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在一道红日的沐浴下,裴晚安别过眼睛去。

温亭湛翻窗出屋,在搭衣绳上又拿了干净的被单,墙上的涂料时间久远,发黄,皲裂开,被单却弥漫着窗外树叶的味道,像雨打尘土,微腥,湿润,勃勃生机。

接一杯冒雾气的凉水,某位小祖宗娇气得很,他用来盖的,在他那只配用来坐着垫在下面。温亭湛翻上窗户,顿了一下;裴晚安相当自来熟的站在夕阳下的桌边撕着意面的塑料封面。落地扇在摆头,大风扫射,吹得他身上不合身半长的衬衣一会儿鼓起来一会儿瘪下去,白色单薄的布料勾勒出他身体各个角度的轮廓。

从有一个小小腰窝的腰到挺翘的臀部。

窗外,银发疯狗的小腹底下烧起一丛火,火苗窜到眼神里,烟熏火燎。

有人翻进屋内,室内一度暗了一瞬。

裴晚安自然而然地命令:“我打不开,给我开开。”身体猛地一僵,温亭湛的手从他衣摆下探进去,沿着大腿内侧的肌肤往上摸。

裴晚安发着颤,眼珠有一瞬间懵懂而惶惑。

躲避着踮起脚尖,那只手仍尾随而上。

裴晚安扭头,与一双极浅的像是蛇瞳的眼睛相触,那人一边手在他腿间得寸进尺,一边低声问:“害怕么?”

“害怕为什么跟着我来?”这人稍稍用力,几乎单手把他托起;裴晚安闷哼一声,脚尖撑地竭力踮高脚尖。

汗珠从额头冒出来,沾湿的额发打成细细的小卷。

他奢望保护,自然也预估到了对方会要什么交换。于是他主动梳洗,走进了对方的房间。

被人将手掌贴了腰那片柔软细腻的皮肤上。

那一小片皮肤骤然紧绷起来,伴随着呼吸的幅度,微微发着颤。

他的小半截窄腰几乎都被掌握在了对方的掌心里,对方能够轻易地感受到他身体紧绷的舒张。

脚尖颤抖,摇摇欲坠。等待着在撕咬中痛不欲生。

下一刻,落下来了。

这个人放开了他。

那一刻,裴晚安忽然有种错觉,仿佛眼前是一只伤痕累累的来找他复仇的狼,可它终究做不到用尖牙利爪断他性命。

似乎要变天,晚风出乎意料的冷冽。

裴晚安坐在床上,打了几个哆嗦,下面特别柔软丝绸一样,还有股芳香剂味道,他这才发现坐的是被单。

裴晚安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觉得没有意义,他懊恼自己如今坚决了临到托付出去时的矫情和胆怯,又觉得羞惭,可还是要倒打一耙:“你行不行啊,你不行的话,我就要走了。”

温亭湛蹲着,看着他,那笑有些残酷。

裴晚安不吭声了。

他们都清楚,说不清到底是谁离不开谁,如果是就裴晚安一人,天色昏暗,他连这片厂区都走不出去。

那双浅色眼睛里有种荒漠的气息;在看向前方时,在它里,世界是透明的,一秒后。

裴晚安以为这人是要对他不客气,却只感觉到寒声问:“谁弄的?”

“问你话呢,”他要是门口那个木架子,这人能把他给弄散架了,“这些是谁在你身上弄的?”

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为什么他看到温亭湛的伤时并不意外。

*

这就酷似他是一只猫,在高台上,俯瞰着垃圾桶,舔舐着爪子。

隔壁垃圾桶来了个新家伙。

浑身脏兮兮的,扒东西的样子也饥不择食的,像个没人教养的饿狼。

而这只流浪狗还好几次对他眼冒绿光,险些把他当干粮给吃了。算了,看在一看就知道这只脏狗不是他们猫系的,是一个流浪狗,就不浪费时间计较了。

要说这个狗的特别之处,除了异常的脏外,就是在身旁那个一尘不染的粉色皮球。

唉,一看就知道那玩意儿不知道被这只脏狗拿舌头脏兮兮舔了不知道多少回。

“你是新来的吧。”他不由得起了同情,一面舔爪子,一面打量。

结果这只疯狗连看都没看他。

“真是奇耻大辱,连理都不理我。”他在心中咒骂着,准备要好好羞辱羞辱。

“你这个粉色的球可真可爱呀,像小女孩一样~”他敢肯定这只疯狗要准备跳起来咬他了。

“那是我爸爸的。”这个狗依旧没抬起头。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哦,你是被抛弃了,还是走丢了。”他拼命不让自己的一些回忆被激起。

