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宋白2

春雨挥挥洒洒,从早上就开始下,到了中午,雨越下越大,密密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啪啪”声响连绵不绝。

六太爷的长孙宋归打着雨伞提着食盒推开三太爷家门——这些日子六太爷有空就过来看看,还派了长孙一日三餐给宋白和三太爷送饭。

宋三太爷已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自打宋白出院回来,陪同住院的宋归把几乎掏空的宝箱还给三太爷,三太爷捧着空空的箱子当天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宋白曾经与三太爷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十分清楚三太爷有多么悭吝——三太爷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出医院后得知他吃药住院的钱竟然是三太爷掏的,宋白震惊且不敢置信。

外面雨哗啦啦下的大,宋白在屋里听到宋归敲门,“阿白,我给你送饭来了。”

“咳咳、咳。”宋白撑着床坐起来,没忍住喉中痒意,发出一阵咳嗽声,“请、请进。咳咳咳……”

宋归推门进屋,反手把门关上,不叫风吹进来,他收拢雨伞立在门边,提着食盒大步进到里间。

宋白正坐在床沿穿鞋,屋子里暗暗的,宋归拉开电灯开关,昏黄的灯光照亮室内。他把饭菜拿出来摆到桌上,关切的问:“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宋白下了地,从床头拿过棉衣套上,裹得紧紧的,咳嗽着,断断续续道:“比昨日、好些了。”

宋归说:“快来吃饭,我去给你把药煎了。”

宋白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数着米粒吃下去半碗饭。饭后歇息一阵,又喝了宋归端来的一碗苦药汁,胃里面沉甸甸的难受。

宋归收拾东西回家去了,宋白回到床上躺着,没过多久药效起了,身体又发冷又发热,肌骨中泛滥开酸胀痒麻百般难言滋味,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阵儿,实在忍受不住了,闭上眼睛凝聚精神,下一秒,身体从被窝转移到一个昏暗的溶洞里,这里充斥着令人感到舒适的“气”,宋白深深地呼吸一口,那吸入的“气”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安抚病痛,令人有沉体疾疴正在慢慢化去之感。

不一样了。

这一次的开端与前一次不一样了。

前一次曾万年没有骗他去河边,没有推他掉水里。没有三太爷掏钱送他去医院的事。

前一次也没有……这个神奇的宝物。

溶洞中,地面石笋林立,上方钟乳石垂悬,中心处一块无棱无角的岩石上,生长着一朵巴掌大的金黄色灵芝,通体绽放暖黄的光芒,将黑暗的溶洞微微照亮。

宋白走到岩石边,爬到岩石上坐下,他注视灵芝的目光十分虔诚,他觉得,是这个神奇的宝物让他重新活了过来,给了他人生重来一次的机会。

离灵芝越近,让人感到舒适的“气”越浓,宋白坐在岩石上,距离灵芝仅一掌之隔,盘腿闭眼,放任身心沉浸在这妙不可言的“气”中。

宋白病的重,不敢好的太快,怕被六太爷和宋归看出点什么,每日只在宝物中待个把钟头,也是他在河水中泡的太久,捞上来后又没及时救治,二月初春水寒意犹重,而他体格单薄,后又两日高热未退,又迟一日才送去医院,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导致他病入根骨,日日汤药不断。

宋白心有成算,有宝物在,他的身体迟早会好。可旁人不知道。

六太爷暗自忧心不已,别人家好好的孩子送来,现在眼看着要变成个病秧子了,还是自家人造的孽……别说以后传宗接代,这孩子能不能养住都是个问题。

这些,六太爷并没有瞒着三太爷,这也是三太爷如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的一部分原因。

这日雨停,自打那日领着儿子回家,这一个多月没露过面的宋春丫突然上门,直直闯入老父房中,招呼不及打一个,出声便是咄咄质问:“阿爸,我听说你给那个外人子看病花了两千银元?”

“这是不是真的?!”

三太爷躺在床上,他而今完全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了,宋春丫的摔门进来惊醒了他,微微睁开褶皱层叠的眼皮看去。

不知是宋春丫话里哪一个词触动了他的心神,他的胸膛忽然急剧起伏起来,“呼哧、呼哧”,发出拉动破风箱一样的声,说话颤抖,嗓音嘶哑难听,“两千银元……呼哧……两千银元……我的钱、呼哧、没了、全没了……”

听到果然有两千银元,宋春丫苦苦压抑的情绪陡然如火山爆发,愤怒上涌烧红了她的脸,逼的她直喘气,她尖声厉斥道:“阿爸你是不是昏了头了?两千银元!那么多钱你竟然全给一个外人花!”

那可是两千银元啊!几十年前一套二十银元的皮甲,她阿爸舍不得买,害得两个哥哥死在战场!现在对一个外人,竟然舍得花两千银元!宋春丫痛的恨不得把心脏抠出来。她知道她阿爸手里有钱,但是不晓得竟然有两千银元!两千银元啊,就这么花在一个外人子身上了!

