哀嚎不断、头发和脸蛋都五颜六色的小混混。

看到他后，阔别七年的旧情人露出个痞痞的笑容：“大律师，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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