“爸爸那天让我把皮球捡回来,可是那天他手劲格外大,捡回来后,车就开走了。”这是狗说话最多的一次。

他斟酌着,还是说了实话,小猫咪不说假话:“兄弟,恕我直言,你应该是被扔了,你爸爸不会来找你,你还是把那球也扔了吧。”既然狗都被扔了,还说什么,他还是把扔球这个建议说了出去。

“我知道,可把球扔了,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这个狗子依旧没有抬头,但听到这里,他也不自觉地跟着低下了头。

“你呢。”

“我当然是自己走丢的,他们讨厌死了,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们。”裴晚安高昂起了头,他必须要选择这种比较有尊严的说法。

因为他被扔掉时,连皮球都没有。

*

裴晚安低着头,很久后,低声问:“你的手还疼吗?”

温亭湛神色微变,一身的戾气瞬间没了,缠着绷带的手不自觉动了动,人别过头去:“没事。”

裴晚安起身。

光露的双足走来,过大的衣服唰啦掉在脚边,柔软下去,显现出它本应该有的清洁与雪白,像是一块慢慢融化的奶油。

疯狗的心如同那件衣服。

衣物接二连三掉下来。

温亭湛及时伸手,接住了一个在红色夕阳下第一次将伤口暴露在外的身体,带着汗意和伤疤的气息。

自残不是被追债时天降的灵感,是习惯。

“先杀哪一个?”这句话真的直击心脏。

裴晚安瞬间惊醒,浑身的汗毛竖起来。在晚风里,即使风扇在吹,他的肌肤也是发烫的。

两人仿佛在试探,抑或是在僵持。

我知道你深陷黑暗,我也知道劝导无用。“什么放下,什么未来更重要”都是狗屁。我不想劝你善良,我愿意陪你一起坠入深渊,向死而生。

他似乎不需要解释什么。

他们明显不是救赎,是共同沉沦 。

这种既然已经身陷地狱那我就更加堕落的看似极端的做法。

只有往下也沉沦到他心里最黑暗地方的人,才有资格向那个千疮百孔的他伸出手,说我看到了你的黑暗,我想拉你一起走 。

“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会给你一个不枯萎的胜利。”

“知道你要利用我,我会无论昼夜都飞奔向你。”

而在这之前,裴晚安俯瞰着埋在他腰间,整个人都在下位,抱着他的银色柔软头发,手指却下滑到这人的手心,而后扣住这人的指尖。

温亭湛看着他。

这个银发少年仗着装乖示弱,年轻男人的身体却在光明正大地依偎在他膝上,狡黠的尾巴都要暴露身后,晃晃悠悠。

裴晚安的眼神极高傲,极矜持,极淡,总是没什么情绪,却像一只会牢牢抓人的婴儿的手。

夜风很轻,把谁的心弦撩拨了一下。

“温柔的爱我,陪我一起吧 。”

篮子里殷红的樱桃被渡到口中,咬破,甜蜜馥郁的汁液像鲜血顺着流下来。

彼此依存,互为养分,罪恶感和剥夺之**生。

世界都向后颠倒,像是重心向脑后翻转的失重感,裴晚安感觉他在抱着这人滚烫的身体,像是太阳撞进胸腔,直到平躺着视野除了天花板,就是唯一的太阳。

让人很痛苦的一点是,面对痛苦,人们的发声往往居然还停留在“你为什么走不出来,你为什么不变强,让你自己变强”的层面……

这种发声不能说不正确,但绝对是自私和浅薄的。

就好像说你痛苦是因为不够坚强,走出来的我来给你做个表率。根本没有什么表率——人和人所受的痛苦是无法比较的。

世界伤害了一个人,却反过来规训和要求他自愈,你做不到,你就该自责,你活该被放弃。

像是再一次霸凌者对被霸凌者说:“你也可以反抗啊?你为什么不反抗?”