她男人守着一座山,几亩地,一年到头赚那三两千个铜子儿,她阿爸有两千银元,一个都不给她,到头来全花在了外人身上。

宋春丫恨呐。恨的眼珠子都红了。

三太爷激动的全身打哆嗦,双眼瞪大,死死的盯着宋春丫,“嗬、嗬……是、是谁造的孽?是、是你儿子!是你们、害我!你、你还我的钱!还、钱!”

怨恨与怒火一齐冲上脑门,宋春丫失控尖叫:“我欠你什么钱?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哥哥们的!你有钱不给自己儿女花,你活该断子绝孙,无人送终!”

三太爷眼睛瞪的滚圆,直直的盯着宋春丫,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突然,全身的颤抖皆止,人直挺挺的没声儿了。

宋春丫喘着粗气怨恨的看着床上的老父,过了一会儿,感到有些不对劲了,目光从她阿爸双眼圆睁的脸上移开,落到没有起伏的胸膛上,心里蓦地打了个突。

宋春丫轻轻喊:“阿爸?阿爸?”

屋子里寂静,无人应声。

她突然感到害怕。

“阿爸……”宋春丫感到喉咙发紧,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慢慢伸到她阿爸口鼻前……她的脸色陡然煞白。

宋春丫呆立床前半晌,肩膀剧烈的颤动起来,她死死压住喉咙口即将迸出的尖叫,脑子里理智回笼。

阿爸死了。

不能让人知道是我气死了他。

宋春丫心想。

她伸出哆嗦的手去合她阿爸圆睁的眼,连着合了三回,却是怎么也合不上。

这是走的不甘心呐。

实在合不上了,宋春丫咬咬牙,放任不管,把被子拉到她阿爸下巴,又松松放下床帐,使人站在床前只能看到床上人胸膛以下,不掀开床帐看不到头脸,如此这般布置一番,宋春丫收拾好脸上神色,若无其事的出了正房,阴冷的目光往东屋瞟了一阵,她并不担心住在东屋的外人子听到正房里的声音,两屋隔得远,相互之间是听不到屋里说话声的。她憎恶那个占了本该属于她儿子的家财的外人子,一想到外人子变成了个病秧子,她就觉得心头十分快意,她恶意的想:要是那个病秧子早点死就好了。最好一老一小前后脚,黄泉路上不用等。

怀抱着不能与人言的满心恶念,宋春丫面上若无其事,如往日般离开了阿爸家中。

东屋。

宋白坐在窗后的椅子上,从窗帘的一丝缝隙中冷眼往外瞧。

宋春丫进门的时候他就听到声音了,那么大的摔门声,他想听不到都难。

宋白坐在窗后忆了一阵往事。

他远道而来,做了三太爷的嗣孙,三太爷的女儿便是他的姑姑。虽说名义上是姑侄至亲,可宋春丫对他从无宽和亲近之心,进进出出从来拿他当外人,对他提防得紧。在人前还做个样子,背着人时往往横眉竖目言辞刻薄。三太爷又惯常装聋作哑,不理诸事。他日日要上山下地劳作,三太爷不拿一个钱,吃的喝的用的皆得他自己赚来,他还要受着宋春丫的谩骂刁难,曾万年的蛮横无理。奉养三太爷的那三年,是宋白有生以来过得最为难熬的日子,便是在后母手下,他都未曾尝过那般的艰辛。

他打小读书,父亲教他“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以此为准则,做人做事从来不敢行差踏错,他侍奉三太爷如事亲祖,处处不敢不妥帖,他对宋春丫恭敬有礼,纵是得不到一个正眼,不敢因此不恭敬,他对曾万年敬而远之,因他年幼,处处退让。他做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一切,问心无愧。

然则,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宋春丫和曾万年视他为侵占她们家财的仇寇,三太爷临终把积攒了一辈子的钱财给了女儿。

宋白连办一场像样葬礼的钱都拿不出来,还是向六太爷求助,六太爷给了点钱,让他丧事从简,这才为三太爷办起了一场简薄的葬礼。葬礼过后宋春丫招呼不打一声,拿走了所有帛金,给宋白留下空荡荡的一座老宅子,此后再没来过这家里。倒是她那个土匪恶霸一样的儿子,隔三差五要来他这儿撒泼,每回必要拿点东西走,或是粮食、山货,或是背篓、板凳等物件儿,或是他没来得及藏起的铜钱……

忆及前次种种,想到如今一切重头再来,宋白自胸中呼出郁气,喃喃道:“开端已有不同,今次日子该好过些吧。”

宋春丫走了有一阵,天将过午,宋归提着食盒打外边进来,照样先去看三太爷,进门没两分钟,突然神色凝重出来,脚步匆匆往外走去。

宋白待在房间里等午饭,今日雨虽停了,外面凉风未歇,他而今受不得寒吹不得风,稍感寒意便觉肌骨泛冷,骨髓生寒,索性仍闭门不出。却不想午饭没等来,等来了以二太爷、五太爷、六太爷等几位老人为首的一干宋氏族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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