他们只觉得你软弱无能,却不问问自己干了什么。

这是什么道理。

这人跟他说,你一定要选择你自己,支持你自己。

你做不到,他做。

那么就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救我,就像你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之中。

“在这之前,”

“先杀了我这一个,用你的爱。”

温亭湛轻声笑了,少年恶鬼亲吻他的耳垂:

“那我要拆我的十八岁礼物了。”

“你,我十八岁的礼物。”

那一夜的疯狂,床边有一个小天使石膏雕像,洁白的翅膀,仁慈的微笑,望着他,仿佛怜悯在苦海中撞的头破血流而孤注一掷的人。

以至于后来裴晚安看见小天使雕像,都会颤抖。

……

车身微晃,停了下来。

温亭湛才发现脸颊烫得离谱。

醒来,已经到了楼下,温亭湛没有叫醒他,只是在等着他醒来,这时摸出一支烟。

裴晚安识趣地清了清嗓子,示意醒了。

盯着这人点烟。温亭湛偏着头,聚拢火光,拿打火机的是左手,打着打火机之前,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一圈,行云流水分外好看。之前在阿尔法克斯湾时,这个人的习惯也是左手点烟,点烟前也有个把打火机转一圈的习惯。温亭湛刚要点燃,看到他在看自己,就停下动作,最后还是没点烟。

“怎么了?”裴晚安平静地问他。

“不抽了,戒了。”说着,这人把打火机以及烟都扔进了垃圾袋。

又像想起了什么,交代道:“在你公司电脑里我安了一个直通我们绝密数据库的渠道,用你指纹解锁。”

捷讯是数据搜集公司。

里面的东西,不乏无数能把业界高高在上无数人士拉下水的黑历史,也不乏有能够把这人来回往返关进去四百次的脏料。

裴晚安没想到他没使诈,这个人已经主动送过来。

“指纹不能用,就用密码,你姓名全拼。”

裴晚安心里哪哪都别扭。

他迟了两秒,这才应道:“知道了。”

温亭湛又向他咧嘴笑笑,浅色眼眸因残忍,而愈发明亮清澈,然而,并不让裴晚安感到恐惧,反而像面对自己般舒适:“以后你要自己查什么也方便,我不在时。”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一种生物,哪怕面庞完全一样,某一时刻,却又看起来是完全陌生。此刻,他浅色眼睛清透,噙着笑,既不像暴戾疯狂的毒蛇眼睛只有竖瞳,也不像心思深沉的仇恨者和野心家,只像是个一心盼着他们美好未来的普通年轻男人。

所有的生物都有一种天性,趋利避害,就像盐浓度高的水滴中的微生物会自动游向盐度低的水滴去一样,没有人会爱上麻烦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麻烦。

却陪他一起坠入深渊,共同沉沦 ,并乐此不疲。

这个人是超越利用的存在。

裴晚安鬼使神差地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受,向温亭湛翘了翘唇角,露出了一个微笑。温亭湛明显地怔了一下,随即也勾唇而笑。

这是他们之间罕见平和宁静的气氛。

剥离阿尔法克斯湾烂尾楼一年半以外,再没有了。

因此,裴晚安没有察觉到温亭湛笑意里却带着些许飘渺虚幻,以及被他扑倒在车座上时,按压到的胸口,正缓慢晕开红晕,绷带几乎要遮盖不住血腥味。

车窗打开。

灌进来的夜晚凉风,彻底冲散微末的铁锈气息。

回来后的生活憋闷而又平淡,鸡毛蒜皮事一大堆,也就让他忽略了底下实际是血海荡漾的惊涛骇浪,更加忽略了这个人本身的决绝和狠厉。

仇恨、死亡、乃至牺牲。

始终像幽灵般挥之不去。

才是真正的主题。

当他认可了温亭湛进入他的世界。

也就迎来了迅速的终局。

裴猫猫对温亭湛看法:

亲爱的不doi就没动力的脑袋一枚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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